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花令八(1)

木蘭花令八(1)

雞已經叫頭遍了,僧人的鐵牌子聲音從秦時樓前響過,一隻鐵翅的鳥兒,在眠者的耳邊迴旋一陣后斂翅於枕上,從那鐵鑄的胸膛中呼出一絲溫熱的氣息,羽毛樣的氣息,輕拂著楊師師因流汗過多變得冰涼的額頭,使她從昏迷狀態中,暫時清醒了片刻。

她聽到一隻鳥兒扇著翅膀,在她醒來的一瞬飛了起來,鑽出逐漸透明的窗欞,去追趕那遠去的行者。

她長長吁了一口氣,用舌尖舔舔乾裂的嘴唇,舌尖竟有些苦味。

她又一次舔著自己的唇,堅信了自己的感覺:「太苦了,這兩片嘴唇像是剛剛在黃連中浸過……」

「良藥苦口么。」一個聲音在身邊說。

她有些吃驚,確切地說是有些害怕,她想儘力扭轉脖頸,看看說話的人,但是沒有看見,雖然她覺得用盡了力氣,好像使腦袋轉動了一周,實際上只是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你是誰?」她問道。

四周靜悄悄的,她聽見空氣流動的聲響。

「你是誰?」她又問道。

她只是感到自己的聲音,但這聲音並沒有發出喉嚨,而是像石塊一樣沿喉嚨落到心裡。

心如同一個太深的洞穴,石塊落下時,在石壁上碰出咕咚咕咚的聲音,最後在「哐」一聲收兵的鑼響中落到了底層。

她感到幾滴冰涼的東西,吧嗒、吧嗒打在頰上,讓她的頰產生疼痛,伴隨著一陣涼絲絲的感覺,她這才慢慢睜開了眼睛。

「你是誰?」她幾乎是大叫了一聲,並且看見自己從床上翻身起來了……

「師師,你醒了……」隨著又一聲她胸膛之外的聲音,她發覺自己並沒有起來,仍然軟綿綿地躺在床榻之上。

「啊——」她叫了一聲,四周的空氣在震動中衝擊她的耳膜,就像一根堅硬的東西拚命捅著她的耳朵。

她艱難地睜開壓著巨大石塊的眼睛。

一豆燭光在桌子一角輕輕搖曳,燭光邊上一隻瓷碗冒著暗紅的煙,鼻子里飄進一絲苦香,這種氣味使她安靜。

「我怎麼了?」

「你病了。」聲音說。

「你到底是誰?」她輕聲問道。

她聽見腳步聲向她走近,發覺一隻手被抓住了,她想掙開,但所有的力氣,只能讓手指動一下。

「你終於醒了。」從頭頂俯下一張模糊的面孔,她睜大眼睛看了一陣,仍然想不起這張面孔到底是誰的。她的身子稍微動了一下,突然發覺自己一絲不掛地躺在被子里,她吃了一驚。

「是誰幹的?」她問。

「你說什麼?」

她沒有回答。她馬上明白了身邊這個男人做了些什麼。

她拚命忍住眼淚,沒有哭出聲來。

「你怎麼了?」

「滾開!」

「師師……」

「滾開!」

「師師……」

「滾——」

腳步聲離去了,她能聽清這腳步中有種猶豫不決的成分,但腳步仍然走出了門。

她這才平靜下來,細想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但她無法知道這種回想應該從哪裡開頭。好像應該從小時候開頭,她打著盹,從床上被母親拉起來;她仍然打著盹,喝著一口一口送到嘴邊的稀粥;她還是打著盹……

「這個小瞌睡蟲呀!」母親說。

「瞌睡蟲呀……」她學母親的樣子說了半句,又接著打盹。

「吃飽了沒有?」

「沒……有……」她依舊打著盹。

「張嘴。」又一勺東西送進她的口中,她瞌睡不堪的牙齒嚼了一陣后,那一團食物就在她嘴裡睡著了……

不。她睜了睜眼睛。這種回想太長了,和此刻自己躺在這裡毫無關係,與「無力」、「眩暈」、「氣喘得厲害」、「動不了」、「渾身難受」、「骨縫裡疼」、「光溜溜」、「**裸」、「**」、「想咳嗽」、「想喝水」、「想吃塊西瓜」——於這些毫無關係,這些是從半途開始而非從頭開始。

她又閉上眼睛。她聽見了音樂。若有若無的遊絲從十多年前向她飄來,在一陣熟悉的樂曲中,她聽見聲音說:

「孩子,你必須再用些功,用心來彈,用心而不是用指頭。」

她調皮地眨眨眼睛,然後抱著琵琶一動不動。

「彈呀,師師你怎麼了?」

「我在彈呀,我在用心彈呀。」

「你……」

「我彈的是心裡的曲,誰也聽不見。」

「這個搗蛋鬼,看我不告訴東家……」(宋時一些官宦富商家中,多養一些歌妓,她們是從小培養的,許多著名的歌妓,就是這樣產生的。)

「哎喲,別,我彈我彈。」說完便熟練地挑撥輪掃,把先生驚得張口結舌。

不,這個開頭還是太遠了,那得花費好長時間才能到達這裡。她又一次睜開眼睛:

「我在什麼地方?」

「在床上。」

「床在什麼地方?」

「在身子下。」

「身子在什麼地方?」

「在床上……」

「床……」她有些氣惱,她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

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接著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幾個人來到她床前:

「哎喲,咱們的大美人終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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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蕩不羈、風流成性:花台弟子柳永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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