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盲眼
?張沐風的確將花養的很好。
他將後院一處丟棄的長滿雜草的空隅，開闢出了六七分的地，拔掉荒草，種著成片的山蘭，芙蓉，百合，時時微吐芬芳。
後院正中是張沐風用竹子做成的一圈柵欄，裡面栽幾株叫不出名字的花，中間夾雜了合歡和鳶尾，花開正盛。
鳳傾心依躺在張沐風特意為她做的貴妃椅上，搖搖晃晃的，看著花圃中忙碌的身影，嘴角微勾。
幾日相處下來，鳳傾心到覺得他是個心腸不錯的人，最起碼比她尖酸刻薄的姐姐，好的太多了。
貴妃椅一搖一晃，恍惚時光安穩，鳳傾心就著迷迷濛蒙的大片清香中悠然睡去。
在醒來時，感覺身上披了一件衣服，想來是張沐風為她披上的，揉了揉眼睛，想在看看一眼百花深處花葉裊娜，只是眼前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就像有人在她眼前潑了濃墨，洇了一大片，將她的視線全部遮擋住。
鳳傾心勾了勾唇角，她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的。
她徐徐的站起身子，雙手發抖地按住椅子站起來，伸長了胳膊在不知名的前方胡掠著，抬腳轉身向前院走了幾步，砰的一聲，腳腕狠狠的撞上了張沐風這幾日才磊好的花壇上。
鳳傾心吃痛的俯身伸手去摸，腿腕處一定是青紫了，忽然只覺身旁竄出一股風來，有人伸手扶住了她，一股子花香之氣竄入鼻尖。
是張沐風。
鳳傾心感覺他的雙手都抖了起來，身體綳的緊緊的，好半天才聽見他的聲音傳來：「你的眼睛看不見了？」
鳳傾心沖著他的方向看去，臉色平靜，嘴角竟勾起了一抹笑意：「我早就準備好了這一天了。」
張沐風脊背挺的直直的，眼中揉雜著哀傷，他倏地拉著她的手腕便向前走去，鳳傾心扯了扯，他手掌的力量越發強烈了些，鳳傾心沒有掙脫開他。
「相信我，我帶你回去。」在黑暗中，他偏頭輕聲對她說著，像是安慰，又像是承諾，總之鳳傾心身子漸漸放鬆下來，彷彿他這樣的安慰好像真的有用。
二人相攜而走，鳳傾心木訥的跟在後面，沒一會就回到了房間，回到熟悉的地方，她立刻鬆開他的手竄上床頭，抱膝縮成一團，沒有哭，也沒有絕望，臉上很平靜。
感覺張沐風還在房間里，鳳傾心朝著他的方向看去，淡道：「你走吧，我想自己一個人安靜一下。」
張沐風沒由來的一股怒氣從兩脅處竄了上來，感覺他的呼吸急促，鳳傾心皺了皺眉，不知他為了什麼而生氣。
「鳳傾心。」好半天，張沐風竟然出口喚她的名字，只是開口就犯沖，語氣也是很沒好氣道：「你找個男人吧！」
鳳傾心因著他的話眉眼垂了垂，忽而她抬首，眼中沒有半分猶豫，唇邊兀自帶著一抹洒脫的輕笑：「我鳳傾心今生只愛一人。」
只愛青雲一人。
她伸手在床頭摸了摸，終於在被褥旁的摸出了一枚青色錦囊，她貪戀的用手指細細摩挲，緩緩將裡面的物件拿了出來。
張沐風看著她手裡的發簪身子重重一顫，眉眼裡全是痛楚和不忍。
只不過鳳傾心看不見。
她用手指一遍又一遍撫摸上面嵌著的明珠，沒了焦距的眼裡全是柔情，她抬手將發簪待在發間。
「你這麼愛他，他也一定也是很愛你。」張沐風輕輕說道，語氣里全是篤定，彷彿他就是青雲一樣。
「也許是吧，不過都不重要了，這樣很好，只是他留給我的東西太少了，每一樣對我來說都是珍貴的。」
這話鳳傾心說的極其認真，越是認真，就越是讓人心中悔恨，甚至心痛。
比如張沐風。
張沐風唇抿的緊緊的，他輕輕抬腳走到她身旁，伸手握著她的手道：「往後日子，不管還有多久，讓我照顧你。」
鳳傾心一怔，隨即鬆開他的手，轉過頭去，勾唇笑了笑道：「那你圖什麼，就圖後院那幾畝百花？」
「對，就圖那幾畝花，你可願意與我做這場買賣？」
「我不願。」她回答的異常平靜。
張沐風輕輕嘆息，抬眼看著她，這樣近的距離，這樣怦然心動的感覺油然而生，他知道，有些情愫，有些感情，彷彿是是火在跳動和燃燒，將他吞沒殆盡。他道：「我什麼都不圖，什麼也不要，只是為了與你初遇時那一場視線膠著，傾心，我只想順著我的心意走，只求自己心安。」
鳳傾心頭垂的很低，眸子一直低低地垂著，完全掩蓋去了眼底的神情，窗外流泄進來的日光，照在她的眼睛上，無聲無息。
「你可以不用現在回答，我給你時間，我會等著你。」
張沐風低聲道，見她抿唇不語，也不在強迫，將房內所有危險的物件全部收走，這才推門離去，關上門的瞬間，他看見她低垂的眉眼劃過一道晶瑩。
張沐風心口疼的厲害。
鳳傾心這幾日除了坐在床上日日發獃，便是躺在床上閉目淺眠。
門吱嘎一聲被打開，不用猜測都知道是誰，鳳傾心索性將身子翻向床里，背對著他。
張沐風身上裹挾著一股花香撲面而來，他站在她床下，定定的看著她，他輕輕道：「後院的合歡開的正嫣，不如我帶你去感受一下。」
鳳傾心搖了搖頭，沒有言語。
感覺身上的被子陡然消失，身子便被人抱在懷裡，鳳傾心惱怒起來，不停的拍打他的胸膛，張沐風緊緊的抱著她任由在他懷裡撒潑。
打的累了，她漸漸安靜下來，張沐風將她放在後院的貴妃椅上，伸手為她蓋了一層外袍。
然後俯身在她耳旁低語：
「你瞧，這後院里的花開的很美，彷彿都在爭著綻放，奼紫嫣紅的牡丹，凈白純潔的百合，淺紫溫馨的丁香，潔白純情的山茶，深紅溫和的海棠，純白淡雅的水仙，夏日的風刮過花骨朵，揉合著各色馨香的清氣，細浪般一般撲在臉頰，傾心，這裡真的很美。」
張沐風的聲音淡淡的，低啞的敘述著眼前的景象，鳳傾心閉上眼彷彿真的看見了那開的美極了花。
「謝謝你。」鳳傾心偏頭對他道，一股感動在心底蔓延，只是……這世上除了他，她誰都不要。
張沐風替她掖了掖外袍，二人不再言語，周遭靜默下來，二人的呼吸里，一陣陣沁人肺腑的花香，香氣馥郁。
張沐風索性俯身坐在花叢里，抬眼看著她，當微風拂過，花瓣繞著清風在身旁旋轉，他的聲音里柔腸百結，那話語清晰的傳入她耳里。「傾心，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我想請你讓我照顧你。」
鳳傾心沒有言語，閉上眼感受著微風，花香。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來照顧我這快要死的人，不會真的是那一場相遇？」她忽然出聲問道。
「可能……緣分吧，上天讓我們相遇，自然也是一場造化。」張沐風看著她道：「傾心，別拒絕我。」
鳳傾心轉頭向一面看去，雖然眼前漆黑一片，她黯然地一笑。
「只是，我不能答應你。」
月晦，月亮不知躲去了哪裡，墨水般的暗黑夜色，連星子的光亮都全數掩去，這樣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
晚上，又下起了雨，江南多雨，下的淅淅瀝瀝的，鳳傾心的門口響起了極輕的一陣敲門聲。
外面敲門的人許久不見屋裡的人有動靜，索性將門一把推開，只見他渾身濕漉漉的貼在身上，而懷裡抱著兩碗熱騰騰的餛飩。
他將餛飩放在桌子上，口中喃喃的說著細碎的話：「還好，還好，餛飩沒有澆到。」
感覺到頭頂一道灼熱的視線蔓來，鳳傾心別過頭去，然後就聽見他吃餛飩的撲哧的聲音。
良久，他咽下最後一個餛飩，端起碗撂下筷子走到鳳傾心身旁，用湯勺舀起一個白胖胖的餛飩放在她唇邊，笑著道：「你瞧我都吃完了，該輪到你了，吃了這個餛飩，身體也變的暖了。」
感覺唇邊的那抹溫熱，鳳傾心緩緩開口將那餛飩吃下嘴裡，張沐風滿意的勾起嘴角，道：「這樣才乖。」又從碗里舀出了一個。
鳳傾心被他強喂著吃完了餛飩，張沐風又拉著她去雨中散了起步。
鳳傾心拗不過他，只好被他拉著向外面走去，二人打了一把傘，走在青石板上，雨絲纏綿落在油紙傘面上，那水珠便順著傘骨流淌下來，雨滴敲著傘面，敲著地面，又敲著兩個人的心。
二人走上一座木橋流水，抬眼間彷彿將大好江南盡收眼底。
「傾心，你瞧，這江南風景多美啊。」
鳳傾心嘴角微微耷下，隨即又飛快向上彎起，最終只是笑了笑，沒有在言語。
雨絲漸漸小了下去，木橋被雨水衝擊后顯的濕濕滑滑的，張沐風走到她身前，脊背微彎，對她笑道：「回去的路我來背你。」
鳳傾心一瞬間就恍惚起來，記憶一下子就好像回到了在荊棘山上時，青雲也是如此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