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陸密使五(2)
「能夠見到合薩,真是好運。」一旁傳來恭恭敬敬的聲音。
大合薩轉過身,三王子旭達罕正按著胸口行禮。旭達罕長得極像父親,乍一看就是大君年輕的時候,可是他卻總是帶著笑容,做什麼事都絕不著急。人們都說王子們若是出獵看見一頭鹿,旭達罕總是最後一個抽出弓來的,可是鹿卻總是讓他射到。
「三王子。」大合薩也急忙按著胸口行禮。他對於貴族們從來不太理睬,不過收了旭達罕太多的禮物,見他就有些拘謹。
「阿蘇勒,終於回到北都了。」旭達罕轉向弟弟。
「哥哥。」阿蘇勒揚起頭打了招呼。
遠處比莫乾和鐵由兩個王子也帶著伴當候在帳篷前,卻因為旭達罕而不願過來,只對著大合薩遙遙地點頭。
「帶世子下去休息。」旭達罕傳來一個伴當。
「幾位大汗王和將軍們在金帳里議事,父親令我們幾個兄弟等在外面,但是大合薩一來,就請立即進帳。」他側身為大合薩掀開帘子。
踏進帳篷的瞬間,大合薩愣了一下,本該正在議事的帳篷里卻靜得出奇。
金帳從裡面看去遠比漆金的外表更加奢華,頂上裝飾著成匹的金色綢緞,圍繞帳篷的是長三十丈的一幅生絲織錦,描繪蠻族最有名的故事《遜王傳》。此時向西的毛氈掀開了一扇,陽光照得帳篷里暖洋洋的。為除腥膻,金質的螭獸爐里飄著裊裊的香煙,陽光在煙霧中變幻莫測。大君端坐在香煙中的貂皮坐床上,像是罩著一個紗籠,面目看不清楚。
四位大汗王和掌握兵權的將軍們靜悄悄地站著,分作了兩邊。三王、六王和七王坐在左側的墊子上,眼睛一排瞅著左邊,將軍們站在右側,斜斜看著右邊。兩群人就這麼僵持著,金帳里似乎繃緊了一根隨時會斷的弦。倒是跟將軍們站在一起的九王,看見大合薩進來,遠遠地按著胸口行了禮。
大合薩既沒站左邊,也沒站右邊,跑到金帳角落裡掀開的毛氈下站著,暖洋洋地曬著太陽,打了一個哈欠。依舊沒人說話,他歪了歪脖子,耷拉著腦袋,眼皮漸漸就支不起來了。九王看見他早起發困的模樣,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並不言語。
左邊右邊,就是比莫干王子和旭達罕王子的勢力分界,大合薩雖然好酒,卻從來沒有因為喝醉而站錯了。
「大合薩來晚了,大家如今爭的是真顏部剩下的女人和孩子怎麼處置。我的哥哥們想把他們送到北方去開荒,巢氏的將軍們和厄魯要把他們安置在北都附近,大合薩可有什麼看法?」大君的聲音從煙霧裡透了出來。
「這件事偉大的盤韃天神沒有開示給我,還是大君和貴族們決定吧。」大合薩的回答乾淨利索。
「大合薩倒是一如往日,逃得最快啊。」大君的聲音冷冷的,帶著幾分嘲弄,
三王台戈爾大汗王忍不住了,起身上前:「都已經說了,作亂的叛賊,用作奴隸也不配!不殺已經是寬仁,都送去北方開荒,有什麼不可以?」
台戈爾大汗王是大君還活著的哥哥中最年長的一人,論起牛羊和土地,也是最大的一家。他說話,六王七王都跟著點頭。
「那為什麼可以呢?」木犁站在右邊,冷冷地反問,「大汗王們在北方有牧場,所以要送人去北方開荒,七萬人,就為了三王爺的牧場送去開荒,要死多少人呢?」
「我在北方的家奴都不只七萬,我會在意這七萬人?」台戈爾大汗王看也不看木犁一眼,「我要送這些叛賊去開荒,不過是懲罰這些真顏部的賤種!」
「就算罰做苦工,都罰在三王爺的牧場,也沒有先例。」
說話的將軍和木犁比肩站著,是巴夯的哥哥巴赫,他算是鐵姓,東陸名字是鐵晉巴赫,也掌握了一帳的騎兵。巴赫矮小瘦削,膚色真的像是鐵的,年紀不算很大,卻像個風霜里衰老的牧民,一身鐵甲不貼身,走路晃得噹噹作響。他言辭很不流利,每一句話都要想很久才能說出來,弟弟巴夯也不細想,立刻跟著點頭。
「是,哥哥說得對,沒有先例!」
巴夯魁梧健碩,更像個真正的蠻族武士,也喜歡說話,可是從小覺得每一句話都沒有哥哥說的那樣有道理,於是在金帳里總是不肯多說。
他點著頭就看見對面三位大汗王的目光投過來,彷彿刀子在他臉上狠狠地剜了一下。
「那就平均分給各家!」六王蘇哈大汗王站起來大聲說,「我該得的一部,送給哥哥去北方開荒!」
「幾位大汗王沒有出征,可是說來說去就是要分奴隸,」木犁還是冷冷的,「祖宗也沒有這種規矩。」
台戈爾瞪著眼睛猛地站起來,一腳踢飛了坐墊:「柳亥木犁!你這個奴隸崽子,爬到我們呂氏的頭上來撒尿么,這個帳篷里你有什麼身份說話?」
「我說的都是呂氏祖宗的規矩!」木犁毫不退避,「這些規矩,台戈爾大汗王本就該比我這個奴隸崽子清楚!」
「好了!」威嚴的聲音從煙霧中傳出。
大君的聲音不高,卻震散了喧嘩,人們愣了一下,一齊拜了下去。帳篷里一片肅靜,靜得令人有些不安。
「都起來吧。」大君從坐床上起身,緩步從煙霧中走了出來。
他拍了拍桌上那隻朱漆木匣,並沒有立即說話。沉默中帶著令眾人恐懼的壓力,尊貴的汗王和將軍們也屏著氣不敢大聲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