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得勝回山 下

第306章 得勝回山 下

橘紅色晚霞揮灑,絲縷如棉絮般的山雲稍微翻卷。

李響並沒有在不足三百米的山口處修建關牆,那樣顯得太囂張了。他只是暗中在兩邊的丘陵溝谷動了一些手腳,到現在只完成了兩成左右。

張萬里、雷成、唐國豪、四眼仔、朱老二、獨腿李老漢、熊成文、鄧宇順、劉小慈……好些人家站在山口,手捧籮筐挑著擔,等著得勝回山的李響一行人。

六月十八日下午,李響和劉成棟帶著幾百人回山。從汴京遠道而來的馬如蘭等人隨行。

「到哪裡了?」雷成觀望到遠處的煙塵,問剛剛跑回山口的井新義道。

井新義帶著幾個人前去查探李響一行人的位置,此刻剛剛返回。他神色複雜地說道:「還有不到半個時辰的腳程。」

雷成身後的朱老二、獨腿李老漢等人聞言,喜上眉梢。站在眾人最前面的張萬里覺得奇怪,卻沒有問井新義看到了什麼。

井新義神色複雜的原因很快出現在山口眾人眼前。

小半個時辰后,李響一行人到達山口。山口內外一片冷寂。

第一批回來的庄丁不到三百人。他們排成三列,緩緩前進。

張萬里等人觀察的重點不是整齊的灰黑服裝、庄丁臉上的風霜與刀疤、遍布傷痕的刀槍,而是在第一時間被庄丁脖子上掛著的骨灰罐吸引了全部心神。

在江南戰場、在新野以東的戰場,秦嶺山民共陣亡四百餘人。每個庄丁脖子上,至少掛著一個骨灰罐。

李響和劉成棟下馬慢行。

隊伍中的大牛高聲長喝:「魂兮歸來~~~」

兩百多庄丁齊聲附和。馬如蘭等人受到感染,也隨之長聲招魂。前來迎接李響的山民放下吃食漿酒,熱淚盈眶地呼喚英魂還鄉。

包括李響在內,一千多人目送骨灰進入山口,才紛紛起身跟上。欣喜浮躁的氣氛蕩然無存,少數人開始思考明月庄一路走來所付出的代價。

「老身把二驢交給你那時,你咋說的?咋說的?!」

李響、劉成棟、張萬里等高層在東面小山上拜祭英靈。丁家老三,也就是丁士信,捧著二驢的遺物跪在二驢的新家門前,鼻涕眼淚混在一處,整個人渾渾噩噩。

二驢的奶奶用拐杖敲打丁家老三,然後以拐杖頓地。渾濁老淚順著皺紋流淌,二驢的奶奶痛哭道:

「老身無能,沒什麼家底。俺家二驢長得丑,在山裡說不上媳婦兒。」

「二驢只認你這個兄長,老身想著讓他跟著你到外面闖一闖,長長本事……」

「二驢擋下刀槍,救了你一條命,他的命便著落在你身上。你走吧,以後別進老身的家門。」

二驢的爺爺彎腰拿起遺物,拍拍丁士信的肩膀,只是嘆口氣,便轉身回到家中。

木門合上,丁士信卻堅持跪了三天。

李響婚滿七天之後,丁士信掏出小半家產,買下百多隻紙宅、紙馬車、紙衣裳,還買了一打紙侍女,在二驢的石碑前燒掉。

丁士信那種搞法,放到外界肯定有官吏士紳上門責問,搞不好還要蹲大牢,在山裡就沒人能擋住瘋狂的丁士信了。何況他那時整日酗酒、披頭散髮,誰敢勸?

一直忙活到六月十九日上午,陣亡者的骨灰才被掩埋完畢。因為有提前通知,批量生產的小石碑夠用,只是來不及刻好所有人的姓名與生平。

以李響和劉成棟為首,能在山裡說得上話的人家統統跪拜哭靈,祠堂里空間不夠便跪在外面。李夢空、曽木匠、甄老實等年紀較大的傢伙很辛苦,卻咬牙堅持著。

劉成棟心裡很不好受。

幾年前對抗官匪聯軍攻寨的時候,他的計劃出現大偏差,導致寨民傷亡慘重。在江南的幾個月,尤其是死守德清縣城那段時間,他手下的山中子弟又是傷亡慘重。

雖說劉成棟沒有犯什麼明顯錯誤,但庄民肯定有不滿和嘀咕:跟著寨主的年輕人也沒少打硬仗,怎麼人放到你劉成棟手裡,死傷格外慘重呢?

有些事,確實很難跟見識一般的山民解釋。於是趁著所有人都在,劉成棟宣布卸下名義上的庄丁統制職位。

李響終於和平實現了對山中基業的全部控制,劉成棟等老一輩人本就所剩不多的影響力開始徹底消散。

劉成棟的老弟兄也沒什麼不服的,畢竟李響對他們照顧有加,而且死傷的畢竟是相熟之人。他們只是覺著,劉成棟這位老寨主、老大哥的運氣也太差了一點,不是謀略失敗就是自投虎穴……

從正午吃罷飯開始,莊裡為著李響明日的大婚忙成了一鍋粥。

土路要掃得乾乾淨淨,婚禮儀式的各項用具要擺放妥當。最重要的,便是明日供應上萬人的流水席。僅酒席一項,因為天氣太熱,只能動員六百人連夜忙活。

按照規矩,李響不能為自己的婚禮忙活,更不能在完婚前見劉素素。他命令熊成文、鄧宇順安排人在英烈祠守靈,回到庄內便陷入百無聊賴的狀態。

四眼仔和雷達湊過來,請李響查看投產沒多久的器械作坊。

轟鳴的加長作坊內,李響興奮地看著土木包鐵工作台上的一根根轉軸、一個個齒輪、一套套軸承、一具具鐵架等零部件,摸著傻大黑粗的鐵木車床哈哈大笑道:

「四眼仔,吾還以為得等到年底,才能見到鐵木車床運轉呢。你小子不錯!」

「只有架子用的是鐵,轉軸等金貴部件還是青銅?軸承也是只有鐵木軸承和青銅軸承兩種,換成用鐵打造還要多久?」

四眼仔得意地挑釁了雷達一眼,換來白眼也不在意。這廝扶了扶水晶眼鏡道:「依照夫子的提醒,小子不再奢求車床能夠更換部件,實現多種功用。鑽孔的只鑽孔,切削的只切削……確實像夫子說的那般,打造起來簡單多了。」

「然後小子將不同部件的改進任務下發給各位大匠,並定期組裝試驗,進行整體改進。後山的能工巧匠在份子的刺激下,一個個廢寢忘食的,才使得鐵木車床可堪一用。」

「只是如今的車床只能使用人力和牲畜,還接不上水車,主要是傳動變速部件達不到要求。」

「鐵木軸承是明月寨時候便有人會的。只要解決了密封油脂的難題,青銅軸承便可大量出產,取代鐵木軸承。至於水車的核心部件轉軸,目前只能用青銅,小子至今都毫無頭緒。」

「不知汴京南北兩大官作局的大匠,是如何用鐵造出如此筆直堅硬的轉軸的。」

聽四眼仔這麼一說,李響和雷達都看著靠牆放置的一根黢黑轉軸不語。

大周朝堂熱衷於製造大水車、大磨坊,以此節省成本和人力,這也是看重工商的表現。能夠用鐵造出好轉軸的,在大周有不下二十個地方,卻屬汴京大匠造得最好,積累最深。

明月庄用短短兩三年時間,便可以小批量生產可堪一用的轉軸,已經是個奇迹。然而與整個炎黃大地在器械製造上的兩千年積累相比,還是一點都不夠看。

李響有過催促過緊,使得後山的工匠醫師搞出大簍子的慘痛經歷,只好嘆口氣道:

「接著改動吧。接下來一段時間,我手裡的錢寬鬆一些,多撥些給後山。別想著直接用鐵生產了,先試著用銅造幾批,也許能觸類旁通呢。」

四眼仔「咕咚」、「咕咚」地猛咽口水。雷達雙眼放光。

直接用銅製造大批轉軸、齒輪、軸承……簡直是撒錢,真是大手筆!

傳動變速裝置這樣的高技術難題,在李響離開的半年內幾乎原地踏步。只有後山的年輕人多吸收一些中華大地的算學成果,再輔以大量製造,傳動變速裝置才能進步。

水力鍛錘需要的傳動變速裝置非常簡單,再加上甄老實修建的可調節水流小水壩,終於可以小批量投入使用。而不是像以前一般,造一台是一台,還經常趴窩。

專門打造度量衡的核心作坊,永遠散發著濃重的鋼鐵、樹膠與油脂味道。

李響特意來到這裡,目的是查看不久前定型的全套三角尺,以及簡裝版遊標卡尺。

「奇技淫巧」尤其是器械營造,若想繼續進步,現有的測量精密度和測量方式已經不夠。

直尺、捲尺、天平、量水器等基礎測量用具一直在改進,結合大周已有原型的新式三角尺和遊標卡尺也終於出現,算是一個不大不好的消息。

重大的好消息也有。雷成和唐國豪等人通力合作,花費兩年時間,終於初步掌握了炒鋼法!

明月庄的煉鐵作坊,在聖熙三年以前只能打造百鍊鋼和坩堝鋼。

百鍊鋼很好理解,便是反覆摺疊鍛打、逼出某些成分,最後得到鋼材。

坩堝鍊鋼法的原料太難得,只適合生產「鑌鐵刀」等利器。坩堝鋼費時費錢不說,關鍵是產量很低,大周立國後幾乎絕跡。

在李響心中,不論是打造刀槍鎧甲,還是秘密研究火器,抑或推動科學技術的整體進步,鋼鐵都是重中之重。鍊鋼是核心。

即使其它方面都原地踏步,但只要能大量運用炒鋼法,明月庄的鋼產量至少能翻上五倍到十五倍!

炒鋼法的基本操作是將生鐵加熱成半液體和液體狀,然後加入鐵礦粉,同時不斷攪拌,利用鐵礦粉和空氣中的氧去掉生鐵中的一部分碳,使生鐵中的碳含量降低。然後去渣,直接獲得鋼。

原料是很容易獲得的生鐵,脫碳迅速生產快,所產鋼材適用面很廣,是炒鋼法的三個突出優點。

炒鋼法曾經是鍊鋼技術的重大突破。

相比之前塊煉法、百鍊鋼和坩堝鋼,炒鋼法最厲害的地方在於,可以提供大量廉價優質的熟鐵或鋼,使得炎黃大地上的鋼產量踏上新台階。

自西漢末年開始,隨著炒鋼法的成熟以及大規模使用,大部分兵器刃器逐漸採用鋼鐵製作。鋼刀、鋼矛和點鋼箭一度使得炎黃子民在和北方游牧蠻族的交戰中佔據絕大優勢。

之後炒鋼法繼續發展,和灌鋼法一起,使得鋼鐵產量不斷激增,最終使鋼鐵在農具、器械部件、刀槍鎧甲等領域全面取代了石、木、青銅。

對眼下的明月庄勢力來說,炒鋼法將大大助力車床等生產工具、農具等生活用具、刀槍斧弩等武器的生產。即使得到的鋼材質量太次,也能當成百鍊鋼和灌鋼的原料。

炒鋼法當然也有缺點,最突出的一點便是對工藝火候的高要求。

這就使得李響即便把規程標準定得再好,流水線和標準化做得再好,也只能分批培養熟練工匠,一步步擴大炒鋼法的應用範圍。大周鋼鐵產量冠絕當世,也是從唐末亂世的廢墟中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已經花了兩百多年!

除了炒鋼法,雷成和曽木匠還有一個絕密的好消息。

小山谷北面山腳下,有一個改造而來的小型試驗場,一些絕密、緊急、不適合在後山試驗的東西都會拿到這裡。

試驗場的三面都是實心磚牆,高高的磚牆上面插有鐵制倒刺。有傷殘老軍、陰私探子和數十好手日夜巡視看守,李響很放心。

此時除了李響外,只有雷成、曽木匠、雷達、四眼仔在山腳試驗場旁觀。

李響手中拿著一個古怪的東西,一種全新的「奇技淫巧」。

黝黑磨砂的厚實鐵管,長達三十厘米。胡桃木切削打磨而成的把手黃澄澄的,十分貼手。槍管後部右側的鋼輪上儘是鋸齒,緊貼著小鐵夾捏緊的一小塊燧石。前有準星,後有照門……

赫然是一支簧輪手銃!

為確保安全,雷成和曽木匠在打造時多加了將近一斤的鐵,然後提前測試了最後一批槍管,才憑開銃時的聲音挑出兩根最好的。槍管在測試時打放了三十次,火藥多放了一半。

李響握著將近三斤的簧輪手銃,心想雷成這幾個傢伙可真行。

打放開始。

只見李響取出一個彎月形的小葯壺,將引葯鍋的小鐵蓋掰開,倒入粉末狀的引火藥。小鐵蓋在彈簧的作用下恢復原位。

之後掏出一個小藥包,將裡面的米粒狀火藥倒入槍管。從槍管下方的托木中抽出棗木通條,倒持過來,用水滴形的鈍頭輕輕搗實火藥。

然後將亞麻布包裹的鉛丸塞入槍管,再次用通條輕輕搗實。

放回通條,裝彈完畢。

裝彈之後還不能打放,要先給簧輪上力。

李響好奇地盯著手中的絲繩。

絲繩兩端都有小鐵環,其中一端的小鐵環是要套在中指上的。

將絲繩另一端的小鐵環掛在鋼輪右邊的小鉤子上,然後用食指飛快地將絲繩纏在鋼輪鋸齒旁邊的凹槽里,緊接著用手一拉。

「咔擦!」

絲繩綳直。李響手一松,取下絲繩,上力完畢。

為確保安全,李響雙手握持手銃。身側的四位機智地堵上耳朵。

李響用力摳住扳機。

引葯鍋的小鐵蓋被頂開。失去阻擋的鋼輪快速旋轉,被彈簧拉住的燧石與鋼輪劇烈磨擦,火星子向引葯鍋的方向濺射而去。

「嘭!」

短促的悶響過後,十米外人頭大小的木板上……啥都沒有!

氣氛比較尷尬。雷成正想解釋,卻聽寨主大人擺手說道:

「無妨。這玩意兒就是面對面轟人用的,打不中很正常。」

李響繼續裝葯,測試手銃。為確保安全,他每打放一次,都要用通條裹上濕布刮擦槍膛,真正是一個將自己小命看得無比重要的男人。

打到第四發鉛彈時,五厘米厚的木板被轟得四分五裂。

「威力不錯,把鉛彈拿來看一下。」李響說道。

李響接過雷達和四眼仔撿來的奇形怪狀的鉛彈碎塊兒。一邊觀察,一邊提幾點改進意見。

「部件太多。若是能從方臘那裡換來一些大匠,就讓他們也參與進去,少一樣部件都是功勞。前提是手銃更好用,而不是更麻煩。」

「夾燧石的彈簧和鋼輪裡面的發條已經夠貴了,其它的彈簧盡量去掉。現在這個樣子,隨便哪個部件出問題便不能用了,看上去一大堆也是太丑。」

「開銃時火星直往身上跑,引葯口要重新打造。」

「準星和照門不能按照弩上面的來。手銃這麼小,照門搞成這樣還如何瞄準?我有時間會過去後山一趟,讓畫匠按我的意思畫出來給你們看……」

雷成等人趕緊記下李響的意見。

隨後李響接著試銃。打到接近三十發時,他完成打放準備所需要的時間,已經從三分多鐘下降到一分四十秒。

第三十發。李響雙手持銃,屏氣凝神,勾住扳機。

這次又沒有打中,整個小山谷卻突然地動山搖!

巨響和驚呼聲同時響起,小山谷內一片騷亂。

李響穩住身體,難以置信地看了眼手銃,「不~會~吧……」

「不對,是西南方。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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勛陽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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