木蘭花令五(4)
「是哪幾個發情等不住了?!」
一個少年走過來,「姐姐,你怎麼說話?」
「我沒有說你,不關你的事。賬不用結了,你們都給我走!」小雲生氣地說。
又一個三十多歲的人憤憤地說:「不結賬我們就不回去,要回去也得將東西挑走。」
「挑什麼?」
漢子指指腳邊:「你們不結賬,憑什麼把東西留給你們——我們老闆又不曾欠了你們的……」他本來要說個髒字兒,卻又住了口。
黃小雲這才看見每人腳邊的東西,儘是她上街時一路所要。
「你看我怎麼糊塗到如此地步,」她連忙露出燦爛的笑來:「誤會,誤會。各位少等,馬上結賬。」說完朝樓上叫道:「酥娘——酥娘——」
酥娘乃秦時樓中「四娘」之一,另外三娘是心娘——真名姓朱,叫朱優南,其血緣可追至唐臣朱子奢;佳娘——真名叫曾英兒,其血緣可溯至唐代儒臣曾敬武;蟲娘——真名叫張泥泥——其血緣溯至唐大將張廷珪那裡。
四娘乃黃小雲的看家法寶,個個容貌出眾不說,而且能言會道,能歌善舞,且人極隨和,又信服黃小雲,黃小雲以四娘稱呼,實際上是「樓中四臣」。
「四臣」中,心娘專司「內政」,樓中上下關係、拌嘴鬥毆均由其調解處理;佳娘專司「外交」,嫖客與妓女之間的糾紛、嫖客和嫖客之間的爭風吃醋由她說和;蟲娘專管「文化」,每晚出唱曲目、人選以及最後的評獎都由她一個負責;酥娘是財政大臣,專管銀兩的入賬支出。一般是每隔三天給黃小雲報上詳細的流水和匯總表。
樓中四娘是黃小雲的「近臣」,只要不違背大的原則,不損害秦時樓的利益,她們可自作主張處理分內之事,黃小雲一般不會幹預。當然為了不使四娘駕空樓主,還設了「班頭」(鶯鶯)、「監督」(燕燕)諸職。
上下、內外的聯絡工作非常重要,為此,黃小雲從三十多個女兒中挑來選去,就是拿不下主意。聯絡者知道客戶的情況和每個妓女的特點,不但要求聰明伶俐、腳上勤快,更主要的是沒有私慾。小雲知道,有些干這差使的,後來都自設妓館,不但拉走了大的客戶,甚至還挖了原來院子的牆角。
後來,她見安安年齡小,人也聰明,上下很有人緣,便委以重任。她這樣做,根本想不到將來,這安安比別的行首更技高一籌,把她辛辛苦苦經營了三十年的秦時樓一鍋兒端到了自己手裡。這是后話。
且說酥娘聽見樓主的叫喊,連忙推開樓上窗戶:
「媽媽,我在這兒。」
「死丫頭,小心睡死。」
酥娘昨夜也是到天亮才睡,聽黃小雲這一說,想起昨夜的事來,羞得滿面通紅。
「快下樓來,結了這些人的賬。」黃小雲說。
樓上樓下一叫,夢中的秦時樓整個兒醒了,正午的陽光中,上下一片開窗納戶的聲音。柳七坐在凳上伏著師師的床邊打瞌睡,這時也就醒來,口裡即興吟道:
昨宵里,恁和衣睡。
今宵里,又恁和衣睡。
小飲歸來,初更過。
醺醺醉。
中夜后,何事還驚起。
霜天冷,風細細。
觸疏窗,閃閃燈搖曳。
吟到此處,連連幾個哈欠。床上師師早已掙著起來道:
「好個才子,竟然分不清春夏秋冬。」
「此話怎講?」
師師道:「而今方是初春,哪來『霜天冷』的話?」
柳七抹了一把臉道:
「好個姐姐,昨夜間你不讓我上床,這初春的夜晚,早冷得我如霜中的冷草,『霜天冷』有何不妥?」
楊師師:「『春夜冷』不就得了?」
柳七笑道:
「只要沾到『春』字,心兒早暖了一半,再加個『夜』字,早熱得舒服了,除了這夜兩情相隔,冷言冷語寒心,哪有『春夜冷』之理?還是『霜天冷』貼切。」
師師聽出柳七又拐彎抹角說到那個意思上,紅了臉道:
「這麼說,許多詞中的時令都是性情中詞,不見得是真時令了?」
柳七見師師說話打岔,又見她紅了臉,心中早已有些許了的意思,便不管真時令假時令的話,繼續吟詞道:
空床展轉重追想,
雲雨夢,
任NFEC2枕難繼。
寸心萬緒,
咫尺千里。
好景良天,
彼此空有相憐意。
未有相憐計(《樂章集·婆羅門令》。)。
師師聽出柳七官人埋怨昨夜空度,聽他詞又句也有些後悔,嘴上卻說:
「昨夜,床上明明有人,床下也有人,怎麼說是『空床』?」
柳七道:
「床空與否,都在人心,身心不通,縱有三個人佔滿,床也是『空』的;若身心相通,就是你我都站在地下,這『床』也是充實的。」
師師越覺得柳七之言奇而在理,但仍然裝作:
「依官人之言,這『床』要它何用?」
柳七道:「姐姐此言差矣。世間萬物,什麼都可以不要,唯這『安身之幾』非要不可,一個房間,如果沒有『床』,人就沒有穩定感,就如一個沒有女人的男人一樣,總是到處亂跑。床是多麼重要,從表面上看,居室的布置,關鍵處就在床的布置,床的位置、高低、寬窄、被子的疊法、床單的顏色均直接影響到主人的心情。從實質上說,一張好床,最先讓你想到的是這床上的男女主人相愛相親。——一張寬大的床,使人對生活有了信心,假如從你這屋子中將床移走,那你不由自主地會產生孤苦無依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