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押到後山
爆炸發生前,那樹森正和熊張氏、雷肖氏、甄梅氏、鄭田氏、唐杜氏、朱陳氏等人在校場忙活,準備李響大婚的宴席和用具。
甄梅氏是甄老實的老妻。她年紀大幹不了重活,卻不肯閑著。
幾十名大姑娘小媳婦被甄梅氏叫過來,嘰嘰喳喳地圍坐一起,將彩紙裁剪成各種形狀。
熊張氏是熊大春的髮妻,被晚輩和地位一般的庄民稱為「熊嬸」。雷肖氏是雷成的髮妻,人稱「雷嬸」。
熊張氏和雷肖氏不拘小節,行事大方,在山裡很有地位,承擔了大部分的準備工作。
唐杜氏是唐國豪的妻子,鄭田氏是一位為李響戰死的牌子頭兒的遺孀。朱陳氏是朱老二的續弦,家裡是老資格,在山裡說得上話。
鄭田氏、唐杜氏和朱陳氏三位,一起為熊張氏和雷肖氏打下手。
朱老二讓兩個中年大漢將磚泥大灶上的大鐵鍋抬下來。白汽蒸騰,香飄十里,一碗滾燙的山豬肉被端到那樹森面前。
那樹森抄了一筷子,吹幾口氣便一下塞嘴裡。他細細品嘗一陣,一邊點頭,一邊嘟嘟囔囔說道:
「嗯嗯,不錯。比上鍋好,好多了。」
「小山谷兩側山道上,現在一萬餘人。雖說不會餓死人,但大半人家十,十天半月也見不著葷腥。」
「寨主大人憐,憐惜窮苦人家。特意在大婚時,那個,讓大家嘗,嘗肉味兒。可不能,那個,丟臉!」
十幾個剛在泥地里滾過的小孩子,渾身髒兮兮的,眼巴巴看著那樹森。聞著濃郁的肉味兒,個別孩子的口水開始浸潤土地……
聽到肚皮隆隆響的聲音,那樹森轉過身來,被幾十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嚇了一跳。
那樹森小時受過流亡之苦,最受不了小孩子渴望的眼神。他放下碗,對朱老二說道:
「朱叔叔,再多煮幾頭豬,把味道再提一下。煮好的肉用小木碗分開,讓孩子們解解饞,記在我的賬上……」
在這個平頭百姓一年吃不上幾次肉的時代,五頭豬可是一大筆錢。
正揮舞殺豬刀的朱老二不高興了,放下刀說道:「什麼就記在你賬上?我朱老二雖說家底不厚,難道還請不起娃娃吃肉了?」
熊張氏、雷肖氏和甄梅氏聽朱老二這麼一說,也紛紛要求湊份子。
朱老二的肥婆娘朱陳氏癟著嘴不高興,只是想起最近幾天的冷戰,不敢再次讓朱老二在光天化日之下丟人。
於是在李響大婚的前一天,近兩千名十歲以下、兩歲以上的孩子吃得滿臉是油。至於花費嘛,有些家底的人家平均出錢兩貫。
那樹森轉頭看著角落處臨時搭建的殺豬房,小聲問道:
「叔父,報名見血的小子們表現如何?」
每一頭豬都要被提前殺好。然後掏除內臟,燙過開水後用鹽塗抹,再放到陰涼的地窖存放幾個時辰。
有計劃地殺生見血,對少年人成長有多大好處,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先殺雞鴨,再殺豬養,然後和敵人拼刀子……見過血的少年不懼拼殺。只要先殺小動物再殺大動物,也不容易留下心理陰影。
當然了,天生性格懦弱者和暈血者除外。
能夠時不時開葷、順便讓孩子見血的人家畢竟是少數。多數人家的少年郎外出謀生,只能上來便與人廝殺,剛開始的表現自然很差,和中上層人家的孩子差得太遠。
公中提供的見血名額太少。於是趁著要宰殺大量豬羊的時機,公中臨時決定,只要有黃色戶籍的人家都可以報名,讓少年人殺豬見血。
十幾個渾身染血的少年人從殺豬房出來。
那樹森分明看到,有好幾個少年郎渾身發抖。有一胖一瘦的兩個小孩子癱坐在地上大哭嘔吐,還有一個骨骼高瘦的傢伙被同伴們扶著,許是支撐不住了。
朱老二眯起獨眼道:「這些少年是夠硬的。」
「上來就殺這麼大頭的豬,他們都很害怕。但就是硬撐著,一起把刀子插進喉管!血噴一身,也要拉扯著走出來……」
「底層人家有衝勁吶。不像已經不缺吃穿的人家,養的兒子比以前弱了太多。看著吧,等這些少年出去,趕上來的人家會越來越多的,老資格的人家不能忘了拚命!」
那樹森點頭表示同意。他突然有了靈感:
底層人家的少年限於資源,只能十幾人殺一頭豬,真是好法子。為什麼不在公中全面推廣呢?能加強合作意識,還能讓見血名額增加數倍!
那樹森轉頭,想分享一下自己的想法,卻突然感到地面晃了一下。
「轟~~~」
沉悶的巨響傳來,猛然膨脹幾百倍的氣體將灰塵擴散到數百米方圓。那樹森明顯看到有一些木料、磚石和雜物飛到空中。
有些正吃肉的小孩子嚇得大哭起來。正在幹活的大姑娘、小媳婦兒驚慌失措,三三兩兩地抱成一團。
「是剛建好的煙火作坊那邊!」
朱老二從桌案下掏出尖刀,對成江海說道。
成江海氣得渾身打哆嗦,口吃居然再次好轉。只見他接過一支短矛,咬牙切齒道:
「不消說,肯定又是林學用這遭瘟的賊撮鳥!」
在路上行走的、在作坊里幹活的、為明日大婚忙活的……聽到動靜的山民不管在幹什麼,都從各種稀奇古怪的地方掏出武器,朝發生爆炸的地方趕去。
李響出現在試驗場門口,被傷殘老軍和親衛層層保護著。他口中喃喃道:
「不得了啊。新式煙花作坊還沒出產,照理說不該爆炸啊,到底是誰?」
諸事繁忙的李響已經把林學用這個人徹底忘掉。等他趕到現場的時候,那樹森已經把廢墟初步清理完畢,排除了起火風險和再次爆炸的風險。
拿著刀槍斧枷、鎲棍棒錘的山民自動分成十人一組的小隊,站在散開陣型的庄丁邊角。
「這咋還成沫沫了?啥東西搞的啊?」
「知不道,反正不會是啥好東西。不知是天災還是人禍,若是有人故意在寨主大人即將大婚的時候搗亂,哼哼……少不得讓那廝嘗嘗俺老高的,這個叫啥來著?對,鏜鈀!」
「滋,德行?還是老子的狼牙棒好使!不過話說回來,湊份子建了這個作坊的幾家人可真慘,這得哭死吧……」
集結起來的山民在小聲議論。
執勤的庄丁一臉嚴肅,一語不發。
有小孩子看到自己父親穿上灰黑兵服很帥,流著口水跑過來要抱抱,沒有得逞后哭得小肩膀直抖。
李響身披鐵甲,頭戴鋼盔,在數十名親衛的簇擁下來到水井口。
看著從井裡被拉上來的林學用,李響眼神抽搐道:
「你,一點傷都沒有?」
林學用看了眼四周的廢墟,撓頭,實話實說道:「火藥即將爆炸時,我拉著繩子下到水裡。胸腹有些不舒服,卻沒受傷。」
那樹森嘿嘿兩聲道:「你是沒受傷,卻在大婚前一天炸了一家作坊。建作坊的人家被你坑死了!」
山民對林學用這個汴京外來戶的態度,是十分複雜的。
林學用很有才能,來到明月庄不到兩個月,便搞出了幾種不同顏色的煙花,還創新性地搞出了可以在雨中攜帶的軍用煙花。
李響在江南時,還專門寫信稱讚了煙花作坊。
但林學用實在太能折騰。他利用不多的薪資和流水線上扣下的原料,堅持搞火藥研究,搞出好幾次爆炸,甚至在深夜引發了一場火災……
「殺千刀的林學用啊,老子招你惹你了?!」
「老子掏大半身家建的核心作坊啊。一個子兒沒看見,就讓你這天不管、地不收、該剮的賊給禍禍了!」
李響聽著不遠處傳來的幾戶人家的哭罵聲,感覺有些不好辦了。林大有和林學用他們家,可是和大姐家交情不錯啊,總不能打死吧?
思量間,馬如蘭讓馬朝北捎信過來,說是留劉學用一條命就行。
幸好大多山民在為明日的大婚忙碌,還沒投產的新式火藥作坊里沒人。附近的山民被爆炸波及到,只有受傷的,沒有被炸死的。
沒死人就好!
李響呼口氣,決定自己掏賠償,把林學用這個惹禍精押到後山造火藥去。
林學用還以為李響要嚴厲懲罰他,趕緊求饒道:「別啊,李響哥哥。」
「別殺我,也別打我。我造的火藥最厲害,就是汴京城門,我也能給你炸開!」
「兀那賊廝,你說甚麼?!」那樹森汗毛倒豎,口齒流利地大聲怒喝。聲音有些變形。
數十名親衛和曽木匠、雷成、雷達、四眼仔等人,被想到什麼說什麼的林學用嚇得懷疑人生。
李響聽到「炸城門」的說法,卻是渾身一震。他從地上搓起一點殘餘火藥,發現林學用搞出的火藥,竟然是比小米粒稍大的顆粒火藥!
內心千萬爪子在撓的李響將林學用拉到一邊,詳細詢問製造這種黑亮顆粒火藥的全部流程。
李響對林學用攪亂自己婚禮、炸掉煙花作坊、差點殺傷山民的最終懲罰是:簽訂十年長契,到後山研究火藥,並且十年內不能出後山一步!
林學用僅靠自己一個人,利用扣省出來的極少資源,造出的顆粒火藥竟然比李響花費數千貫研究出的「半成品」好很多!最可怕的地方在於,劉學用竟能靠自己琢磨出全套生產設備,以及配套的生產流程和注意事項……
淚奔!
李響內心急速淚奔。來到大周這麼久,摸爬滾打好幾年,終於碰上一位天才!
林學用在李響的眼裡已經不是人,而是一座座足以毀天滅地的火藥作坊。
與林學用這種跨時代的天才相比,李響要賠付給煙花作坊幾位東家的那幾百貫錢簡直一毛不值!
李響也有過自己只要虎軀一震,說出一些牛逼的理念,就能吸引取人首級如偷菜的絕世猛將、安邦定國且不惜背叛道統的頂級謀士、身懷絕技的能人異士紛紛來投的想法。這樣的美夢,他做過不只一次。
可殘酷的現實差點讓李響患上自閉症。
方臘有小百萬子民的擁護,有二十多萬戰力不一的軍隊,尚且沒幾人真心投靠。只以賺錢出名的李響又算老幾?
還是在山裡一步一個腳印,老實培養人才靠譜……
爆炸現場被封鎖,所有山民被要求保密,得到賠償允諾的幾戶新莊民千恩萬謝。李響吩咐完關於生產安全和防控火災的幾件事,便內心振奮地離去。
雷成親眼見到了林學用被那樹森套上黑布,然後被裝箱抬往後山。
很明顯,寨主大人根本沒想懲罰林學用。還非常看重其才能!
「那種叫手銃的鐵玩意兒,老哥覺得有什麼用?」雷成問曽木匠。
「許久才能一發,毫無準頭可言。只能拿來防身,還能幹嘛?」曽木匠不假思索道。
「我倒不這麼想。我總覺得寨主大人成竹在胸,在不斷督促咱們朝一個明確的地方使力。不然的話,手銃豈能這麼快成型?」
「你又想說寨主大人生而知之?荒謬!寨主大人在百工機巧上學究天人,豈是你我所能企及?應該是寨主當年遇上的那位道士所傳,或是小時家中所有之物。」
「有道理,是我胡思亂想了。呼~~~老哥哥真是老驥伏櫪啊,竟然會用習語了……」
「那是,再過小半年,我曽木匠也能直接看不加註拼音的書籍了。何必妄自菲薄,你也不賴啊……」
「哈哈哈,晚上喝酒去!明日寨主大婚,咱也好好熱鬧一下。」
李響清楚林學用的巨大價值,明日大婚的另一主角劉素素卻不知道。
李響真心沒有在意林學用在婚禮前搞出的大動靜。劉素素卻很不高興,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看林學用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