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五章 黃牛
「老婆婆初時只流眼淚不說話。後來圍著的人越來越多了,老婆婆才連哭帶訴的說出來。原來南門城外十多里,有一個姓張的木匠,因手藝平常,沒有多少人家雇他做木器。張木匠只有一個老母,已有六七十歲了,沒有妻室兒女。張木匠平日對他老母雖不能盡孝,然而左右鄰居都還不見他有忤逆的舉動。」
「這年因田裡收成不好,雇木匠做活的人更少了,張木匠漸漸不能養活他母親。不知怎的,張木匠忽然起了狠毒的心,心想:我若不是因為有這個老母絆著,獨自一個人,天南地北都能去,還怕沒有飯吃嗎?何不買點兒砒|霜來,將老母毒死了,獨自出門去嗎?張木匠一起了這念頭,就跑到藥店里,推說要毒耗子,買了一包砒|霜。」
「又跑到熟人家借了兩升米,提回家交給他老母道:『今天你老人家自己煮飯吃吧。我還有要事出去,到夜裡才能回家。這裡還有一包好東西,煮好了飯,就把這包東西拌在飯里,那飯便非常好吃,一點兒菜不用,吃下去能幾日不吃不餓。』他母親信以為實,歡天喜地的收了。張木匠隨即走了出去。
「他老母剛待洗米燒飯,忽聽得外面有人高聲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張母走出看時,只見一個老和尚,身體高大,身披大紅袈裟,左手托紫色缽盂,右手握枯木禪杖,右膀上掛一件灰色面的皮袍,立在大門口向張母說道:『老僧是特來府上化緣的,只是我並不白化,只要能化給我十串錢,我這件皮袍就留在這裡。』張母道:『可憐,可憐!我家連飯都沒得吃,哪裡來的十串錢,請到別家化去吧。』」
老和尚道:『便沒有十串錢,少化些也使得。』張母道:『我家一個銅錢也沒有,拿什麼化給老師傅呢?』老和尚道:『實在沒有錢,米也是用得著的。』張母道:
『我家僅有兩升米,還是我兒子剛才提回來的。』老和尚道:『就是兩升米也罷,這件皮袍我出家人用不著,留在這裡,給你兒子穿罷!』張母見兩升米能換一件皮袍,自是很歡喜的,將張木匠提回的兩升米,都給了老和尚,老和尚接了米,留下皮袍,自敲著缽盂去了。張母因沒有了米,不能燒飯吃,只能挨餓等候兒子回來。」
「張木匠直到夜間才回,自以為老母是已經吃下砒|霜死了的,打算回家收屍,誰知進門見老母還坐著不曾死,不由得心裡就沖了一下,連忙問道:『我白天拿回來的那包好東西,不曾拌在飯裡面吃嗎?』
「張母還喜孜孜的說道:『你快不要提那包好東西了。從你走後,我一直挨餓到此刻,一粒飯也沒入得口。』隨即就將和尚來化緣的情形描述了一遍道:『皮袍現在床上,你拿起看看,明日拿到城裡去賣,想必能多賣些銅錢。』」
「張木匠聽說兩升米換了一件皮袍,心裡也禁不住歡喜。拿起皮袍看了幾眼說道:『我活到四十歲,還不曾穿過皮袍,且穿上試試看。』說著,將皮袍向背上一披,想不到皮袍剛一著身,張木匠便立不住腳,身體不由自主的倒在地下,口裡連珠般的叫癢喊痛,頃刻之間,全身都已變成一條黃牛了。」
「只有面孔不曾變換,口裡仍能說話。這一來,把張母嚇得痛呼起來,張木匠親口向張母供出買砒|霜毒母親的心事來,然後說道:『這是上天降罰,借我這個忤逆子,以警戒世間之為人子不孝的。娘親只有我這一個兒子,於今我既變了牛,沒有板房養活母親了,娘可牽我到城裡去討錢」
「看的人若問我的來歷,娘親只管用樹枝在我背上打幾下,我自然會供給眾人聽,若不忍打我,便說不出來。』張母心裡是不忍把兒子變成的牛牽出去討錢,然肚中飢餓難挨,張木匠哭著求張母牽出去,好慢慢的減輕些罪孽。」
「張母只得牽進城來,在城門口見聚集的人多了,大家盤問來歷,張母舉起樹枝,在牛背上打了幾下。張木匠真箇口吐人言,一五一十的照實說了。聽的人不待張母開口,都爭著給錢,一會兒就有十多串錢了。」
「大家因聽得送皮袍的和尚就是那個替張六治瘡的老和尚,更是異口同聲稱讚那老和尚是活佛臨凡,不禁稱為聖僧了。從此老和尚到人家化緣,有許多人家用香花供養的。老和尚說出來的話,大家都看得比聖旨綸音還重。」
那中年人說到這裡,秦朔笑道「這故事確實離奇,幾近鬼怪,怪不得閣下猶疑」,那中年人忽然向秦朔恭恭敬敬的作了一個揖道:「雖是幼年間聽長輩說的故事,這許多年流傳下來,不免有些不可考究之事。不過管中窺豹,可見一斑,想來尊師當年也是一名得道高僧,方才有這幾近於鬼神的故事流傳下來的」
「少俠既然師從長者,我等自然不敢怠慢,只是我昨天尋訪了一日,心中只覺這件事關係重大,不能倉促行事,多方牽扯之下,更是為難。若是賊人勢眾,兩位也才從裡面逃出來,說不得現在已經是打草驚蛇的局面,我等也不必再前往觀音寺了。」
「且請兩位少俠在此地稍候則個,我等先回到幫中,言明利害,再知會其餘幾家勢力一聲,免得其等再作無益之舉,待幾家合為一處,再來尋兩位」
這中年男子話音落下,秦朔低頭沉吟了一下,便開口說道,「如此也好」,這中年男子見秦朔應允,面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喜色,隨即對著自己手下呼喝一番,徑直去了。
見這人走了,秦朔回頭向蔣溫倫說道:「我從小就是個慕道喜靜的人。不問多大的功名富貴,於我都沒有緣分,我也不把這些看在眼裡。」
「這回為了清理門戶,卻也不得不出這個風頭,我那師兄做的事情很犯忌諱,也抓不不少江湖大派的弟子回去,這件事如若能辦妥,功勞不小。閣下年紀輕輕,出身名門,又練得一身好武藝,將來的前程不可限量,然而現在初出江湖,也需要與各方打點交情,此次就由閣下出面,領了這些情面去罷」
蔣溫倫道:「我承老哥救了我的性命,老哥教我怎麼辦,我便怎麼辦。至於你剛剛說的這樁事,老哥是清高的人,不看在眼裡,在下雖然是個俗人,但也從來不曾將這兩樁事放在心上。」
「江湖俠名不是我這種草茅下士所可濫竽充數的。至於功名利祿,各方交情這些東西,我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卻也用不著。並且這回我能逃出這觀音寺,全仗老哥一人之力。」
「我在觀音寺被困的時候,自己尚不能脫險,若不得老哥援手,此時早已死在那知客和尚手裡了。我非不知廉恥,何至貪老哥的功勞,做自己進身的機會呢?」
秦朔哈哈笑道:「你把我這話的意思弄錯了,你以為我是和你謙讓么?我雖是今日才初次與你見面,然而你的性情舉動,與我十分投契,我有心與你結交。你我既一見如故,說話就用不著客氣。」
「你要知道世間人各有各的路數,秉性不同,不是這條路上的人,便痴心妄想的去求這條路上的東西,這些東西也終輪不到他頭上來。」
「反轉來說,應該是這條路上的人,便視功名利祿為畏途,見富貴銀錢如仇敵,竭力得想躲避,也躲避不了。我自知於其等無緣,並不是故意這樣說來使安你的心的。」
蔣溫倫聞言微微搖頭說道:「話雖如此,但是現在這觀音寺未除,這些以後論功行賞的話,似乎可以不必早計,就是我也未見得與這幾樁有緣。」
秦朔搖著頭笑道:「我何嘗不知道論功行賞,是以後的話,用不著在此刻計議,而且救出來以後論功行賞的權,也不能由你我私相授受,罷了,個中緣由現在也不便和你多少,我們且尋個地方落個腳吧,等那些個江湖同道尋來吧」蔣溫倫自無不允,兩人就尋了個地方落腳,等赤陽幫與其方勢力商量妥當,再尋來與兩人一起剷除這觀音寺。
兩人尋了一茶肆,這還沒等上半日,正交談之間,忽見前面一個跛腳叫花子,蓬頭散發,滿面泥垢,身上衣服破爛不堪,肩下搭著七個布袋。手中撐著一根拐杖,這拐杖不知是什麼東西做的,甚是粗壯,彎彎曲曲的,左一個節,右一個包。
雖看不出是什麼樹木,只是一望便能知道這拐杖的份量不輕,一顛一跛的迎面走來。拐杖所點之地,一個一個的窟窿,和牛足踏在爛泥里的樣子一般。秦朔與蔣溫倫兩人都非常人,當下看了這叫花子,便知道對方來頭不小,只是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何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