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你……是不是恨我了?」

在她面前,他不稱自己是朕,更不是西涼皇帝,只是一個滿心悔恨,只願求得她寬恕的平凡男子。

南又寧緩緩轉眸,眸底泛起水霧,語氣卻極為平靜的道:「這一切都是命,是南氏避不掉的天命,我不恨任何人,只怨自己救不了爹娘,只余我一人苟且偷生。」

「你這不是苟且偷生,而是幸免於難,南家若無你活下,當真是滅了。」

她閉起眼,淚水滑落而下,張了張嘴,卻是哽咽難言。

他心疼至極,長指撫過她的頰,為她拭去成串淚痕。

「別哭。」他低聲勸哄,滿眼不舍與憐愛,毫無帝王架子。

「後來我才聽說……是殿下為我求情,先皇方網開一面,饒我一命,我這條命也算是殿下給的。」

「南又寧,我這輩子沒對不起誰,就只有你,我只虧欠了你。」他滿目赤紅,聲嗓嘶啞,一席話說來甚是沉痛。

「殿下欠了我什麼?」她微微一笑,淚流滿面反問。

「是我爹不好,當年曾經暗由扶持肅親王,方會融下禍根,這與殿下何關?」

「你就不覺著奇怪,為何偏偏是在你大婚之日,先皇接獲密報而對南氏趕盡殺絕?」

南又寧垂下眼,回以漫漫沉默。

這問題,八年來她反覆思索,雖覺古怪有異,卻怎麼也想不透,究竟是什麼人意欲置南家於死地,且還是選在她大婚之日。

可她心頭隱約有過一些古怪的想法,但不敢深究,只因她怕,怕什麼?

她怕……南家被密告而遭先皇滅

一事,個中糾葛當真與易承歆有關。

這樣的念頭,光只是想,她便承受不得,痛苦得亟欲死去,所以她不敢再深思探究。

倘若南家被滅一事,當真與易承歆有關,那麼,一切便算是因她而起。

若非那日在落虹林巧遇,若非在考場上她一再出言頂撞,若非她對他起了不該有的心思……興許眼前這一切將不會發生。

光是這麼揣想,她便愧疚欲死,亦曾有過幾次尋短念頭,全讓蕭沅及時看穿而擋下,可這些事她怎能向易承歆開口?

南又寧折腰坐起,與坐於榻旁的易承歆舉目平視。

「殿下……不,我怎麼還是改不了口,應當喊您陛下才是。」她凄楚一笑。

見她如此,易承歆心痛難忍,當下一把將她摟住,那單薄的身子在他懷裡竟然是冰涼的,纖瘦如紙,又似一場夢,他若不牢牢抱緊,便會煙飛雲滅。

「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他不願再聽見她刻意疏離的語氣。

「陛下看見我還活得好好的,這樣就夠了,是不?」她不拒不迎,就只是靠在他胸懷裡,語氣不卑不抗,僅僅只是訴說。

「不夠。從今日起,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身旁半步,我要時時刻刻確認你活得好好的,讓你在我的眼皮底下活得更好,甚至活得比我更好,這樣才足夠。」

強壯的雙臂將懷中人兒摟得更緊,易承歆紅著眼,語氣充滿惱恨,可他惱的是自己,恨的亦是自己。

然而逝去的時光已無可倒流,他只能緊緊抓住眼前的她,把她牢牢拴緊,再也不讓她離開自己半步。

「陛下,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狂妄自大的太子殿下了,你是西涼王朝的皇帝,你打了無數的勝仗,你讓西涼王朝又重回太平盛世,你不能再像從前那樣!」

「能!我說能就是能!」

他低沉而堅定的打斷她,大手轉而捧起那張蒼白的小臉,深深凝視。

她憔悴了不少,本就單薄的身子益發羸弱,可那雙眼依舊一如初見,如碧海那般乾淨透徹,未有一絲嬌揉造作。

她在哭,淚水止不住地落,沒有血色的唇瓣,因哽咽而微微顫抖。

他心如刀割,終是難忍不舍,低下頭輕輕吻上那雙唇。

她掩下雙睫,沒有抗拒,亦未迎合,就這麼任由他輕柔地吻住自己。

當唇與唇相接,當他爽冽的氣息渡入她嘴裡,當他終於能毫無阻礙地吻住這方柔嫩,兩人的心口俱是一震。

直至這一刻,兩人方有了真正尋著彼此的踏實感。

知她氣虛體弱,他不敢深吻,只是輕輕地啄吻半晌便退開身。

她低掩眉睫,堪比霜雪蒼白的小臉,總算浮現兩抹淡淡霞彩,神情看上去卻有些局促不安。

「為何如此不安?」易承歆溫聲問道。

她緩緩抬眼,一對上那雙盈滿柔情的鳳目,隨即又低下眼,彆扭不已的咬了咬唇。

見她如此,易承歆心下了悟,不禁釋然一笑,並收緊雙臂將她抱緊。

這漫長而空白的八年,到底還橫亘在他們之間,她一時半刻尚不能習慣他的親密之舉,在所難免。

「陛下當真是為了我才來的嗎?」南又寧一臉發窘卻又強裝鎮定的輕問。

「不然,你當我是為了何銘來的?」易承歆笑笑地回道。

「陛下怎會知道我在這兒?……是何公公告訴您的?」

「說起來是上天知道我找你找得苦,心疼我了,總算讓我知道你在這兒。」易承歆自嘲地說道:「何銘只給了我一張畫像當線索,若非你幫那些廂軍呈的奏摺正好在莫毅手裡,我也無法如此肯定你人就在泗州。」

「邊關的奏摺應當呈到兵部那兒,怎會呈到陛下那兒?」

她雖然知道上回經過泗州的朝廷要臣是莫毅,卻沒想過莫毅當真會收下她代擬的摺子,更甚者,她從未料想過,那摺子最後竟然還呈到了易承歆手裡。

「說來真是因緣巧合,若不是何銘來邊關,莫毅在返回皇京時,亦曾向我報過在泗州碰上廂軍陳情的事,我方能將兩件事串聯一起,從莫毅那兒見著你呈的奏摺,我一看字跡便更加肯定是你。」

她怔然。「過了這麼久,陛下還記得我的字跡?」

他微微一笑,眼底全是憂傷,道:「你忘了嗎?當年你曾贈我一部手抄本《楞嚴經》,這八年來,我日日與經書相對,早把你的字跡牢記於心。」

她心口一窒,好不容易穩住的淚意,又再度洶湧而上。

端詳著闊別八年的他,她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變了,雖然同是那張俊麗無雙的面龐,可他眉眼之間,乃至於說話神情,都與記憶中的狂妄自負不再相同。

他變得內斂沉穩,眉眼可見一抹壓抑,說話神色更不若過去那般桀驁。

她淚盈於睫,喃聲道:「陛下變了。」

易承歆拉起她的手覆上自己瘦削的面頰,道:「你仔細的瞧瞧我,哪裡變了?」

她眼泛淚光的笑了笑,咽道:「都過了八年,陛下與我都變了……我們都不再是昔日無憂無慮的孩子了。」

他拉起她另一隻小手,覆上自己堅硬的胸口,低啞的道:「這裡卻不曾變過,這顆心曾經冷過,卻不曾停止過等待,它一直在等你。」

聞言,淚水再難壓抑,奈眶而出,淚花一朵朵,在眼中綻放開來,南又寧雙眼模糊,只能在水霧中窺得那張俊秀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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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寵罪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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