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女婿(3)
她把自己平時捨不得穿的衣裳都拿了出來,一天換幾次。她把自己打扮得鮮鮮亮亮之後,就坐在炕上發獃。
一到了晚上,她就嘀嘀咕咕地和那個人說話,說什麼聽不清楚。
這一天晚上,父母把她拉到東屋來,讓她睡在他們身邊。
她驚惶地說:「他會生氣的!」
父親說:「有事我擔著!」
晚上,父親和母親睡在改改的兩旁,把她緊緊夾在中間,沒有一絲空隙。他們要看看到底能怎樣。
第二天,東北那**的紅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來,田改改的父親就醒了,他轉頭一看,嚇了一跳———在他和改改中間,空出了一個人的地方!
是改改把他擠走的?
是他自己睡著之後滾開的?
是夜裡有一個人進來了,把他搬開,睡在了改改身旁?
連續幾天不吃一粒飯不喝一口水,田改改瘦得像紙人一樣。
可是,她臉上的脂粉卻擦得越來越厚,眉眼卻描得越來越黑,嘴唇卻畫得越來越紅,顯得極其恐怖。
父母套上馬車,把她拉到絕倫帝小鎮醫院。
一個獨眼醫生給她看了看,診斷不出什麼實質病,就給她打了點葡萄糖,囑咐回家要好好給她加強營養。
回到家,田改改的父母幾乎絕望了。
他們感覺西屋好像真的存在著一個男人,他隱了身,他們永遠看不到他,只有田改改能看到他。不知他來自何方,不知他的名字,不知他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們似乎都能感覺到他身上那股陌生的氣息,以及他瘦瘦的高高的影子。他似乎晝出晚歸。
這一天,他們找來了一個跳大神的。那個人留著山羊鬍子,眼睛滴溜溜亂轉。
可是,他跟著田改改的父親剛剛進了田家大院的門,突然返身就朝外走。
田改改的父親追上他,不解地問:「你怎麼不進屋?」
那個人慌亂地說:「你不要再找我啦!」
田改改的父親苦苦拉住他,說:「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兒吧,我給你磕頭都行!」
那個人的眼睛轉了轉,說:「老實告訴你,這個東西我治不了,你另請高明吧。」
「可是誰高明呢?」
「……小蛇屯有個花大神,他行。」
小蛇屯離巨龍屯有30里路。田改改的父母套上馬車,帶她去了。
田泉也跟著,他早知道了這件事,他不敢跟那個人住在家裡。
那個花大神是個老頭,他聽田改改的父母講述著事情的始末,一直沉吟不語。
過了半晌,他說:「我也鬥不過這個東西,他道行太深了。不過,我有個主意———我這個房子比較深。你們在我家躲幾天,他實在找不著,自己就會離開了。」
於是,一家四口就在花大神家住下來。
說來也奇怪,這兩天,田改改的病似乎好多了,她不再一個人嘀嘀咕咕,而且,她也開始吃飯了。
第三天傍晚,天剛一黑,田改改突然驚恐地看著窗外,低聲說:「不好了!他來了!」
然後,她嚇得滿地跑,尋找躲藏的地方。
大家都驚呆了。
她終於沒找到藏身之地。這時候,那個人好像進了屋,好像在惡狠狠地毆打她,她一邊驚恐地朝後躲閃,一邊大叫:「我這就回去!別打啦,我這就回去!」
然後,她跪在父母面前說:「快送我回家呀!」
她父母沒辦法,只好套車回家。
他們離開花大神家的時候,發現花大神和他家人都不知藏到哪裡去了,整個房子里空蕩蕩。
在車上,田改改平靜了許多。
她母親哆嗦著問:「他說什麼?」
田改改一邊嘆氣一邊說:「他問我為什麼走的時候不告訴他一聲。他說我在躲他。他說我一輩子都躲不開他。」
……
兩個月後,田改改死了。
這個故事極其深邃,我越琢磨越覺得糊塗,越糊塗越驚駭。
三天後,姑奶出殯。
那天是陰天,送葬隊伍很長。
那個莫名其妙的高個子男人也在其中,他還是一直看著那口花頭大棺材。似乎沒有人知道這個人的來歷。
我離他遠遠的。
姑奶的兒孫、媳婦們都穿著拖地的孝服,腰間扎著麻繩。女人們一個扶一個的肩,一路踉踉蹌蹌地走,一路扯著嗓子號啕。
那哭聲有腔有調,鋪天蓋地。還有一群喇叭匠,吹著哭喪曲。
到了墳地,姑奶入土的時候,親人們哭天喊地,撕心裂肺,令人不忍卒聽。
表叔們在墳頭燒紙人紙馬。
那些童男童女是用白紙紮的,塗著血紅的唇,像櫻桃一樣小,圓圓的。還梳著小辮,那是用真人的毛髮做成的。
那些馬都是用紅紙紮的,蹄子是黃顏色。
姑奶的大女兒站在一個紙紮的老牛前,用棉花擦它的眼睛。紙牛幾乎和真牛一樣大。她的嘴裡念叨著:「老牛老牛你聽好,我媽要過奈何橋。清水撇出來,髒水你替她喝……」
天陰得越來越黑。
不遠處的凄凄荒草中,有一個新墳。我知道那就是田改改的了。
表嬸曾經告訴我,田改改是未婚女子,按當地的規矩,她不能用棺材,她的屍體被裝進了一隻長形的木箱子里。而且,她不能埋在地下,只能平放在地上,在上面埋土,因此它顯得十分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