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汴京商戰
為幫助在汴京結識的武人打贏商戰,吳小玲被李響派到了汴京。
李響回山便要完婚,得知這一消息的馬如蘭早早便帶上公婆前往勛陽。
馬如蘭的公婆不顧身體不好,堅持要到明月庄看一下,主要目的是看望馬朝北這位小孫孫。另外便是看看明月庄的具體環境,看馬朝北待在那裡好不好。
吳小玲當然不能讓寨主大人的結拜姐姐獨自上路。為確保安全,她不僅讓留在汴京的人挑選十幾個好手隨行,還把成江湖和熊成武兩位塞了進去。
熊成武和成江湖非常想參加寨主大人的大婚,而且在汴京待久了也覺得沒意思。二人為得到護送馬如蘭一行人的差事而興奮不已。
人手少了,吳小玲的壓力更大。
好在汴京的武人群體派出一些好手,還有申潑皮和李姓大漢這樣的地頭蛇在,吳小玲的人身安全很有保證。
去年李響在汴京的時候,曾利用大相國寺舉辦萬姓交易大會的時機,聯合武人群體打開了炭爐市場。
軍隊經商是大周朝堂默認甚至鼓勵的行為。
和李響有合作的禁軍武人利用自有渠道和充足的人力,用炭爐、新式水壺、剪刀、頂針等貨品火速搶佔了市場,很快又加上了農具、衣帽、鍋碗瓢盆等貨品。
武人群體不僅打開了新市場,還倚仗人多的優勢侵蝕原有市場。原有的利益格局被觸動,商戰就此展開。
士紳豪富的伎倆與過往幾百年相比,毫無變化。
首先是暗中謀害使用炭爐的一家人,然後安排冤死者的親族狀告販賣炭爐的那位節級。案情牽涉到武人,很快在有心人的安排下,從京畿道的一個小縣城捅到了汴京,並且很快被傳得人盡皆知。
把一切往道德上扯,利用被士紳控制的輿論施加壓力,最後搬出「君子恥於言利」這樣的大殺器壓死人,這便是士紳階層一招鮮吃遍天的手段。
士大夫仗之控制朝堂,讀書人仗之橫行天下。
可惜他們碰上了李響。或者說,可惜他們碰上了模仿李響思維行事的吳小玲。
嘗到甜頭的禁軍武人群體為了保住利益,出了一次昏招。他們居然發動人脈,想要和士紳豪商在官府正面硬剛。
天真的代價是,在玩弄文字、收買人心與擺弄權謀上處於全面下風的武人群體受到了幾位宰執的忌憚。
幾位宰執心想:武人這個架勢,是又想干政了?!
直到汴京城內物議洶洶,甚至有類似於「炭爐會影響環境,應該禁止武人打造炭爐」的論調傳出之後,武人群體才開始正視屢屢提醒他們的吳小玲。
吳小玲接過爛攤子,卻沒有馬上行動。她先是在京畿道查訪了一圈,然後在汴京城內四處亂轉,最後暗中拜訪了陳老夫子。
陳老夫子,即陳慶庚的爺爺,是京畿道幕僚界的扛把子。
吳小玲在陳老夫子那裡確認了自己的翻盤計劃靠譜,陳老夫子家裡的產業也搭上了順風車。
在官府中吵吵,總歸是武人吃虧。因為大周天下是文人在掌控,他們絕不允許武人挑戰讀書人的地位。
武人群體想保住利益,不能靠自己去爭,否則只會壞事。只有地位最高的那個人站在武人一邊,武人才能保住一部分市場份額。
武人群體依照計劃,做出一副慌不擇路的樣子,給能夠拉上關係的小黃門家裡送禮,惹來士紳階層的一致諷刺、不屑與嘲笑。
送上門的東西有很多,奢華高大亮閃閃的炭爐當然少不了。
在大周,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太監被稱為「小黃門」,地位更高的還有「內侍黃門」等稱呼。小黃門可以娶妻納妾,營造家庭生活。
大部分小黃門不敢摻和文人的事,將禮品退了回來。剩下的小黃門也不敢摻和,但他們有底氣拿錢不辦事。
春夏季節用不上炭爐,卻擋不住小黃門在宮裡大講特講。有位嘴碎的小黃門不止一次可惜地說道:
「可惜炭氣筒不是黃銅所制,不然會更暖和,還用不著過一兩年便更換一次。嘖嘖,看著也舒服啊。」
「聽說幾位將門太爺獻給官家的那種炭爐,全部是黃銅鎏金的炭氣筒。」
「冬天點上有好多網眼的、那種圓圓的打孔炭球,那叫一個乾淨、暖和、舒坦!大熱天放進去冰塊兒,嘖嘖,整座宮殿都透著涼意!」
「炭爐中間的炭芯,居然是為了放入做好的炭球。真難為了那人,怎麼想出來的?可惜武人開的那些炭爐店,掌柜都是死心眼兒,只按照身份地位發賣不同等級的炭爐。」
「什麼是等級?咱給你這麼說,只有一個炭芯的炭爐和好幾個炭芯的炭爐,能一樣?聽說最多能有九個炭芯,只有官家能用。」
「咱給你說一則消息,別到處亂傳。聽說只要有錢,也有一些店面不看身份地位,想要多少芯的就有多少芯的……」
這番話被皇城司的人聽到並報了上去,成功引起了皇帝陛下的注意。
有一個炭芯,就能放入一摞炭球燃燒,當然是芯越多越暖和。然而上千年的傳統,導致上下尊卑的思想深入人心,有些數字是不能亂用的。
就比如「九」這個數字,只有皇帝陛下才能毫無顧忌地使用。「想要多少芯,就有多少芯」,這個搞法實在是太要命了。
柴喆讓皇城司的人密查,結果發現真如那位小黃門所說,東家是武人的炭爐店嚴格按照身份地位發賣炭爐。
普通老百姓和商戶不管多有錢,只能買一個芯的。有官階和爵位的,才可以對號入座,購入相應的炭爐。
一來二去,炭爐的芯數竟然成為身份地位的象徵,使得炭爐的銷量暴漲。得知消息的李響哭笑不得。
新開的炭爐店便不管那麼多了。除了九這個數字,想要多少芯就來多少芯的,只要能付得起錢……
正值杭州城的戰局進入白熱化,糧草物資一直處於崩潰邊緣。柴喆陛下的脾氣本就比較大,對文人的不滿正值登基以來的頂點,於是他很難得地勤奮了一次,讓開封府呈上「炭爐案」的卷宗。
先入為主的皇帝陛下氣惱之下,摔了比較常用的一支毛筆。
柴喆不是剛剛當上皇帝那會兒,被蔡京一黨牽著鼻子走的幼稚皇帝。皇族教育還是很到位的,他明顯看出被傳得沸沸揚揚的「炭爐殺人案」,不過是武人群體和士紳大戶在搶奪利益。
本朝重商,不是不讓你們賺錢。可你們將各地府衙當成擂台還不算,還搞得小半個大周人盡皆知,是想讓方臘等四大寇看朕的笑話?!
官家發了脾氣,批評開封府尹等人斷案太慢。
領會精神的開封府尹迅速結案,在明面上把雙方各打五十大板。實則被告一方背後的武人群體只是出了一萬貫錢糧支援戰事,便輕易脫身,繼續賺錢去了。
士紳大戶支持的那些商戶便沒那麼容易過關了。他們或是被查封了商鋪,或是被罰得傾家蕩產,誰讓如今的大周庫房光潔溜溜的呢。
吳小玲幫助禁軍武人乾淨利落地取得了勝利,保住了大部分市場份額。然後便學著李響的樣子,秘密逃出汴京城,不過倒沒人派出好手去追捕她。
吳小玲將商戰的全部細節寫下,還將整理好的、關於黃成兩家如何與蔡家勾結的情報附上,派人送回明月庄,作為送給寨主大人的新婚賀禮。
李響已經過了丹江口,很快將到達勛陽。
明月庄的山民自然是歡欣鼓舞。黃成兩家的人只能在內心狂呼:老天不開眼,江南戰場死了那麼多人,李響那廝居然能活下來!
相比一蹶不振的黃家,成家的境遇更慘。
成家本就是黃立仁拉攏來,準備用來當替罪羊的。殺死李響、瓜分明月庄的計劃失敗之後,黃家好歹有黃立仁這位人脈寬廣的士大夫護佑,好多年沒出過一個舉人的成家不出意外地分崩離析了。
一個大家族敗落起來,其速度超乎絕大部分人的想象。先是上門討債的,然後官府查出很多問題,緊接著便從內部分崩離析。
祖傳百多年、興盛一時的成家造船坊,不再是成家的了。成家老二衣著邋遢,眼睜睜看著各房的叔伯、兄弟、侄子們分光最後一點家底。成家大院馬上要假手他人,幾十個青皮過來「請」成家老二移步。
成家老二端著酒壺,瘋瘋癲癲地走遠,語句凌亂地唱道:「前日興,昨日平,今日亡……」
丹江口的一處碼頭上,劉夏都正要和他的爺爺前往南陽。
劉夏都和他的爺爺不可能再得到明月庄的機密消息,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黃立仁不願在黃家消沉的時候多事,才允許他們離開黃家。
開春之後,劉夏都在殘存的劉氏親族中,便已經說話沒地位了。想奪權的劉氏親族事發前想得有多美,被官差玩殘所帶來的心理打擊便有多大。
山民對劉氏親族,尤其是七戶劉家的痛恨無以復加。
劉氏親族不願再當紳商大戶的棋子釘在小河南岸,紛紛將明月谷小河南岸的土地變賣給公中,然後接過李響的施捨,到別處求生去了。事前找好靠山,且靠山講信用的幾家人要輕鬆很多。
「孫兒啊,難道你還有不甘?醒醒吧,爺爺我算是明白了,咱們鬥不過李響的!」
「在莊裡的時候,咱們倒賣機密、躲避抽成……做下那麼多事,難道公中真的顧忌官府和官紳老爺,不敢強壓咱們?明顯不是,我甚至懷疑,咱們淪落到這一步,從始至終都是李響安排好的!」
「咱們拿到的補償不少了,足夠置業養家的。劉成棟、劉元、劉盛、劉德成……那麼多親族還在明月庄,不至於一點情面都不給,幫咱們建個作坊、商號,很容易的事……」
「夠了!!!」劉夏都臉色漲紅地吼道。
劉夏都看著遠離碼頭的李響坐船,眼中全是瘋狂、恨意與不甘,「李響哪點比我強,四書五經他比我看得多嗎?文韜武略,我哪點不及他?!」
「他把那麼多好東西分給賤民,就是不智!我要是有了那麼多錢,我能養上萬大軍,拿下整個秦嶺不在話下……」
喧囂的碼頭頓時安靜下來。終日勞苦的腳夫一邊擦汗,一邊看著劉夏都,只以為這個長相不錯的年輕人瘋了。
急速衰老到走路顫顫巍巍的老人拉著劉夏都走遠,「對不住,對不住。這是俺孫兒,他腦子有點兒……」
黃家老宅,黃立仁的書房。
桌上是凌亂的數十封信。得到昔日同窗、同僚、好友、上官的回信,確認黃家徹底擺脫了大麻煩的黃立仁終於鬆了口氣。
黃立仁靠在椅背上,幾乎全白的頭髮緊挨著雕花護頸。他不再將明月庄與黃家的私仇放在第一位,轉而以儒教文人的角度去思考關於李響的一切。
對付明月庄的計劃一敗再敗。黃立仁反思之後,覺得自己從頭到尾都想岔了。
「那便從李響出現在明月寨的第一天起,看明月庄是怎麼一步步走到現在的,又將走到哪一步。」
「李響費盡心思要隱藏的東西,讓老夫感到不舒服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李響到底藏著多少東西?他為何只招攬說書人、話本先生、文書、賬房、掌柜、管事、幕僚、童生、秀才,甚至是只要識文斷字的人都可以,而不招攬哪怕一位舉人?」
「李響到底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