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女婿(2)
她的父母聽說那個姓姜的男教師家裡很窮,立即拉下臉,嚴厲地警告她:這種關係不現實,今後你永遠不要再見他。
田改改不敢反抗。從此,她陷入了單相思。
她家三間房,東西兩個房間有兩鋪炕,她的父母跟她的弟弟田泉睡東屋,她一個人睡西屋。
一天晚上,停電了,田泉跟父親割麥子還沒有回來。田改改的母親點著油燈納鞋底。
田改改在西屋,應該是在看書。學校放寒假了,她一直呆在家裡。
可是,母親突然覺得西屋好像有說話的聲音。
她放下手裡的活,下了地,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聽見田改改果然在西屋裡嘀嘀咕咕,不知道跟誰說話。
母親走過去,看見田改改一個人坐在炕上,正跟對面的嘮嗑。而她的對面一個人都沒有!
油燈閃閃跳跳,牆上的舊年畫上,一個胖娃娃在傻呵呵地樂。柜子上花花綠綠的龍鳳圖案顯得極其深邃。窗帘擋得嚴嚴實實。
「改改!」母親大聲喊道。
田改改小聲對那個看不見的人說:「我媽來了。」然後,她一抬腿下了地,好像做錯了什麼事一樣,低聲低氣地問母親:「媽,你有事?」
「你在跟誰說話?」母親嚴厲地問。
「……大周。」
哪裡來了個大周?母親連聽都沒聽說過!
「大周是誰?」母親驚怵地問。
「我女婿啊。」
「你結婚了?」
「你不知道?他不是你們做主給我找的嗎?」她皺著眉,不解地看母親。
母親驚慌地把她拽進東屋,低聲問:「他長得什麼樣?」她懷疑是屯子里哪個死去的男人附了女兒的身。
田改改回頭看了西屋一眼,說:「高個子,大眼睛……」
接著,她深深嘆了一口氣,說:「媽,其實……」她好像怕母親生氣,不敢說下去了。
「其實什麼?」
「……我對他的長相不太滿意。太瘦了,皮膚還有點黑,嗓子也有點啞。他根本比不上那個人……」她說的「那個人」就是指那個姓姜的男教師。
她接著說:「媽,我可不是抱怨你。他對我也挺好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木頭抱著走唄……」
母親傻住了,女兒描述的這個人,她從來沒見過。但是,從女兒的神態看,這個人確實是存在的,就坐在西屋的炕上。他是女兒的丈夫!
「媽,沒什麼事,我就回我的屋啦?」田改改試探著說。
「你,你回吧……」
田改改轉過身,輕飄飄地走回了她的西屋。
母親朝西屋看去,油燈光還在閃閃跳跳。
割麥子的父子終於回來了。
母親沒有說這件事。田泉才15歲,她怕他受驚嚇。
田泉吃完飯鑽進被窩睡著之後,母親把門關上,吹滅了油燈,小聲對田改改的父親說了這件事。
丈夫趴在炕上一袋接一袋地抽煙袋,一言不發。
我聽著表嬸的講述,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僅僅是這樣一個故事並嚇不住我,我的恐懼另有含義。
表嬸專心致志地對我講田改改,停止了燒紙。
風一點點大起來,那盞長明燈「忽」地一下滅了!
這時候,我感到一個小活物突然從我旁邊衝出來,縱身一躍,跳上棺材,朝黑糊糊的豬圈方向竄去。
我嚇呆了。
我不知道那是貓還是老鼠。不管它是什麼,它都跳上了姑奶的棺材!
按照迷信的說法,姑奶借了氣,就可能坐起來。
表嬸急忙把那長明燈點著。
我和她都心照不宣地看那口大花頭棺材,過了半天,終於沒聽見裡面有任何聲音。
表嬸接著講。
次日,田改改沒來東屋吃早飯。
母親走進西屋,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西屋的炕上照鏡子。
「改改,你怎麼不吃飯?」
她不好意思地說:「媽呀,我都是嫁出門的人了,怎麼還在娘家吃呢?晚上大周就回來,他給我帶吃的。」
中午,田改改也沒有吃飯。
到了晚上,她還是不吃飯。
父親急了,走到西屋,大聲呵斥她:「你想不想活了?趕快吃飯去!」
田改改怯怯地說:「他回來會生氣的……」
父親不再講什麼道理,抓住她的手腕,朝外拽。
田改改害怕地看著父親,卻死死地撐住門框不放手:「爸,求求你,你不能逼我呀。我不敢吃啊!……」她一邊爭一邊哭起來。
……這天晚飯,田改改的父母和田泉都沒有吃好。
天黑了,家家戶戶都睡了。
田改改的父母仔細聽西屋的動靜。田改改沒有說話,好像在納鞋底,「哧———哧———哧———」。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好像回來了什麼人,她又開始說話了,就像夫妻間說話的那種口氣。東屋的三個人大氣都不敢出,一直聽。
那聲音越來越小,終於聽不見了。
接著,他們聽見田改改在被窩裡吃什麼的聲音,「喀哧喀哧」,好像吃胡蘿蔔。
又過了兩天,田改改還是不吃一口食物,她好像要斷絕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