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幻遊記

10、幻遊記

「我再聲明一次,我非常討厭醫院這種地方,你最好快一點說找我來幹什麼?」火兒來到醫院,大搖大擺地站在燈管上,對著南羽口氣拽得不得了地說。

南羽一邊站給跟前的一名病人檢查,一邊慢慢地對它說:「你小心不要被人類看見聽見啊,再等一下就好了。」

「哼!」火兒開始生氣了。

今天早上,南羽突然「請」它來醫院一趟,火兒因為曾經深受醫院裡伙食的「毒害」過,所以對「醫院」這種地方十分討厭,想也不想就要拒絕她。可是周影卻對它說:「你就去看看吧,又不是要去吃飯。」即然周影都這麼說了,心胸寬大的火兒當然不好一味地拒絕,可是當它裝著一肚子埋怨來到了醫院之後,南羽竟然在替人看病,沒有馬上招呼它。

「哼,從來沒有妖怪敢讓我等這麼久(已經等了七分鐘了),你最好別讓我真的生氣!」火兒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

南羽一直送病人出了門,才轉過身來說:「讓你久等了火兒。」

「知道就好!快說找我幹什麼!」口氣自然氣沖沖地。

「我有點東西,想問問你要不要?」南羽領著火兒走出門去,邊說,「昨天有一隻朱厭來這家醫院覓食。它傷了一個住院的孩子,所以我就把它殺了。我是不吃這些的,想起周影說過你喜歡吃,所以找你來看看。」說著打開一個醫院裡放死者的柜子,露出一隻猿猴似的妖物來。

火兒眼睛一下子睜大了:「朱厭!真的是朱厭,我在山裡吃過,來到這裡后還沒有見過呢。這個很好吃啊,你真的要給我?!」說著吞了吞口水。

「當然是真的,我留著又沒有用。」

「南羽,我太喜歡你了!」火兒立刻把剛才所有的不滿丟到了九霄雲外,用力擁抱了南羽一下,再確認一次地問:「全部都給我是吧?不是吸了血以後?」

南羽微笑說:「全部。」

「哇!」火兒歡呼一聲,撲到朱厭的屍體上大吃了起來。

「如果你想吃煮過的,我可以幫你弄一下。」南羽問。

「不用了……叭唧,叭唧……」火兒一邊開懷大嚼一邊說:「太好吃了……叭唧,叭唧,我好幾個月沒吃過妖怪了……」

南羽看著吃得興高采烈地火兒,頗為感嘆地說:「火兒,我覺得你真的很了不起──不是因為你的強大,而是因為你明明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卻可以約束自己的慾望。如果你真的任著性子去干喜歡的事,去吃妖怪和人類的話,這裡根本沒有誰可以阻止你,這城市裡的妖怪很快就被你吃光了吧?可是你卻不這麼做。所有的生靈都是一樣,一是擁有了特別的強大和力量,就會自然而然地想要更多的權利和自由,只有其中最理智、最聰明的才會懂得自律,火兒,你就是這樣的,我十分佩服你。」

「哈哈哈哈,那當然了!」火兒毫不客氣地接受了南羽的表揚──雖然它不是很明白南羽的意思,「我本來就是最了不起的!」

南羽替吃得連嘴都顧不上擦的火兒倒了杯水。

火兒一痛猛吃,不多會就吃下了半隻朱厭,也吃了八分飽,才騰出時間來問了一句:「你為什麼不吃呢?這麼好吃的東西,如果你要吃的話,我可以分給你半隻的一半。」

「我不吃肉。」

「那讓你吸幾口血吧。」火兒大方的很。

「我是不吸自己殺的生靈的血的。」

「那你為什麼殺他們?」

「我……不是為了食用。」

「不為了食用殺他們也太浪費了,」火兒惋惜地說,「你一定浪費過很多好東西吧。」

「所以說我比不上火兒你啊……」南羽若有所思地說。

「那當然了!」火兒馬上贊同了她的觀點,「不過你為什麼要做這麼浪費的事呢?你應該也是要吃血肉來維持生命的吧?」

「是血!用別的生靈的血來維持生命,而吃肉只是愛好……吸干血之後再把肉吃掉……曾經我就是這樣生活的……」南羽微微閉上眼說。

「喔,」火兒感興趣地問,「可是現在不吃了?為什麼?」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火兒興奮地說:「快,講給我聽聽!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南羽看它全神貫注地樣子,不一笑。她不太願意跟別人講起自己的往事,可是火兒的好奇不是出於想打探別人的隱私,而是出於正直想知道一件它不知道的事,讓南羽也忍不住想把自己的事講給它聽聽。

「那時還是人類所說的宋朝,我剛剛從一具人類的屍體變成殭屍……」

直到黃昏,火兒才慢悠悠地拖著剩下的半隻朱厭從醫院中飛出來,它吃得飽飽得,南羽又一直在稱讚它,並且答應把以後除掉的妖怪全留給它吃,還為它講了好幾個發生在遙遠時光中的精彩故事。這個下午真是過的愜意極了,火兒現在已經對「醫院」完全改觀了,暗暗決定以後要常常來。它一邊飛一邊想:「趕快回家把食物放進冰箱里,然後講南羽的故事給影聽,他一定會感興趣的。」──火兒對於周影沒有和它一樣喜歡聽故事的愛好深感遺憾。如果周影也喜歡聽故事,以後一定會主動去買故事書和VCD什麼的,而不用火兒催他去了吧?不過火兒知道周影一定會對南羽的事感興趣的,這正是培養他聽故事的愛好的機會。

「是嗎?它昨天傍晚就回來了。嗯,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它是不是和林睿在一起玩,好,再見。」周影放下打給南羽的電話,嘆了口氣。火兒一天一夜沒有回來,本來他還以為火兒一直在南羽那裡呢,因為一般火兒如果這麼久不回來,都會告訴他去幹什麼了的。而且南羽說它走的時候還帶著半隻朱厭,一般這種時候它會急著回來放進冰箱才對。「難道去了林睿那裡和他分著吃了?」周影這麼想。

「火兒?沒有來啊!我好幾天沒見它了!」正在做作業的林睿吃驚地抬起頭來,「它怎麼了?沒回家嗎?」

「嗯,一天一夜沒回來了。」周影現在的樣子和在為子女擔心的人類父母差不多。

林睿用手指一拂,他的作業本上就出現了和他的字跡寫得一樣的答案。他把本子一丟站起來說:「我也去找它!我們還約好了一起去遊樂場呢,它怎麼可能不回家等我?」

這時外面傳來了開門聲和女子的聲音:「小睿,幫媽媽拿一下東西,媽媽買了你喜歡吃的炸雞。」

「媽媽回來了。」林睿吐吐舌頭,歉意地向周影說,「那我不能和你去了。」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我去問問劉地,他說不定知道什麼。」

「找到它要告訴我啊!別讓我擔心!」林睿跟在後面叮囑一聲。等周影走了以後他又拍著頭想一下:「不對啊,火兒那麼厲害,只有它欺負別人,不可能它會有什麼事啊!真是的,都怪周影那副緊張的樣子,把我也弄糊塗了。還是媽媽買的炸雞比較重要!」他打開房門去迎接母親,把這件事放到了腦後。

「啊!!!!」劉地捂著頭跳起來,把周影嚇了一跳。他盯著周影說:「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我要去四間酒吧,和三個女人約會,還要去吃一個早就選好了的人?」

「不知道。」周影老老實實地說,「我只是問你知不知道火兒哪裡?我沒不讓你去啊。」

「這麼美好的晚上!這麼多美好的事在等著我!你卻提起那個瘟神!你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對啊?!上次看中要吃的人是被它搶去吃了!再上次抓到的妖怪也是!那一次和一個漂亮的白蛇精的約會因為它逼著我講故事結果告吹了,對方事後還甩了我一耳光。再那一次和人類的約會因為它說那個人類它想吃掉,結果害我連手都沒摸到。再一次(以下省略5000字)……」劉地訴說著自己認識火兒之後的悲慘遭遇。「……現在我已經安排好了今晚的節目了,你又要我去幫你找它!」

「我只問你見沒見過它,沒讓你幫我找它啊。」周影委曲地說。

「我可能不幫你找嗎?」劉地把頭伸過來問,「火兒竟然不見了,它這種傢伙竟然也會不見!你說這樣的事我可能不幫你找嗎?」

「是嗎,這麼說你也沒有見過它。」

「走吧,我們去找它吧……我的約會啊……我的宵夜啊……」劉地一邊哀嘆著一邊拉周影一起走。

周影雖然在方火兒擔心著,但是還是忍不住一笑。劉地還是這個樣子,雖然心裡十二分地願意幫忙,嘴裡也要說出一大堆抱怨來才甘心。

桌子擺上幾碟小菜,再燙上一壺老酒,鹿為馬把椅子搬到窗前,準備對月小酌一番。最近他卦攤的生意不錯,雖然他侄子鹿九一直不肯幫他做生意(所謂生意就是騙人),但是有幾隻其他妖怪偶爾會為他打個工,所以這附近的人對他十分相信,還給他封了個「神機妙算」的頭銜。時近春節,想卜算自己明年運勢的人越來越多,於是鹿為馬的荷包里的收入和可以帶回家鄉去的禮物也越來越多起來。

「真是不錯的酒!」鹿為馬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咂著嘴說。

「是嗎?我嘗嘗。」

「哇!」鹿為馬一跳而起,把椅子桌子全碰倒了,劉地及時地抓住了那個酒壺。鹿為馬指著憑空冒出來的劉地和周影,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們……你們……」

「別怕,不吃你。」劉地就著酒壺喝了口酒,「找你問一件事。」

「請,請講,知無不言,知無不言。」

「知不知道火兒在哪裡?」

「火,火兒?」

「就是那隻必方!」

「必……方……」鹿為馬念起這兩個字都心驚膽顫地,「沒……沒……」

「想想看!」劉地「鼓勵」地拍著他的肩。

鹿為馬被他拍一下就矮几寸,拍一下就矮几寸,最後都快坐在地上了,哭喪著臉說:「您老明鑒,我見到必方逃跑都來不及,怎麼還敢打聽它去了哪裡啊!」

「說的也是,」周影對劉地說,「他不太可能和火兒有什麼牽扯吧?」

「你不懂,」劉地又喝了一口酒,「這個傢伙耳朵可長了,這個城市是有什麼風吹草動他比我聽到風聲都快!火兒不見了這麼重大的事件他一定會知道蛛絲馬跡的。」

「哪裡,哪裡,為了保命而已。」鹿為馬聽了劉地的「稱讚」面有得色。

「不是在誇你!」劉地打了他的頭一下,「快說,有沒有什麼線索?」

「沒……」他看著劉地的笑容和周影緊張的神情咽了咽口水,說,「我想想,我想想。」

「快想!」劉地裝模作樣地一拍手掌。

「靈獸!」鹿為馬慌忙說,「這個城裡有靈獸!」

「我知道啊,就是火兒嗎。」

「不,不是必方。必方是火精,而我看見那個靈獸是在湖水裡。」

周影看著劉地說:「火兒雖然不怕水,但是很討厭水,它不會下水的。」

劉地扳著鹿為馬的肩說:「說清楚點。」

鹿為馬說:「那是今天早上,我剛剛在公園裡擺出卦攤,忽然聽見一陣奇怪的響聲。我悄悄地過去一看,人工湖裡正掀起老大的波浪,從湖底一圈圈地旋轉上來,就象開出了一個大旋渦一樣,一股凌厲地氣息從湖中的旋渦里泛上來。我以前見過必方,我知道那種味道是屬於靈獸的,所以頭也不敢回的撒腿就跑,一直跑到了公園的另一頭才藏到了樹叢里,直到那種靈獸的氣味不見了才敢出來。」

「那是什麼靈獸?」周影喝問。

「不知道啊……我怎麼敢看!看了的話也就不能在這裡和二位說話了啊!不過……」

「什麼?」

「不過……那是一隻大靈獸。」

「什麼意思?」

「比那隻必方大的靈獸,它發出的氣味至少有那隻必方的一倍!」

「大靈獸……」周影和劉地對視,火兒還是個小孩子,可是他們曾經看見過成年的必方的「影子」,那只是幾個必方几千年前留下的身影而已,就險些把他們逼到絕境。事後他們常常在心裡想,成年靈獸究竟多麼強大?火兒長大之後也會成為那樣嗎?現在鹿為馬一說到大靈獸,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那「必方的影子」。

「太可怕了……」周影喃喃地說。如果這個城市裡來了那樣的東西的話,真的要天下大亂了,「火兒它不是遇見那個靈獸了吧?」

「也許……」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劉地身上也有點冷,「憑火兒的脾氣,它不會向別的靈獸低頭的……」

「大靈獸……」

「大靈獸……」

他們再次對視著。

必方在靈獸中是數一數二的強大的,這次來這裡的靈獸估計不會強得過一隻成年必方,可是總能比的上「成年必方的影子」吧?那樣的話,對付年幼的火兒恐怕綽綽有餘,這麼一來,火兒不就……

「哇!天呢!我怎麼早沒有想到!」鹿為馬在一邊狂叫起來,「兩隻靈獸在這裡打起來的話,一兩個人類的城市一眨眼就變成平地了!不行,我要快點逃走才行!」他手忙腳亂地翻著東西,口中嘟囔著,「明天一早……不,現在,現在就逃走!天啊!天啊!又一隻靈獸,這個城市不能待了!」

他的動作果然快如閃電,不一會兒就打起了一個巨大的包裹,現出馬形的原形,把包裹背在身上,撒開四蹄一溜煙地向城市郊外奔去,大概去找他侄子鹿九了。

劉地和周影誰也沒有阻止他。

「我要去找火兒!」周影決然地說,不管是什麼,別說是靈獸,就算神、魔、仙什麼的來也別想傷害火兒,「除非我死了!否則……」他握緊了拳。

劉地在他手上握了一下,深吸了口氣。

「找到火兒了嗎?」南羽飛得急匆匆地,險些和剛剛起飛的劉地周影撞在一起。她一看清對方就急著問。

「沒有……」

劉地把事情向她說了一遍。

「大靈獸……」南羽一瞬間也流下汗來。她本來以為火兒只是象人類的小孩子一樣跑到什麼地方玩耍忘記了時間,只是它必竟是從自己那裡出來后不見的,所以想來一起找找它,沒想到會聽到這麼驚人的事。她活了一千年,也只見過一次靈獸,那是一隻名叫大風的成年靈獸。當時在妖怪們包圍下的大風僅是舉翅一揮,數千隻妖怪就那樣灰飛煙滅了,幸虧當時它知道南羽不是和那些妖怪一起的,才放過了她,只留下了一句:「好自為知。」便展翅飛去了。它的英姿一直留在南羽腦海中,它的強大也常常令南羽發抖。只是那隻大風是個理智、正直、處事公平的靈獸,南羽這樣的妖怪才能在它的手下逃過一劫,其它的靈獸又是不是都和它一樣呢?萬一……

「能離開這個城市就早點走吧,接下來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周影關切地向她說。

「你呢?」

「我去找火兒。」

「萬一它和那隻靈獸……」南羽看著周影堅定的神情,知道他已經作了最壞的打算,便咬著嘴唇說,「我和你一起去。」

「南羽……」周影不知所措地看著她,「你何必……」

「停!停!停!」劉地一下子插到他們中間,「什麼『我陪你去』(捏著嗓子學南羽的聲音),『你何必……』(學周影的面無表情),你們當我不存在啊!」

「……」周影和南羽一起把目光移向別的地方。

「真受不了啊,雞皮疙瘩都長出來了!」劉地一邊說一邊故意站在周影和南羽之間,揮著手說,「走吧,我們一起去。」

「去那個公園看看嗎?」

「不,不,不,」劉地晃著手指,「想想火兒脾氣,它身上帶著食物,一定急著回家放進冰箱里,它不會拐彎跑到公園裡去的。所以我們應該沿著它從醫院回家之間最近的路線再走一次,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周影和南羽一起點頭。

劉地呻吟一聲,用手支著身體從地上坐起來,他捂著自己的頭用力晃晃,腦子裡一片空白。

「叭嗒……」

「叭嗒……」

劉地努力睜大眼睛看向聲音的來處。

前面有一片樹叢,聲音就是從樹叢後面傳過來的。

劉地忍著頭疼爬起來,拔開樹叢走了過去,叫著:「周影,南羽……你們在嗎?」

樹叢後面有一個青年男子正在捆束木柴,那個聲音正是他發出來的。他穿著一身古代人的藍布衣服,頭上挽著髮髻,手邊還放著一把斧頭,正忙的滿頭大汗。

「幹嗎,在拍戲呀。」劉地咕噥。

青年男子聽到聲音抬起頭來,看見了劉地,眼睛立刻睜得銅鈴般大,他盯了劉地數秒之後狂喊起來:「妖怪啊!鬼啊!山魈啊!」雖然連滾帶爬地,但是逃走的速度到也不慢,一會兒就消失在了樹林中。

「什麼啊……」劉地無力地坐在他扔下的柴捆上,「我是妖怪就不會是鬼或山魈,是山魈就不會是妖怪和鬼……有沒有常識啊……」他看著自己的手,原來不知道幹什麼時候已經顯現出妖怪的形狀來了,難怪那個人看了要逃。「我這樣也帥得不得了啊,你上哪兒再找我這麼英俊的地狼……真是不懂欣賞……」他用利爪抓抓頭,開始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當時他和周影、南羽一起在空中沿著醫院到周影家的路飛行了幾趟,卻什麼也沒有發現,是他提議下去步行走一次試試,結果走到一半,突然……

「對了!」劉地想起來了。

那時有一股極淡的妖氣傳過來,於是他們跟了過去,走了很久,到了一個博物館旁邊,妖氣還是那麼若有若無的,於是他們進了那個博物館。南羽不能在黑暗中視物,用法術點了一團火光。在火光亮起的一瞬間,一道白光閃了起來,緊緊吸住了他們三個,一直把他們向前拖去。他們各自運用法術抵抗,可是那個力量太大了,遠遠超過了他們三個。於是劉地挺身而出,用盡全力擋在前面,想讓周影和南羽趁機逃走。他又被拖過去幾步,白光猛地增強,便昏了過去,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被弄到什麼地方來了?」劉地四處張望。這是一座青翠茂盛的山林,鳥語花香,一片美景,「我記得快過春節了啊,樹怎麼這麼綠?南方?那得多『南』啊,赤道?非洲?澳大利亞?」他一邊胡言亂語著,一邊,試著用法術測算自己的方位。誰知剛剛一捏手指,一股巨大的力量便把他推了個跟頭。

「哎喲,怎麼這麼倒霉……」劉地再次爬起,「竟然不能算……這是我沒到過的世界……不是人間界,也不是……」他恢復了人形,看看自己也沒有受傷,除了有點頭昏腦漲,法術也沒有受到影響,便縱身跳上一棵大樹,站在樹梢上四下張望。

四周全是層層疊疊的青山,在最近的山腳下,有一個依山臨水的小小村落。

「沒辦法,先到那裡看看吧。」劉地雙手插進口袋裡,搖搖晃晃地向山腳下走去。

「周影……」南羽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周影坐在床邊,關切地看著自己。

「你醒了。」周影忙扶住她,幫她坐起來。

劉地被白光拖走之後,周影和南羽並沒能因為他的犧牲而脫身,緊隨其後也被拖了過去。論道行法力,南羽要比周影高,但是周影本身是一團影子,他抵傷害的能力非常強。所以南羽昏了過去,周影卻只是一陣昏眩,很快便恢復過來。他四顧找不到劉地,只好先管眼前的南羽,一直守到她醒來。

「這是哪裡?」南羽四顧一下問。

「好象……是旅店。」周影不確定地說。

「好象……」南羽打量著這間屋子裡的裝飾、傢俱,就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了。南羽躺在上面的,是一張木製雕花的大床,床上的用品也是絲綢的棉被,枕頭套上還用手工刺繡著花卉。屋子裡擺著木製的桌子,木製的椅子,木製的臉盆架和銅盆、銅鏡、銅燈台。屋子裡沒有電燈、電話、席夢思和電視,門是雕花木門,窗是雕花木窗,都緊緊地閉著,上面沒有安裝玻璃,而是用窗紙蒙著。

周影用手一拂,四周的門窗牆壁立刻變成了透明的一樣,使南羽可以清楚地看見外面。

臨街的一面看到的是人來人往的街道,兩邊有店鋪和攤位,有行人和車馬,可是……

「古代的服飾……」南羽瞪大了眼睛說。

周影點點頭。

「拍戲的地方?」

周影搖搖頭。

剛才他從昏眩中清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在這樣一條奇怪的街道上,而南羽就在他身邊躺著,昏迷不醒。「劉地!劉地!」周影看到周圍圍了一大堆穿著古代衣服的人類在對著他和南羽指指點點,不由有些驚慌,又四處找不到劉地,就使他更不安了。他抱起南羽走向一家掛著「張家老店」招牌的地方,想找個地方讓南羽休息一下,那裡的老闆竟然不收鈔票,幸虧他身上帶著幾枚硬幣,才算住了進來(周影的「點石成金」之術並沒有煉到家,他只能將金屬變成黃金)。然後就一邊守著南羽,一邊苦苦思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該不會是……時空轉移吧……」

「該不會是時空轉移吧?」劉地卡著腰站在小村莊的路中間,喃喃自語,村裡的人全圍在四周,象看怪物一樣看著他,狗也吠,雞也叫,小小的村莊一團熱鬧。

「不可能啊,人類的科幻電影看多了!」劉地拍拍頭,否定了自己的推斷,「而且這根本不在人間界嗎!」

「喂,老頭!」他一把拽住一個看熱鬧的人,「這裡是什麼地方?屬於哪一個空間?」

「這裡是宋家莊,屬於……空間?」老人打開他的手,「你問的是什麼啊?還這麼沒老沒小的!」

「什麼國家?」劉地依舊拽著人家的衣襟不放。

「蜀國了!還能是什麼國家!你這人不是瘋子吧!」

「蜀國?」劉地有點糊塗了。只有人間界曾有過這樣一個國家,沒聽說其它空間有這個名字的國家啊?可是這裡又確實不是人間界才對。

「放手!」那個老者生氣了,重重一打劉地的手,「放肆的小子,你究竟是從什麼地方來的?為何穿著如此怪異?再不說明白我可要通知官府了!」

「你叫我小子……」劉地嬉皮笑臉地摸摸人家的頭,「我活了七百多年了,比你的年紀大的大了!」他東張西望地問,「即然是個國家,有皇帝吧?國王?總統?……反正什麼都行!他在哪兒?」

「你還敢對皇上出言不恭,你!」老者舉拳向劉地打下去。等他的拳打到劉地站的地方的時候卻落了個空,那個穿著奇裝異服,舉止古怪,放肆無禮的人竟然憑空不見了。老者和看熱鬧的人群嘩然一片,紛紛議論起來,誰也沒有注意到人群外面,已經變出了一身周圍人一樣打扮的劉地正旁若無人地向村外走去。

「有皇帝就有京城,京城就有有學問的人吧?總得知道這裡是什麼空間才能想辦法離開啊。」劉地嘆息著,「而且我可是住慣了大城市的上等妖怪啊,這種鄉下小地方我可呆不下去。」

「蜀國?」

周影和南羽一起搖頭,他們都不知道哪一個空間里有這樣一個國家。

南羽穿著了這裡古代的服飾后,呈現出了她所有的美麗,明眸皓齒,雪膚朱唇,氣質優雅出眾,引得不少路人一直盯著她看。周影也偷偷打量了她好幾次。南羽雖然沒有變幻外貌,但是認識這麼久以來周影第一次發現她如此美麗,大概是因為這種服裝比現代的服裝更適合她吧。

「……你說是嗎?」

「……」

南羽等了一會,見周影不回答,奇怪地又問一次:「這裡的一切都象人間界古代的中國,你說是嗎?」

「啊……是,是……」周影慌忙地回答。其實他一直偷偷看著南羽,根本沒有聽見她問的話。

「可是這裡不是人間界吧?」

這一點南羽和周影都不太敢確定,因為他們兩個都是從來沒有離開過人間界的。

「如果劉地在這裡就好了。」周影自言自語地說。劉地的道行雖然不如南羽,但他處事經驗豐富,遊歷甚廣,在這種時候比南羽和周影兩個加在一起都更有用。只是他在哪裡呢?難道他僅比周影和南羽早十幾秒鐘被白光捲走,就被弄到了不同的地方嗎?周影心裡十分牽挂。

劉地是義字當頭的朋友,周影有什麼事他一向想也不想便衝上去,這次更是這樣,在面臨危險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自己以身赴難,保護周影和南羽。如果劉地因此受到什麼傷害,周影是無法原諒自己的。

「即然我們沒事,劉地一定也安然無恙,他可比我們機靈的多呢。」南羽看出了他的心事,婉轉地安慰他。

周影勉強一笑,停住腳步問:「那麼我們現在怎麼做?」

「總得先弄明白我們在什麼地方吧?」南羽處理事情也不比周影果斷許多,「這裡不是人間界的話是哪裡?為什麼一下子就到了這種地方來?難道穿越空間世界這麼容易嗎?」

「據我所知,要有一定的道行,還要配合特定的時間、位置才能到特定的空間世界去才對?」周影回憶著周筥當年的教導,「可是我們不是用自己的力量來的,而是被那道白光拖進來的。」

「一次拖動三個自己身以外的生靈到這個世界,而且我們三個當時還都在用法術抵抗著,更是難上加難的事吧?」

「如果是靈獸的話……」周影恍然大悟地說,「如果是那隻靈獸就可以做到了吧!」

「對,靈獸!」南羽點著頭。

「那麼火兒很有可能也在這個世界啊!火兒和劉地,他們一定都在這裡。」

「嗯!」南羽說,「我們去找他們吧,先找到他們再決定下面幹什麼?」

「砰!」的一聲巨響,劉地捂著頭叫起痛來。

「哇,我今天怎麼老受傷……這裡是什麼啊?」他伸手摸著頭上的天空。白雲正在他腳下飄浮,他至少飛到了五、六千米的高空中,再想飛高一點的時候,卻被碰了下來。他用手一直摸著向四個方向各飛出了幾百米,頭上的那裡有什麼東西,雖然眼睛看不見,可是卻存在著,並阻擋了他繼續向上飛。

「奇了怪了啊!天還加上蓋了!」劉地叫起來,「這是什麼空間啊,那有這樣的道理!」

可是不管他怎麼叫,這個「天的蓋子」就在那裡確確實實地存在著,他又飛出了幾十里遠,天還是有那個蓋子。劉地抓著下巴:「這裡的妖怪和別的什麼難道從來不用飛?這多不方便啊……等等!」他猛地覺察到了什麼,開始在空中四處顧盼。

「沒有……完全沒有其它妖怪什麼的氣息……這怎麼可能……」

妖怪們的生存力和適應力是極強的,既使是繁華的人類大都市,高貴不可侵犯的神民國度也會有那麼一隻兩隻的存在,象這裡這樣環境優美,居住的又是普通人類的地方更應該是妖怪們喜歡居住的地方,為什麼劉地從山林到村莊,再到這一路幾千里,一點妖怪的氣息都沒有發覺到。

「難道這裡的妖怪全是比我道行高很多的,令我覺察不出來?不可能啊,我已經很厲害了啊!」劉地自信地想著,「還是……這裡是一個沒有妖怪的世界……」劉地這麼自語著,看著腳下一片山河美景,一陣寒意爬上了心頭……

「是這樣啊,謝謝您啊。」南羽禮貌地向為他們指路的人道謝。她剛剛打聽了去京城的道路──火兒不好說,但劉地在這裡的話決對會毫不猶豫地向著最大、最繁華、最能得到享受的城市前進吧。南羽和周影就是這麼認為,才決定向京城進發。

「走吧。」周影使用隱身咒護住他們,一起飛上了空中。他們都沒有劉地那麼張揚的性格,當然不會象他那樣一味地向上,越飛越高,也就不可能發現這裡的「天加了蓋」這件事,但是南羽發覺了另一件奇怪的事。

「沒有……」南羽又飛過一座小鎮,忍不住喃喃地說。

「什麼?」

「沒有廟宇。」

「廟宇?」周影不解。

「依這裡所處的時代來看,人類應該會有宗教和信仰了吧?為什麼沒有寺廟、道觀、祭壇、教堂……這一類的建築存在?」

「是嗎……」周影對於人類的社會和習慣沒有那麼了解,可是這一路走下來確實沒有看到任何那一類的事物。

「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人類總會為自己找到一個神,找到一份精神寄託的,照這裡的社會狀態來說,應該有的……」不論是神還是妖怪,還是風雲雷電、生老病死,這些人類無法解釋的事物會自然而然地形成人類的宗教。當人類的社會還沒有形成的時候宗教的根脈就形成了。不論哪個朝代,哪個時期,人類總是會把自己信奉的神靈請進他們用所有人力藝術和錢財建造的殿堂里供奉的,而這裡卻沒有這些。沒有神自然也就沒有妖魔,沒有……

南羽不由打了個冷顫,他們究竟來到了一個怎樣的世界……

一個國家的國都總是繁華又莊嚴的地方,即有繁榮的經濟,又有嚴格的管理,而劉地剛好是一個即會享受繁華又不願意守任何規矩的傢伙,所以他來到這裡不出二十分鐘,就成為了一個社會治安的危害者。

「好,我放下他。」劉地一鬆手,原本被他提在手中的矮胖男人被丟在了地上。他舉著雙手對手持兵器圍著他的士兵說:「我放手了啊,你們幹嗎這麼緊張。」

「大膽狂徒,竟然敢在天子腳下撒野!」

「我沒幹什麼啊……你們竟然找了這麼一大幫人來,太小題大做了吧……」

他身後不遠,一座被拆成了平地的酒樓的廢墟上,人們正大吆喝地把埋在下面的人挖出來,頭破血流、鼻青臉腫甚至斷腿折臂的人躺在路邊呻吟,匆匆趕來的大夫就在路邊為這些受傷者治療著。

「傷人毀樓,還敢狡辨!兄弟們,拿下!」領頭的士兵一揮手,眾人立刻向著劉地一擁而上,刀劍拳腳,一起向他招呼下來。

「我都說自己沒錢了他們還硬要,是他們不好啊……」劉地輕輕鬆鬆地在人群中跳來跳去,一邊還理直氣壯地說。

「無恥兇徒!」

「拿住他!」

「小心!」

「這個傢伙簡直象只猴子!」

「先砍他手腳!」

「……」

「啊……」劉地張大了嘴打了個哈欠,「飯也沒吃到嘴,酒也沒喝到嘴,千里奔波之後還要在這裡被人類打,我真是太可憐了啊……」邊咕噥著邊把一個士兵踢了個跟頭。

這一隊士兵有十幾個人,原本有七八個人圍著劉地進攻,其他的人還在圍歡和維持路人的秩序,眼看同伴們奈何不了劉地,便一同沖了上來。

「鬧事啊,鬧事啊,我要鬧事!

我喜歡鬧事!

鬧事多有趣啊,

啦啦啦啦啦……」

劉地一邊唱著亂七八糟的歌一邊打這個士兵一耳光,踢那個士兵一腳,他其實是蓄意的在這裡搗亂。這裡即然是一個沒有妖怪的世界,那麼有一隻妖怪在這裡為非作歹,攪亂社會的話,這個世界的管理者不會不聞不問吧?也許可以把那個將自己搶到這裡來的傢伙引出來也說不定。

戰鬥已經持續了二十多分鐘──與其說是戰鬥,不如說是劉地單方面的在戲弄那些士兵──可是還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不過也別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沒有道理只鬧一次他就出來啊。」劉地這樣安慰著自己,「還是先找個地方吃一頓,睡一覺再說吧。不知道乾脆去他的皇宮大鬧一場『他』會不會出來?皇帝的話,應該有很美的嬪妃和宮女吧?還有山珍海味吧?對,就這麼決定了……」他一把拉住一名士兵的衣領問;「喂,皇宮在哪裡?」

「皇宮?」那個士兵一愣,隨即怒喝,「狂徒,皇上的金鑾也是你配問的!」

「問問又不會死。」劉地邊嘟囔邊在心裡想,估計是那種一眼就認得出來的大建築,不用問我也找的到。這麼想著,他隨手把那個士兵一推,準備去皇宮享受他的午餐。就在這個時候,正好有另一名士兵舉著長槍向劉地扎過來,被劉地推開的士兵正好倒向了那個方向。當劉地發現那個用槍的士兵根本來不及收槍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小心!」劉地伸手拉住那個士兵想再把他拽回來卻慢了一步,只聽他慘叫一聲,剛好被扎透了左胸。

竟然會發生這樣的慘劇,士兵們和街上的人所愣住了,連劉地也是一呆,他可並不想殺害無辜的人,慌忙抱住那個士兵用法術為他治療,希望可以救他一命。

他的法術沒有起到什麼作用,那個士兵的呼吸逐漸停息下去,膚色也慢慢發生了異樣,開始向黑色變化。

「難道槍上有毒?」劉地剛剛這麼想,一陣熟悉地氣息從手中的士兵身上散發了出來。

「妖氣!」劉地猛地把士兵往地上一丟跳了起來,這時那個士兵已經變成了一隻長足的妖怪,雖然奄奄一息了,卻還是在斷氣前用一隻長爪纏住了劉地的腳。

「他是妖怪!為什麼他是人形的時候我一點都沒有覺察到?不對,他那個時候確實一點妖氣也沒有,而且……他是妖怪怎麼會被那一槍刺中?怎麼會這樣死掉?」劉地不解地想著,一時竟忘了身處何地。

「碰!」

頭上受到的一下重擊使劉地頓時失去了知覺,他昏迷之前的最後一個想法就是:「不可能,我怎麼會被人類的力量打昏……」

「抓住了!」

「這個小子害我們費了不少力氣!」

「可憐徐兄弟,竟然這樣殉職了!」

「別攔著我,我要宰了他給老徐報仇!」

「小齊別衝動!這個犯人要帶回去給大人發落才行!」

「可是徐兄弟……」

「放心,大人會秉公處理的!」

士兵們討論著,給昏迷中的劉地戴上了鐵鏈和手銬,路人也在議論紛紛,指指點點,但是他們當中竟沒有一個人為地上那個士兵變成的妖怪屍體表現出一絲的驚奇……

周影坐在旁邊看著南羽在河邊梳妝,她的身形倒映在水面上是那麼美麗,連河中的游魚都在爭相輕輕觸碰著她的影子。周影的腳邊有數朵火紅色嬌嫩的花朵,如果摘下其中最美的那朵去戴在她的頭間,一定會增添她的美麗吧?──周影已經這樣想了十幾次,卻不知道為什麼,一直不能付諸行動。

南羽看著他在發獃,故意用手一彈,把幾點水星掃在他臉上。

周影眨眨眼,不好意思的一笑,訕訕地說:「我們趕路吧,還有好幾天的路要走呢。我實在是該雇輛馬車的,你這麼妖弱的身子,卻要你走這麼遠的路。」

「我哪裡嬌弱啊?你別小看我!」南羽嗔怪說。

「是,是啊,我不是說你嬌氣……」

南羽偷偷一笑。他總是這麼老實,有時候連玩笑話也聽不出來,可是這個男子,確實是可以依託終身的良人呢。「京城一定是個繁華似錦的地方吧?你這樣帶我回去,你爹娘能接受我這個鄉下地方的女子嗎?」

「怎麼會!京城的女子遠遠不能和你相比!」周影著急地叫起來。

南羽嫣然地笑起來,又問:「你的家在京城的什麼地方啊?」

「山南路167號……」

「什麼?」南羽詫異地睜大了眼。

周影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頭,「山南路167號」是什麼?為什麼一想到自己的家,腦子裡就冒出這麼幾個字來?自己的家應該在京城槐樹巷周宅啊。自己是個商人,去南方做生意認識了誤落風塵的南羽,為她贖身用盡了身上的錢,現在正要帶她回家見父母。對,就是這樣,而且象南羽這樣才貌雙全,個性溫順的女子,父母也會贊同的!不過……自己的父母應該是年僅四十的中年人才對,為什麼一想到父親,出現在腦海中的竟是個鬚髮皆白的老者,難道是自己的祖父?不對啊……

「影,走吧?」

「嗯!」周影連忙答應著。去京城的路步行還要好幾天,他都已經歸心似箭了,要快點讓父母見見南羽,對,就是這樣,自己要做的事也就是這樣而已……

「大膽兇徒,還不跪下!」

隨著大堂上的一聲大喝和一聲驚堂木,一名衙役在劉地腿彎處一踢,令他跪倒在地。

劉地偷偷瞄了瞄大堂上端座的官員,又看看兩邊持著水火棍分列的衙役,心裡一陣混亂。他知道自己是犯是罪才被關進了大牢,今天又被帶上了大堂受審。可是自己做了什麼?為什麼一點也想不起來?

「堂下下跪何人?」官員開始威嚴地發問了。

「小人劉地。」

「何方人氏?」

「角縣劉家莊人。」

「所犯何罪?」

「……不,不知道……」

「大膽!」官員一拍驚堂木,衙役們立刻一起喊起了官威。

「我……」劉地用力想著,自己是一名浪蕩江湖的混混,因為和父母大鬧一場才偷了家裡的銀子跑到了京城裡,可是為什麼會被關進牢里?……對了……「我,我砸了一家酒館。」

「還有!」

「我……拒捕……」

「還有呢?」

「……」劉地用力皺著眉,「打傷了官差?」

「哼!你豈至打傷了官差!你是拒捕頑抗之下,打死了一名官兵!」

「啊……我殺了人?」劉地猛地抬起頭來,又被一名衙役重重按了下去。劉地咪起眼睛回憶著,自己似乎殺過人,又似乎沒有。「不過是吃個把人而已,有什麼了不起?」劉地一驚,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吃人」!人也是吃得的嗎!

「狂徒劉地,鬧事傷人,拒捕殺差,十惡不赦!本官判你杖責五十,秋後問斬!」官員大聲宣判。

「問斬!」劉地猛地想站起來,卻被幾名衙役拳腳相加,又打翻在地,七手八腳地按住他,舉起板子打了下去。

疼痛刺激著劉地的神經,卻也讓他更加的迷憫了。他知道自己是誰,為什麼來到這裡,為什麼承受這樣的責罰,又覺得自己不是那個個,不應該承擔這一切。

「為什麼?我為什麼要被『人類』打?」他喃喃自語著。「人類」?這是他腦海中第二次冒出個詞了,為什麼?

「這個傢伙骨頭真硬!挨了五十大板竟然一聲不吭!」

「當了這麼久差,這樣的我到也是頭一遭看見!如此的倔強,難怪會闖下這麼大的禍。」

兩名衙役議論著,抬著半昏迷中的劉地扔進了牢房。著地時肌膚一陣巨痛,劉地卻硬是咬著牙挨住了。直到聽著衙役們的腳步聲走遠,他才支撐著自己側著身半躺起來。

「秋後問斬?」好象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死亡」這個東西什麼時候來都無所謂,劉地在心裡有這種想法,而且似乎自己很久以來就有這種想法似的。劉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一種坦然,自己的人生應該只有短短的二十幾年,心底卻有種歷經蒼桑,活得夠本的感覺。

「管他呢!反正就是死吧……又不是沒死過……」

不對,什麼時候有過那種只差一步就踏過鬼門關里去的感覺,而且還不是一次,很多次,很多次,面臨死亡,看見死亡、製造死亡……什麼時候……

劉地靠著牢房的灰土牆,縮蜷在鋪著的稻草中,終於因為疲勞、傷痛而沉沉地昏睡過去,最後幾抹夕陽從狹窄的窗欞中透進來,照在了他的身上……

「你竟然帶這個煙花女子回來,然後告訴我你要娶她為妻!」堂上坐著的父親拍著桌子沖沖大怒。

「是的,請爹成全!」

「休想!你這個不肖之子!竟然還敢如此跟我說話!你,你……你是想氣死我嗎!」說著按著胸口咳嗽起來。

旁邊的中年婦人忙端了杯茶給他,一邊也幫著埋怨:「影兒,不怪你爹說你,你這孩子也……唉,我們周家雖然說不上什麼名門大戶,但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你要娶個大家閨秀、小家碧玉也不難,怎麼就看上這種女人呢!」

南羽躲在周影身後,不禁瑟瑟地發抖,不知道是出於害怕還還是出於氣憤。周家的人不會接受自己,這一點她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是只要周影是真心待自己,做妾侍媵婢都沒有關係,她有信心在以後的歲月里慢慢地使他們知道自己的本性,使他們知道兒子帶回來的並不是一個污淖不堪的水性女子。她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承擔誤會和慢待,甚至於辱罵,但是都沒有想到,這一切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生。

周影帶著她剛剛走進門來,說了沒有幾句話,兩位老人的言語便毫不留情地攻擊過來,使她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她只能躲在周影的背後來逃避這一切。

周影皺著眉頭,聽著父親的大發雷霆和母親的絮絮埋怨,心裡有種茫然:「為什麼要站在這裡聽他們的教訓?為什麼?對,因為他們是我的父母,可是他們真的是我的父母嗎?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誰敢這樣和我說話!連周筥都沒這樣對待過我!他們憑什麼!對,他們是我的父母……那麼周筥又是誰?父母?父母又是什麼……」他的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這樣一些念頭來。

這幾天從外地返家的路上,也常常會生出奇怪的念頭,好象自己周圍的一切全不是真的身世,父母、家,甚至處身的世界全是不真實的,連自己也不是「周影」,不自己是「周影」但不是這個「周影」。這是什麼念頭啊!他用力搖搖頭,如此荒誕可笑的念頭自己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在父母滔滔不絕地話語中,他悄悄向身後伸出了手,南羽輕輕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掌中。周影握緊了南羽冰冷的手指,緊緊地握住,他想給南羽一絲支撐,也想從南羽那裡得到支持。現在對周影的世界而言,只有她是真實的,明明白白,不可懷疑地存在的。

「總知一句話,立刻把這個下賤女人趕出門去,不然,我就沒有你這個兒子!」父親把茶杯往地上重重一摔,結束了訓話。

「不!」

「什麼!你還敢頂嘴?!」

「不!南羽不是下賤女子!我帶她回來是為了娶她做我的妻子,我不會把她趕走的。」周影看著父親的眼睛說──他可以肯定,一直以來都是自己為自己拿主意,自己決定自己的未來,而且不管是別人看來多麼可笑的事。對,是這樣!自己的事從來沒有讓別人來決定過!

「你,你這個畜牲!你……你要氣死我!」

「你怎麼這樣跟你爹說話!」母親總是偏向自己的兒子的,想把矛頭轉向南羽身上,以免兒子受到責罵,「都是你這個狐狸精、賤貨、窯子里的賤女人!你究竟用了什麼辦法來迷惑我的兒子!我告訴你,你最好死這條心,象你這樣下賤的貨色,一生一世也別想進我們周家的大門!」

「我不是……」南羽咽著淚水,勉強說出了幾個字。

「死賤人!你最好快點給我滾出去!」說著便抬手給了南羽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輕呼,打在南羽臉上,也打在周影心口上。當母親再次舉手打下來的時候,他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放手,讓我打死這個小賤人!」

「住手!」

「放開我!別攔著我!」

「叫你住手!」周影加大了手上的力量。

「哎喲喲……」她忍不住叫起痛來,在周影的一推之下,又後退了好幾步,難以置信地指著周影顫聲問:「你,你,竟然為了這個婊子向我動手……我是你娘!是你親生的娘!竟然比不上這相賤女人!」

「不是,你不是我娘!」周影大聲說,「我沒有父母!對,我根本從來不曾有過父母!我不管你們是誰,可是你們不可能是我的父母!」他一瞬間有種可以確信的感覺,自己決對沒有父母,所以眼前這一對男女也就不可能是自己的父母。

「影,別為我……」

周影制止了南羽的話,向著那對男女大聲喊出來:「雖然我不知道究竟怎麼會事,可是我知道你們全是假的!給我滾開!」

劉地的傷勢本來就不輕,加上這幾天根本沒有得到過任何治療,當然就日復一日的更加嚴重了。他卻不肯躺在各種蟲子爬來爬去的草鋪上,而是倔強地半靠著的牆坐著,臉上還是掛著吊爾郎當的笑容。

「這種小傷舔舔就好了……」為什麼這麼想呢?總覺得受了傷應該自己舔一舔,這不是象狗一樣?他為自己的想法好笑。反正這幾天他就一直這麼胡思亂想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到這些。

「喂,吃飯了!」牢頭敲打著鐵杆,把一個窩頭和半碗不知什麼內容的菜湯放在門口,一邊咕噥著,「小子還挺耐活,明明早該死了!反正是別想活到明正典刑刑了!人家說明明白白的,一定要在牢里要你的命,早早的死了反而好,少受多少活罪。」

劉地一笑,他知道被自己打死(?)的那個士兵的家人要想在牢里要自己的命,所以這幾天無論是牢頭還是官差總是故意地折磨自己,一定要治自己於死地。

不過劉地並不在乎這些。

他用手捏著窩頭,一小塊一小塊地亂丟著,嘟囔著:「這種東西怎麼可以吃,我想吃滿漢全席、法國龍蝦、日本米理、美國牛扒……XO、白蘭地、杜松子、茅台……我到底在說什麼啊?」他端起菜湯聞了聞,皺著鼻子說,「這是什麼啊,連周影煮的『豬食』都不如……」

「周影……」他抬頭看著牆外邊大樹在窗口抱出的長長的影子,「周圍都是影子……周影,是誰?是誰?」

「唉……」他長嘆口氣,雖然這幾天都不想吃牢里的飯菜,可是肚子實在是餓了啊,「好想吃個人啊……」

吃人?自己怎麼又有這種念頭了?人怎麼可以吃人!只有妖怪才吃人啊!

妖怪?

妖怪……我看到過那種東西……妖怪!

劉地的腦海中忽然想起自己被捕的那一瞬間來。那個象猿猴一樣的怪物,那條抓住自己腳的長長爪子……「那是妖怪啊!」劉地不為見到妖怪驚異,卻驚異於自己的不吃驚,為什麼都覺得見到妖怪是理所應當的呢?

「本來就是啊,妖怪混居在人類之中,一個城市有那麼幾隻甚至百十隻妖怪理所應當啊。」他這麼想著,又為自己這麼了解妖怪而奇怪。

「一隻妖怪,一隻妖怪,

英俊的妖怪,無以倫比的地狼……

啦啦啦……」

劉地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在哼著這麼一首奇怪的歌,「地狼……」

「咔嚓!」手裡的破碗被他捏成了幾片,頓時把他的手刺得鮮血直流,他把手舉到嘴邊輕輕舔著,血腥味刺激著他的神經和胃。「真的好餓啊,好想找個人來吃人啊……」

他站起來,用力一分手腳,原本扣在他手腳上的鐵鏈頓時四分五裂,但是他的手腳也被劃出了傷痕。他繼續舔著手上的傷口,心想:「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麼,舔一舔就好了,反正我又不是人……」

「我不認識你們,你們究竟是什麼?」周影厲聲地向著眼前的男女問。

「兒子,你瘋了不成!我們不是你的爹娘是誰?你不是我們的兒子又是誰?」

「我是誰?」周影喃喃自語,又看著南羽,「我是誰?」

「影,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南羽都快哭了。

周影用力閉了一下眼,仰起了頭,大喊一聲:「我是誰?」

「影!你是影啊!」南羽扳著他的肩說。

「影……」周影看著自己腳下的、南羽腳下的、房子的、樹木的、庭院的影子,「影子……我是,影子……來自虛無,無父無母的影子,」他深吸了口氣,大聲說出來,「我不是人類,我是影魅周影!」

「影!」南羽抓住他的手,「你在說什麼?為什麼說自己不是人!」

「啊,南羽,」周影終於回過神來,發現南羽正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忙有些惶然地推開她的手,還紅著臉後退了半步,「南羽,你快點想起來,我們真不是人類啊!我是影魅,你是殭屍!我們為了找火兒才來到這裡──你不記得了嗎?」

「影,你不要嚇我們……」南羽終於忍不住哭起來,「為什麼說你和我不是人類,你究竟怎麼了啊……」

「我們真的不是人類。」周影說,「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突然變成現在的樣子,封閉了法力和妖氣,弄行和人類一模一樣,也變得以為自己是人類,但是我們真的不是人類啊!我現在全部想起來了。你不記得?你不相信?……那麼,你看看我,看著我……」他在南羽面前晃動身體,顯現出了影魅的原形,一個黑色人形的影子。

「啊……妖怪!!!!!」

南羽和屋子裡的那對男女一起發出了驚叫。

「你究竟是誰?我的兒子哪裡去了?」那個男人持著一張椅子,壯著膽子向周影問。

「我不知道。」周影如實回答,「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會以為自己是人類,是你的兒子的,當然也不知道你的兒子是誰?會在哪裡?」

「胡說!一定是,一定是你這個妖怪把他吃了!我苦命的兒子啊……」

「我不吃人,南羽也不吃。」周影不再理睬這不相干的人類,他現在最關心的南羽,要怎麼讓她恢復記憶?而且,自己和南羽是為什麼竟然以為自己是人類的?偏偏又有人類男女認為自己是他們的兒子,這到底是怎麼了?

「你這妖怪!你吃了我的兒子!」那個男人開始哭叫著,把椅子向周影拋過來。

周影揮手一指,椅子便粉碎成了粉末,他不想和人類糾纏,拉著南羽的手想帶她離開這裡。南羽雖然看起來很害怕妖怪樣子的他,但是還是跟著他走。

「你吃了我的兒子!吃了我的兒子!」男子哭罵著,卻不知道如何對付周影,也不能阻止他離開,只是急得打著轉咒罵,「死妖怪!死妖怪!」他敲打著自己的頭,因為一直在盯著周影的背影,不知為什麼他自己也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妖怪,妖怪……」

周影和南羽剛剛走出門口,忽然聽到身後一聲女人凄厲的慘叫,他回過頭來,看見那個曾經以為是自己母親的女人已經倒在了血泊中,而那個被以為是自己父親的男人原本站的地方,出現了一個豬身、人臉、長著獠牙和紅色尾巴的妖怪,他嘴裡還銜著那個女人的一隻手臂,正呼呼地咆哮著:「妖怪!我才是妖怪!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合窳!」

周影把害怕地發抖,連叫都叫不出來的南羽護在身後,手一點,他自己的影子化作一把單刀落在手中,對著這隻名叫合窳的妖怪說:「這一切是你在搗鬼嗎?」

他眼角的餘光卻看見,地上躺著的那個「女人」的屍體,正在慢慢發生著變化……

劉地穿過牢房的牆,輕輕鬆鬆地走了出來,化作一隻黑色的大狗,蹲在陽光下舔著自己的傷口,「好可憐啊,竟然被人類打成這樣,這一下非得吃他十幾二十個人來彌補不可!不過……」他盯著眼前過往的人群,「這些也得是『人』才行啊……我也不是說妖怪不好吃,只是……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我為什麼會以為自己是人!?……嗚嗚嗚……肚子太餓了,我想吃北京烤鴨、狗不理包子啊……」他就這麼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著,直到把自己全身的毛都整理了一遍,才慢吞吞地站起來,嘆息著說:「還是得去找東西吃啊,食物又不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

「轟……」街頭傳來一聲巨響。

房屋、樹木、人體亂飛,一個巨大的,人面豬形的妖怪突然出現在那裡,手裡抓著一條房梁在揮舞,它足有十米高,佇立在街道上空向下俯視。

「合窳?」劉地看看它,又看看被合窳的怪力掃上天空的人正「噗噗通通」掉在自己面前,喃喃地自語:「真的會從天上掉下來啊……」

周影一邊和合窳周旋,一邊還要護著南羽。如果南羽正常的話,她的法術遠遠高於周影,當然不用他來保護,可是現在的她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名柔弱、膽小、驚慌失措的人類女子,周影緊緊保護著,生怕她受到傷害。

合窳手中的巨棍一揮,周影抱著南羽跳起來閃了過去。合窳一下子變的這麼巨大,令周影有些不知如何下手對付他,他的影刀缺少足夠的堅固和力量,最不善長地就是對付這種龐大物。

周影向著合窳念出一道咒文,合窳立刻被一團黑影包圍了。周影趁機抱著南羽飛身到一個角落,把她推到樹叢中,囑咐說:「在這裡,千萬別出來。」

南羽雖然滿臉驚恐,還是點了點頭。

合窳甩開了黑影的包圍,一抬頭,周影正揮動影刀,一刀向他劈下來,合窳毫不示弱,掄著大棍迎上去,兩個妖怪激烈地打鬥在一起。吆喝聲、兵器碰撞聲,夾雜著法術使用的聲音,響成一片,街道上的行人轉眼間逃了個乾乾淨淨。

周影知道自己的法術和戰鬥力有著先天的不足,所以他曾經花了幾百年時間來研究人類的刀法,想以此來彌補他自身的缺點,現在是他平生第一次在沒有火兒、周筥或劉地的情況下和別的妖怪搏鬥,即讓他發覺到了自己的更多的不足之處,也使他明白,自己研究了這麼多年人類的武術是件多麼正確的事。合窳的法力不如周影,但是戰鬥中的力量、兇狠程度都比周影強,周影戰鬥的技巧正好彌補了這一點,兩者結合在一起,還是周影稍稍地佔了上風。

周影的身體在合窳一棍打下來的時候飄散於無形,接著從對手腳下的影子中鑽出來,影刀貼著合窳手中的木棍反削上去,直取他的手指,合窳左手握拳一拳向周影打下來,周影的另一個咒文已經念出,合窳自己的影子反卷上來,牢牢抱住了本體的手腳。周影揮刀切下,合窳四根手指被削落,木棍也跌在了地上。

合窳捂著傷口,連連嚎叫著,奮力掙脫了自己的影子,順手從路邊撥出了一棵大樹,連泥帶土的輪動著又向周影撲上來。這種妖怪一發起飈來力大無窮,把大樹揮舞的虎虎生風。這時太陽正被一片飄過的浮雲所遮擋,整條街道陷入了一個大的陰影之中,影魅也在此時和這一切融合,不知消失在了什麼地方。

「出來!影魅!我要吃了你!」合窳舞動大樹四處亂砸,又用法術胡亂攻擊著,弄得樹折屋倒,塵土飛揚,「影魅,竟然敢戲弄老子!我要吃了你!你給我出來!」

周影此時其實就站在合窳的身後,看著對手毫無防範的背部,只要他舉刀刺出或者使用一個簡單的法術就可以輕鬆地取了他的性命。可是不久之前自己還一心以為這個合窳變化的人類是自己的父親,不管那是因為中了什麼法術,周影都不想在這時殺了他。

「算了。」周影收起了刀,心想,「他看來也是被什麼法術弄得以為自己是人類,是我的父親的,就放過了他吧。」他正想走開,卻看到南羽不知什麼時候從躲身的地方走了出來,正在街角東張西望。

周影看見南羽的同時合窳也看見了她,他距離南羽要比周影近的多,而且他還清楚地刻這個女人是和那個可恨的影魅在一起的,於是大吼一聲,躍起來凌空舉樹向南羽砸了下去。

南羽驚叫一聲跌倒在地,驚恐地看著合窳,卻即不會反抗也忘記了逃走。

「南羽!」周影驚叫著,但是從他站的地方再衝過去已經慢了一步。

樹被重重地砸下去,樹枝、樹葉、灰塵、泥土四盪飛揚,當這一切散開之後,顯露出南羽還是那樣坐在地上,張著嘴、睜著眼,而在她身後站著一個掛著笑容的男子,他一隻手插在自己束腰的帶子中,歪歪斜斜地站著,另一隻手舉著,撐住了那棵砸下來的大樹。

「劉地!」周影驚喜地叫。

「你完了你!」劉地一點都沒有重逢的喜悅,毒口利舌地對著周影說,「連英雄救美這麼點常規性的行動都做不好,你還有什麼前途啊!」

「你也沒事,太好了!」周影說著和劉地完全不同的話題。

合窳大吼著,又把樹舉起來砸向劉地,可惜劉地不是周影,他對敵人下手的時候從來不考慮手下留情或著忽發善心之類的事,舉手一推,大樹從他的肩頭掠過砸在地上,不等合窳再出手,他已經竄過去,拍著對手的手臂,手指中彈出的利爪插進了對方的胸口,挖出了對方的心臟。

「這幾天餓死了……」他邊吃邊含含糊糊地向周影說,見南羽一直盯著自己,客氣地問:「你也來點?別客氣!」

「啊……」南羽凄厲地叫起來,撲進了周影懷裡,緊緊貼著他的胸口,閉著眼不敢再抬頭,顫聲說,「他,他,在吃人!」

「他吃的那是妖怪。」周影中肯地糾正。

南羽呻吟一聲,昏了過去。

「幹嗎,自己又不是沒吃過……再來快肘子……」劉地邊狼吞虎咽邊說,「不要正好,樂得我獨享。」

「為什麼我們都清醒過來了,只有南羽還是這樣呢?」周影擔心地問。

他們現在坐在一家客棧的房間里,南羽緊緊抓著周影的手臂不放,盡量躲在他背後,顯得對劉地十分懼怕,周影因為她這樣而十分不安。

劉地在桌邊蹺著二郎腿,品著茶、剔著牙,不在乎地說:「這樣多好,你多幸福啊,她清醒的話你能撈著和她這麼親近嗎!」

「劉地……」

「我說實話啊,她現在多麼小鳥依人,不比那個冷若冰霜的殭屍好,不如你就趁機這樣和她……」

「劉地!」周影開始不快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劉地倒坐在椅子上,雙手抱著椅子背,「你有沒有覺得到來這裡以後,一切都不對勁?」

「那當然!」周影握著拳頭說,「一會兒我們竟然全都以為自己是人類,一會兒人類又變成了妖怪……我簡直不明白!我簡直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會事!」

「人類變成妖怪?」劉地耷拉著手臂,側著頭看著他,「那本來就是妖怪吧?」

周影用力拍著自己的頭,覺得想事情都快把頭想破了,「混居在人類中的妖怪嗎?他們又為什麼要冒充我的父母?我和南羽的記憶又是什麼時候被偷偷換了?」

「混居在人類中的妖怪?」劉地皺起了眉頭,「真的是嗎?可不止你和南羽的記憶被換了,還有我的。我不是也有一段時間以為自己是人類,甚至被人類判了死刑嗎?我的記憶又是什麼時候被換的?在圍捕我的時候死掉的那個士兵臨死的時候也變成了妖怪,又是怎麼會事?最重要的是周圍那些人,他們看見活的妖怪害怕、吃驚,可是看到死的妖怪卻一點也不在意,又是怎麼回事?」

周影抱著頭呻吟一聲:「求求你別再向我提問了,我自己的問題已經快把腦袋漲破了!你比我聰明,你來想答案啊!」

「這到是一個真理!」劉地贊同周影的觀點說,「即然你都這麼說了,就交給我這個天才的頭腦來思考吧!」

「第一,我們來到這裡之後不久就各自發現這裡是個沒有宗教信仰,也沒有妖怪的地方;第二,我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然開始認為自己是人類了,而且還在記憶中有了做為一個人類應該有的經歷、家庭和身份;第三,當我們按著這個人類的身份走下去的時候,竟然會有與之相符合的人來作我們的親人;第四,作為你的父親出現的人是只合窳,是妖怪;第五,作為你母親出現的人和那個圍捕我時死掉的人在死後或臨死時,也變成了妖怪;第六,這裡的人對死了的妖怪並不覺得奇怪;第七,……第七是什麼?」他一邊數手指頭一邊說,說到這裡卻說不下去了,只好問周影。

周影正聽的認真,見他問自己便搖搖頭。

「唉……本來是想湊成十條的,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盯著周影,故作神秘地說,「根據以上幾點,我總結了一個結論──這裡沒有人類!」

「什麼?!」周影不解地反問。

「這裡沒有人類!這裡有的,全是妖怪!」劉地走到窗邊,推開窗看著窗外街道上的行人說,「這個、那個和那個,這裡的全部,他們和我們一樣,全是妖怪!」

周影幾步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人類社會: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那些在路邊擺攤的小販,那個在和賣主討價還價的婦人,那個因為沒有生意而在門口看風景的藥鋪夥計,那個在纏著祖父買糖人的頑童和他那經不住糾纏,終於拿出了荷包的祖父……這一切根本就是人類社會的日常景象,說他們全部都是妖怪,周影實在難以相信。

「不可能,這麼多妖怪全變成人類,還象人類一樣生活著,決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他們為什麼這麼做?根本沒有道理!」

「有道理……」劉地手支著窗沿向外探出身子說:「他們和我們一樣,來到這裡之後就被偷偷換掉了記憶,使他們以為自己是人類。」他一翻身轉了出去,坐在窗沿上,把腿在外面,引得外面路上不少人在看他。他也看著那些人說:「……然後他們就按照人類的樣子生活,這麼活一輩子,最後在自己還認為自己是人類的時候死去……」

「不……」周影依舊不能想象這樣的事。

「……我想即便活著的時候再怎麼相信自己是人類,一旦死了還是會恢複本來面目吧,所以這裡的『人』死了之後,自然而然就會變回妖怪的樣子了,而這裡的『人』當然也就不會因為『死人』變成妖怪而吃驚,因為那是這裡的自然規律。」

這時,一陣喪樂吹打和嚎哭聲遠遠傳來,現階段人撥麻帶孝,手中持著白幡,揚散著紙錢,擁著一口朱紅的棺木,從街的另一頭走來。這支出殯的隊伍立刻吸引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

「喔,運氣不錯,剛好遇見出殯,」劉地興高采烈地說,「我跟你打賭,這口棺材里躺的死『人』,一定是妖怪!」

「……」

「你還不信?不信你看!」劉地見周影還是不相信的樣子,縱身從窗口跳下去,正好落在那出殯的隊伍中,伸手把棺材的蓋子掀了起來。四周的死者家人頓時一片喧嘩,喝叱聲、吵叫聲中,紛紛向他圍過來。劉地一揮手,把所有人都推出數步,把手探到棺材中,拖出一隻六條足爪的妖怪來,舉在手中,給周影看。

這時嚎哭聲,怒罵聲,呼叫官兵聲,指責聲亂成一團,劉地把那個妖怪丟回來棺材中,順手又把棺蓋合上,向眾人嬉皮笑臉地拱拱手:「打撓,打撓。」不等眾人再說什麼做什麼,他已經不見了蹤影。

「信了吧?」回到客店樓上的劉地不再理下面的混亂,攀著周影的肩問。

「真是這樣……」周影立在窗口,緊盯著那口棺材,又問:「可是我們妖怪的壽命和人類是無法相比向,難道,到了那個時候……」

「那到不至於,」劉地知道他想問什麼,聳聳肩說,「估計改得了記憶,改不了肉身,不然也不能死後恢復成妖怪了,總不成活到人類的壽命就硬生生地塞進棺材里去……我這一路也沒發現墳地墓園,你們也沒發現吧?」

周影點點頭,回憶說:「確實沒看見那樣的地方。」

「所以我想,一定是這些妖怪做一個『人』做一陣子,就會再被改一次記憶,再去做另一個『人』,這樣周而復始。不然從哪裡弄這麼多妖怪來補這裡的人口?又從哪裡臨時抓妖怪來做你的父母──我相信,如果現在去我變成人時所說的那個地址看一下,一定也有所謂我的父母家人在哪裡!」

「這也太荒唐了……簡直,簡直就象用妖怪們做娃娃,編排木偶戲一樣……」

「可不是……」劉地點頭說,「而且這些娃娃還有個好處,會動,會說,又不肯壞,不容易死,比玩具和人類應該好玩多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又是誰在這麼做?」周影氣憤地叫起來。

「是誰,為什麼這麼做就不知道,只知道可以使幾十萬的妖怪改變記憶,完全隱沒妖氣乖乖地按他的意願行動,是件多麼難做到的事。還有,這裡是哪裡?我曾經試過,這裡的天是有『蓋』的,所以,或許這裡是一個特殊的空間,一個專門造出來,放我們這些玩具娃娃的地方。」

「製造空間?那是只有神、魔、仙才能做的事!」

「所以說啊……」劉地眯著眼看著他說,「鹿為馬不是說了嗎,大靈獸……」

「大靈獸……」

「或許還不是一個完整的空間,可是能製造成這樣,又能抓住並控制這麼多妖怪,鹿為馬看見的,就是他吧……」

周影不語,思忖著這下不知在何處觀察著自己,而自己卻對他無從知曉的「對手」,雙方的實力差距,好象大的無法想象。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跳起來抓著劉地大叫:「火兒!火兒在哪裡?它不會為成人,到了這裡來會被弄成什麼?一隻鳥,還是雞?!它……」

「別慌,別慌!」劉地忙安撫他,「你想想,火兒的法力可是比我們高,連我們都沒事的話,它怎麼可能輕易被控制!」

「是嗎……」周影剛剛松下一口氣,卻看見了一直靜靜地站在旁邊,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是卻十分認真地在聽的南羽,心裡又抖了一下,「南羽她的法力也比我們高,可是她一樣也……」

「對哦,為什麼殭屍還是這副樣子?」劉地抓著下巴,走過去上上下下地打量南羽,把南羽嚇的跳到了周影身後,「沒有道理你和我都恢復正常了,她反而被困住啊。喂,殭屍,你那一千年道行是不是用來唬人的,根本不管什麼用啊!」

周影感到南羽抓住自己的手在發抖,又些埋怨地向劉地說:「她現在只是個害怕妖怪的人類,你就別嚇她了。」

「好啊,好啊,不嚇她……」劉地絮絮叨叨地說著,「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每次都站在女性那邊,我做你的朋友真是倒了霉了!」他這麼說著,卻突然繞過周影跳到南羽的面前,一下子變出了妖怪的形狀,尖耳、利爪、獠牙、血紅的眼睛,張著雙爪向她大叫一聲:「哇!」

「啊……」南羽嚇得大聲叫著撲到周影懷裡。

「哈哈哈哈!」劉地得意地大笑起來,拍著周影的肩說,「怎麼樣,美女主動投懷送抱,很幸福吧?」

對於他的這種個性,周影有一種無力感。

劉地又恢復了人形,用一根手指戳著南羽的肩問:「喂,一般來說,用突然驚嚇的辦法來幫人恢復記憶是很有效的,你想起什麼來沒有?」

「……」南羽藍看都不敢看他。

「不然我們再試一下用大棍子打腦袋或者從樓梯上滾下去的辦法?言情片里都是這麼演的,然後周影再抱起你來,深情地給你一個吻,你就什麼都記起來了!」

「嗵!」周影滿臉通紅,抓起桌子上的茶壺丟在劉地腦袋上。

在距離劉地、周影和南羽處身的京城幾千里的一座深山中,有一個四面都是陡峭山崖的山谷,山谷正中,一座祭壇般的建築物上、一尊青銅鼎里,有一個橢圓形的混沌正在緩緩旋轉,在一瞬間里,混沌正中突然清淅了起來,有一雙黃色的眼珠出現在裡面,眨動了幾下,又閉上了,混沌也就再次恢復了本來的模樣。

這一刻,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這整個世界都下起了雨來……

「再來兩盤炒馬肝!一壺好酒!」劉地嘴裡塞滿了東西,含糊不清地吩咐著身邊的宮女和太監內侍,還抽空向一名正在抽泣的皇族少女吼了一聲,「不許哭!」

他現在正坐在皇宮正殿的大殿中,嫌皇帝的寶座坐著不舒服,還特意地在上面加了厚厚的墊子。面前一張長几上擺滿了各色菜肴和幾十種美酒,他一手持筷子,一手抓酒壺,痛快林漓地大嚼大咽著。在他身邊不遠的柱子上,用一條長繩子系著一大群人:皇帝,皇帝,嬪妃、皇子、公宮……這些人組成了劉地豪華地人質團體。

周影和南羽坐在他旁邊,都沉著臉,不吃也不講話。

「這道菜也不錯!再來一盤!」劉地吃得十分滿意,「你們也吃啊,別客氣,別客氣,我不會虐待人質的。」隨著他的吩咐,內侍們把他吃剩下的飯菜撤下去,擺在了那些人質的面前,讓他們食用。

在這座大殿的外面密密麻麻地圍滿了軍隊,刀槍劍戟在毫雨中依舊閃著寒光,士兵和將領們都是滿臉嚴肅地挺立在雨中,隨時準備衝進殿來。

而皇上與後宮的眾嬪妃、皇子、皇女們被犯上作亂的大膽狂徒挾持已經是第五天了。

一名內侍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玉石湯盆來到周影面前,恭敬地行禮后說:「大人,請,請用餐。」用有些結巴的聲音說完后,他有些惶恐地看著周影,快速地躲到了離他很遠的角落裡。

周影看看他,不解地掀起了玉石蓋子──在價值湯盆里盛著的,是滿滿一盆看不出原來的材料是什麼的菜湯(或者說菜糊比較準確?)。

「我特意吩咐他們做的,你快嘗嘗看吧。」劉地探過身子來說,「我看你這幾天都不怎麼吃東西,特意為你準備了你平時的食譜,不過他做的可能比你自己做的好吃了一點──你弄的那個味道決對是誰都模仿不來的──你就湊合著吃吧。」劉地深深地為自己的替朋友著想而感動,「我是多麼會照顧你啊。」

南羽看看劉地面前的山珍海味,再看看周影面前那盆看了都會倒胃的菜糊,不由皺起了眉頭。雖然她不相信自己是妖怪,也沒有感覺到這個世界有什麼不對勁,但是這些日子她學是跟著周影,在她心裡已經暗暗下定了決心,她會相信周影所說的每一句話。所以她以劉地那種明顯在戲弄周影的態度很不滿意。可是這幾天相處下來,她發覺事情或許不象她想像中那樣,劉地的態度和周影對他的信任是自然地結合在一起的。果然周影雖然還是沉著臉孔,卻拿了雙筷子開始吃那些菜糊了。或許這就是男人們之間的友情吧?

「歌舞!歌舞!」酒足飯飽的地狼往皇位上一躺,大聲吩咐著。他的話音剛落,一隊舞姬便翩翩裊裊地歌舞上來。雖然音樂聲因為樂師們的手腳發抖有些雜亂,舞步也因為舞者們的心情不安而時常撞在一起,但是對劉地而言這些女子的美貌和衣著(就是身上披的幾塊布),完全可以彌補這些不足。

一位舞姬踩到了自己手中的彩帶,踉蹌著摔倒在地,順便把自己身邊的兩位同伴也帶倒了。

「哈哈哈哈,太精彩了!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劉地十分得意地笑著──顯然他對神仙的日子有著極大的曲解。

為了對人質保持最大的威懾力,劉地直保持著地狼的模樣。他用鋒利的指爪一劃,一個西瓜便整整齊齊地分成了幾片,他抓起最大的一塊大口吃著,汁水順著嘴角直流,一邊還對周影與南羽說:「吃啊,吃啊,這西瓜挺甜的。」

「你根本就是想這麼過日子,不是在想辦法尋找火兒和出路吧?」周影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怎麼可能……」劉地嘴裡塞地滿滿的,一邊甩著手上的西瓜汁,一邊又用長爪挑起了草莓往嘴裡扔,「你看我現在不是正在為找到火兒和找出幕後主使而努力嗎!」

周影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

當天,在周影和他商量怎麼找到火兒並且找出離開這裡的辦法時,劉地擲地有聲,大義凜然地說出了他的辦法:即然這裡有一個幕後的操縱者,那麼想了解這裡的一切以及找到離開的路,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個躲起來編排「木偶劇」的傢伙揪出來,而逼他出來的最好辦法就是大鬧一場,破壞他建立的這個世界的秩序,讓一切亂成一團,無法正常運轉,把那個傢伙氣地跳腳,他自然就出來了。

在周影不知道該怎麼執行這個策略時,他又馬上提出了自己的行動方案:「要做這樣的事就不能怕死,要撿大禍來闖,撿最誇張的事來做!你們別怕,有我在前面,危險我擋著,你們跟著我就行了,這個辦法准行!」劉地拍著胸膛這麼說,並且依照自己所說的,一馬當先的衝進了皇宮邦架了皇帝,奪取了政權,自稱「地狼大帝」坐上了寶座。然後開始了他對這個國家的殘酷統治──頒布所有的美食、美酒、美女全部屬於「地狼大帝」所有的旨意,盤距在寶座上進行著每天吃喝玩樂的生活。

「改朝換代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不信那個傢伙不出來!」劉地把在頭上戴了幾分鐘就覺得太沉的皇冠扔在地上時,這麼說。

只是把皇帝用繩子捆起來,然後自己稱是皇帝就算改朝換代了嗎?周影注視著殿外的大批軍隊,心裡感到懷疑。

「我該起著什麼年號好呢?」劉地苦苦思索這個問題已經好向天了,「嘉慶、康熙、唐太宗……好象都有人叫過了,俗!幻靈、傳奇、龍珠、JOJO?還是乾脆叫NBA或者肯德基呢?周影,你說我定年號為銀英怎麼樣?雖然我比萊困哈特英俊,不過也可以湊合了。不好,那個現在不時興了……還是叫F4比較討女人喜歡……」

大殿一角捆著的人質中忽然傳出了一陣驚尖,原本和其他人質捆在一起的一名皇子忽然嚎叫著扯斷了自己身上的繩子,化作了一隻妖怪。那是一隻渾身紅毛,身材高大的猩猩,長著長長的手臂,他利爪一揮,離他最近的一名人質便身首異處,死於非命,然後大聲咆哮著:「誰!是誰害我!我要吃了你!」他周圍的人質驚慌失措,幾名女子甚至呻吟一聲便昏了過去。

「周影,給朕上!」劉地大樣大模地拍著椅子扶手吩咐著,「拿下這個犯上作亂的妖怪!」

周影白了他一眼,但是還是在猩猩殺害其他人之前跳了過去。

「就是你!是你把老子弄到這個鬼地方來的嗎!」猩猩惡狠狠地盯著周影。

「不是,我們和你一樣,也是被害者。」周影心平氣和地說。

「……真的?」

「我何苦騙你呢。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聯手找出害我們的傢伙!」

「……」猩猩似乎在認真的考慮。

最後幾天也發生過其它幾次變成人類的妖怪突然恢復的事,每一次周影都會向對方解釋原由,然後要求合作。必竟可以操縱這麼多妖怪並且造做出這麼一個空間的,一定是很強大的對手,只有劉地、周影和南羽三個對付他的把握太小(而且南羽還沒有恢復原狀),如果能找到合作的夥伴,那是再好也沒有的事,這裡有無以計數的妖怪,能有那麼幾十隻同仇敵愾,和周影他們站在一起的話,對付強大的對手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了吧?

「和你合作?」猩猩抓著下巴問。

「我們一起找到幕後害我們的傢伙,也一起找到離開這個世界的辦法。」周影誠懇地建議著。

「也好,就跟你合作。」猩猩似乎同意了,垂下手臂向周影走過來,卻在周影放鬆了警惕,準備迎接新同夥的時候,猩猩突然伸長手臂一拳向他捶下來,口中大吼著:「我憑什麼要和你合作!我要吃人!吃妖怪!吃了你!你這個傢伙一定是在騙我!我自己也可以找到害我的人!我吃了你之後就去吃他!哈哈哈哈……」

周影應手變成了一團影子,四處飄散,然後在他幾步遠的地方重新凝聚了起來,搖頭嘆了口氣,又是這樣,他這幾天就沒有成功的得到過一個盟友。為什麼大家都不肯認真地考慮一下自己的處境,而是非要和自己打一場不可呢?他無奈地回頭看看,劉地正捧著肚子,笑得打滾。

「我說過多少次了,哈哈哈哈,你就是不聽,哈哈哈哈,又一次……哈哈哈……」他極盡興災樂禍之能事的笑著,「他們這種低等妖怪如果好好考慮自己處境就好了──他們只會吃,被變成人類這麼久之後,他們腦子裡裝的全是美味的肉,香甜的血!他們聽不進別的!哈哈哈……」

「美味的肉……香甜的血……」南羽聽著他這句話,明明應該感到噁心才對吧?卻不知道為什麼,她咽了咽口水。

「……我不反對你尋找盟友的主意,可是你也該挑挑對象吧?」劉地還在說著,「就算找不到象我這樣了不起的妖怪,至少也找個象樣點的,這一種除了會礙手礙腳和做做備用食物,根本一點用都沒有!你還在磨蹭什麼啊!」

周影又嘆了口氣,縱身躍起,舉刀刺進了還在雙拳亂揮的猩猩胸口。

幾名內侍戰戰兢兢地抬著猩猩的屍體,把它搬出了大殿,這幾天來,這樣的事已經是第三次了:除了這名皇子,還有一名內侍和一個前來包圍這裡士兵先後變成了妖怪,然後因為無法和周影他們和平相處而被周影殺掉。

「很顯然,恢復原狀的妖怪這幾天在增加,」周影說,「會不會跟我們的行為有關?」

「那當然,我付出了這麼多努力,一點收穫都沒有怎麼行。」劉地舒舒服服地倒在椅上,舉著一隻水晶杯在喝酒,繼續為他的目標付出他的口舌和腸胃。

「一直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這裡就會天下大亂,到時候我們要找的那個傢伙一定會出來的,我們是不是也該想一想,應該怎麼對付他了?」周影腳踏實地地問。

「很多妖怪恢復原狀才會天下大亂?!」劉地向前探著身子,皺著眉頭問,「你的意思是說,我建立了一個堂堂的『地狼王國』不算讓這裡天下大亂嗎?」

「……」周影認為建立王國和劉地的行為之間還是有一定距離的。

劉地看起來是一副什麼都沒有想,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其實他這幾天心裡也在盤算著這個問題:想和比自己強大的對手戰鬥要用什麼方法?劉地想來想去,卻也只有「隨機應變」這四個字而已。「哎呀,這麼舒服的日子真捨不得它結束啊,」他口中卻說著毫不相干的話,「我早就想作一次皇帝試試看拉了。」

「你為什麼不早做?」周影對他這種離最初的話題十萬八千里的談話方式早就麻木了。

「在人間界的皇帝身邊可總是養著一大群法師啊,術士啊什麼的啊……」劉地的口氣遺憾極了,「幸虧這裡沒有……咦,這麼想來,不要破壞這個世界,一直這麼過也不錯啊——沒有神佛和信仰的地方,真是妖怪的天堂啊……」他開始認真的作起了這方面的打算。

周影不再離他,站起來走了出去。

大殿外的士兵一看見周影出來立刻進入了戒備狀態,四周響起了一片刀槍盔甲相撞擊的聲音。周影沒有在意這些,在白玉石的欄杆上坐下來,看著雨幕發獃。這場雨已經下了幾天幾夜,數日不見陽光使周影心裡感到不快,他試著想使用法術使雨停下來,卻一點效果都沒有,天上的烏雲反而好象更濃了些。這種類型的法術他根本不擅長,如果是南羽的話,一定立刻就奏效吧?南羽……她要怎樣才能恢復啊……

背後響起了嗚咽的簫聲。

南羽站在大殿門口,手中持著一支剛才的樂師遺落的簫,舉在唇邊吹奏著一支清幽但是落寞的曲子。她面向著周影,卻緊閉著雙眼,長發被風吹動,襯托著她過分蒼白的面孔,一道道閃電劃破天空的時候,也照亮了她的姿容,一時間連大殿外的士兵也安靜了下來,只有那簫聲回蕩著、嗚咽著,彷彿要把人心裡的全部迷茫傾吐在這個雨幕中……

「如果火兒也在這裡的話,一直這麼生活下去也不錯……」周影凝視著她,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南羽站在大殿門口,手中持著一支剛才的樂師遺落的簫,舉在唇邊吹奏著一支清幽但是落寞的曲子。她面向著周影,卻緊閉著雙眼,長發被風吹動,襯托著她過分蒼白的面孔,一道道閃電劃破天空的時候,也照亮了她的姿容,一時間連大殿外的士兵也安靜了下來,只有那簫聲回蕩著、嗚咽著,彷彿要把人心裡的全部迷茫傾吐在這個雨幕中……

「如果火兒也在這裡的話,一直這麼生活下去也不錯……」周影凝視著她,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在他們身後的寶座上,劉地抓著下巴,不安好心地打量著他們,低低嘆息著:「這樣的進展也太慢啊,如果是我的話,早就和女人……我得幫他們加快步伐才行!這種時候,當然就輪到我這個愛情專家出場了……」

「在飯菜里下毒,把門窗捂住用迷魂藥噴進來,派刺客冒充太監,宮女、樂師和舞者……你們用了幾種辦法了?之前不是每次都失敗了嗎,為什麼還不接受教訓呢?你們就那麼想和你們的皇帝被拴在一起啊。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我是妖怪,是妖怪,用人類的那些法子對我沒用,你們怎麼不聽老人言……不聽老妖言呢!」劉地指著跟前用繩子捆住的幾名刺客,絮絮叨叨地教訓著他們,「你們就不能安安靜靜,老老實實地接受我的統治,我這可是為了你們大家,為了解放這個世界的努力,你們怎麼就不能體會我的苦心呢!再說了,我這樣的皇帝哪裡找去啊,論長相、論才華、論能力、你們那個糟老頭皇帝怎麼和我比?我來做皇帝,全國人民,至少女性人民應該歡迎才對啊……(以下省略5000字)。」

「該死的妖怪!要殺就殺,何必那麼多廢話!老子要是皺一皺眉頭,就是狗娘養的!」這一批刺客的頭目是一個魁梧粗壯的中年男子,他在劉地滔滔不絕的說話中好不容易找了個空檔,大聲表達著自己的決心。他圓瞪著雙眼,憤氣沖沖地對著劉地,只是他為了改扮成太監而剃光的絡腮鬍子處泛著青光,配上他額上暴出的青筋,不由使他想要慷慨就義的氣慨看起來有幾分滑稽。

「噗嗤!」劉地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便捂著嘴笑起來,開始他還很有良心地想要為這個俘虜保留些自尊,但是終於還是忍不住,把他惡劣本性暴露了出來,放聲大笑:「哈哈哈哈……你這個樣子,哈哈哈哈……」

「哼!」中年男子眼睛都快冒出火來了。

劉地手指一勾,俘虜們身上的繩索自動解開了,而且那條繩子還自己捲成了一團,跳到了劉地手中,他揮揮手說:「行了,行了,你們可以走了。」

這群刺客一愣。

「走吧,走吧,我已經不想再增加俘虜和人質的數量了。」

「妖怪!不管你耍什麼花樣,我們一定會救出萬歲,然後除掉你的!」頭目扔下這句話領著部下迅速走了。

「真是的……」劉地抓著頭髮,「明明是逃走了,偏偏要嘴硬……」

「如果不逃走的話,何必要嘴硬。」周影總是這麼坦白。很難說他這種個性和劉地相比,哪一個更不討人喜歡一些。

劉地抿著嘴,彷彿開始很認真地考慮周影這句話──一般來說,他很認真地進行思考之後會發生的,都不是什麼好事,果然,他想了一陣子說出了這麼一句話:「反正也閑得無聊,不如你去把那幾個再抓回來,我們看看他們不逃走的話會怎麼辦吧?」

周影正把茶注進南羽的杯子,壓根不去理他。

「啊,我很無聊啊!」劉地張著雙手倒在椅子上,「我想上網,我想泡MM,看想去酒吧狂歡啊!誰來陪陪我啊,我太無聊了!」

周影又為自己倒了杯茶。劉地的這種間歇性神經質發作每天總會有幾次,不去理他,十分鐘后自己就痊癒了。

「我好無聊啊,我無聊啊!」為了破壞周影和南羽之間的和諧氣氛,劉地賣力地扮演著無賴的角色。

周影舉起手,一盞茶自己落在劉地面前的案上,使他可以在吵的口渴的時候潤潤嗓子再繼續。

「我想喝XO啊,我想喝可樂啊!」劉地這樣一邊喝水一邊還能說話,實在是種絕技。

南羽微微的側著頭看著他們,這兩個人(妖?)實在是一對很奇妙的朋友,換句話說,劉地這樣的朋友,也只有周影才受得了,才對付的了吧?

周影發覺她在看自己,對她微微一笑。

失去了妖怪的記憶,以為自己是人類的南羽和本來冷淡自若的她有些不同,變得柔弱而且有點憂傷,她一直不怎麼說話,只是沉默地睜大了雙眼,看周圍發生的一切,但更多的時候她的目光就跟著周影,大概是因為他是唯一令她感到安心的事物,只是周影卻對她的依賴顯得很拘謹,「如果她恢復過來的話,會不會因為因為這段日子的事生氣?」周影悄悄地這麼想──而他也只會這麼想吧?

「……無聊,無聊,無聊……」因為自己的無理取鬧沒得到反響,劉地真的開始無聊了,「為什麼不發生點什麼事呢……」

「轟!」

一聲巨響之後,大殿的一邊牆被火藥炸出了一個大洞。這個洞在那些人質不遠的地方,但是人質們除了弄得一頭的灰土張惶不已之外,到沒有受到傷害,那是因為火藥的威力和爆炸範圍都是經過精心計算的──這就是為了救出人質,消滅盤距皇位的妖怪的最新戰術了。

「終於有事發生了!」劉地興奮地跳起來。一般有這種事發生他都會擺出「皇帝」的架子,吩咐周影去「為朕把他們拿下」(周影去不去則另當別論),可是現在實在太無聊了,他連自己「皇帝」的身份都忘記了。

一隊士兵從牆上炸開的洞中鑽進來,擁向他們的皇帝,而劉地只是身子一晃,便從皇位上消失,又出現在他們面前,先呲出牙,瞪大眼,張開利爪擺出人類心目中妖怪的專用姿勢,再「哈哈哈哈」地狂笑幾聲增添一下氣氛,然後用利爪一揮,一根柱子從中斷開作幾截,轟然倒下,士兵們和周圍的太監宮女一起奔逃躲避,而那些人質被繩子捆綁著,虧他們居然也能連拉帶拽的躲了過去。

「哈哈哈哈」再來幾聲狂笑鋪墊,然後把利爪磨擦幾下,擺出一副要開始吞吃面前的人的模樣,士兵們立刻以比來時更快一些的速度消失在了牆洞中。

「哈哈哈哈!」逗弄人類實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雖然他們骨子裡並不是人類。

劉地的笑聲還沒有結束,就又聽見了另一聲巨響,這次的火藥是裝在箭上,直接射進來的,這樣的火箭殺傷力當然不會大,但是一次幾百支射進來,聲勢也有些駭人,最重要的是劉地沒有預料到外面的人會採用這種可能會傷害到人質的辦法,一支火箭射中了一名躲閃不及的宮女,頓時在她腹部開了個血洞。

「唉……」劉地的腦子一轉,便明白外面人的打算了,可想而知,擺在面上的理由一定是「國家高於帝王」,也就是在現在這種王座被妖怪盤距的情況下,應該犧牲被做為人質的皇帝和其他人,而維護國家的尊嚴,用一切手段消滅妖怪。但是事實上呢?一個國家之中,難免會有那麼一個兩個覬覦皇位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這樣一個人取得了外面局面的控制權的話,會有這樣的行動也很正常。

「我怎麼忘記了,他們現在是『人類』啊……」劉地喃喃地說,「人類嗎,就是這樣……」

周影使用法術保護自己和南羽,也保護那些人質,但是受到驚嚇的人質四處奔逃,難免給他的施法造成了難度,周影微微皺著眉頭,考慮著要不要直接衝到外面,解決掉射箭的人。

幾名人質幸運的掙脫了自己身上的繩子,向大殿門口奔逃,張著手臂揮舞著,嘴裡叫著自己的名字,但是連幾支火箭射過來,一個被當場射死,另一個也倒在地上呻吟著,眼看不行了。

「一旦開始了,就會一不作二不休啊……」劉地躲在周影背後,用自己的朋友做為擋箭牌,抓著頭髮咕噥,「這時皇帝如果活著出去了,反而對他們很麻煩了呢。」

「你護著南羽,我出去!」周影舉步剛想走,卻被劉地拉住了:「算了,別管了,我們走吧。」

「走?」

「走啊,」劉地瞪著眼睛,「帶上南羽,離開這個地方吧。」

「那,……你的計劃?」

劉地揮著手,慷慨激昴地說:「興亡只是一瞬間,世事皆為過眼雲煙,我又何必流戀一時的榮華富貴呢!」

「我是說找火兒和回去人間界的事。」

「對了,還有這些事呢,我都忘了,哈哈哈哈……『

周影用冷眼看著他,準備撤回為他施放的法術,讓那些火箭直接射中他。

「其實啊,我在想,只要這個傢伙在這次事件之後活下來,這個國家自然會天下大亂,我們已經完全不必留在這裡的。」劉地抬起手,把拎在手裡的皇帝舉在眼著,對嚇得瑟瑟發抖的這位九五之尊說:「你知道這次幕後是誰想連你一起除掉吧?」

「咯,咯咯……」這位皇帝並不是一個膽子小的人,可是如果頭上有火箭「嗖嗖」亂飛,自己又被一個妖怪提在手中,一抬頭就是尖牙利齒的話,任誰也會牙齒打戰的。

「你這個皇帝做的很不襯職哦,連謀權篡位的小事件都弄不清楚,真沒用!」

「謀朝篡位的不就是你嗎?」──這種念頭想想也就算了,他可不敢真的說出來,「是,是,是他……」

「就是說你的知道?」

「知道,知道!」

「那就好,我放了你,你去替自己報仇吧。」劉地含著狼外婆式的微笑,把皇帝放下來,親熱地拍著他的肩說,「這種趁人之危的小人,一定不要放過他!加油!」說完還握著對方的肩膀用力搖了一下。

「走嗎?」周影因為周圍的建築已經開始燃燒了,所以向劉地問。

「走!」劉地用手指虛空劃了一個咒符,向外一點,法術就象在他們面前撐開了一道透明的牆壁,火箭射在上面,炸裂開,火花四濺,到象在燃放煙火一樣漂亮,劉地抱著那個皇帝,周影護著南羽,就在這道法術的掩護下向外走去。

南羽走在劉地後面,周影緊跟在她身邊,他的手看起來是扶在她的肩上,半扶半推著她走,但是其實他的手並沒有接觸到南羽的身體,僅僅是虛放在那而已,南羽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她不知道對自己而言,周影的這種尊重和另一種情形相比哪一樣更使自己安心,因為還有更困饒的事在攪著她的思緒。

箭弩橫飛,火焰四起,四周響起了人類的慘叫、呼救聲,建築傾倒聲甚至殺聲,鮮血殘肢、屍體接連的跳入眼中,幾名宮女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她們不是死了,而是由於過於驚恐而昏了過去。「女人就是這樣……」南羽這麼想的同時,自己的內心裡卻有一種對周圍環境的泰然,彷彿這樣的紛亂和死亡充斥的場景出現在面前是理所當然的。

「是的……」當血腥味送進鼻子時,她不由自主地這麼想,「我已經餓了,但是我不想吃人類,也不能吃人類……」

人類?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在思考當中這麼稱呼他們。周影說的是真的吧?自己不是人類,而是……殭屍,其實她一開始就知道周影決不會騙自己,那麼,不是人類嗎?作為妖怪時的自己,又是怎麼一個樣子?

這時,大殿內外的死傷者越來越多,其中有幾個傷者又痛又急之下,竟然顯現了妖怪的原狀出來,它們有的抓起旁邊的屍體或者沾著的人胡亂往嘴裡塞著,有的咆哮叫,到處攻擊。周影落在最後面,應付著這些傢伙。

一個宮女被火箭炸掉了一隻手,倒地呻吟著,卻又被劉地和他手中拉扯著的皇帝相繼從身上踩了過去,雪上加霜的際遇站她輾轉呻吟著,最後直著脖子嚎叫幾聲,竟然化作一隻妖怪站了起來。這時劉地已經走過去了,而周影還在十步開外,和另一隻妖怪纏鬥,這個宮女化出的一隻巨大的水獺眼中泛著血絲,露出巨大的牙齒,一隻斷去的左前爪滴著血,正好擋在了南羽面前。

它傷口的血大滴大滴地落在地面,濺上了南羽的裙角,它想也不想地便一口向眼前這個女人咬下去,這隻變成妖怪后長的足有三米多高的水獺的一口,足以把一個類女子咬成兩段吧?南羽知道自己面對著什麼,也知道這麼蒼促之間周影和劉地都來不及救助自己,卻不知為什麼,心中就是害怕不起來,淡淡地看著頭頂上方的血盆大口向自己下來。

「南羽,它是只低等妖怪,你殺它易如反掌!快出手啊!」周影把影刀向和他搏鬥的妖怪身上一插,一邊喊一邊撲過來,連那隻妖怪臨死時把爪子插進了他的肩頭都沒有顧及。

南羽沒有作出動作,反而回首向周影看了一眼……

水獺撲下來,隨著一聲嚎,血花飛濺了出去……

「南羽!」周影大叫一聲,卻透過血幕看到那隻水獺的半個頭部從身體上分裂,飛了出去,而南羽依舊站在那裡,低著頭髮呆。

「南羽!」這一次聲音中只剩下了驚喜,周影拉住她的手把她拉過來幾步,免得她被落下來的半個水獺頭砸到。

南羽還在獃獃地看著自己的手,剛才是怎麼了!自己在那一瞬間想要做什麼?

「噗嗵」一聲,隨著水獺頭的落地,它那巨大的身體也倒了下來,抽搐掙動幾下,縮小恢復成了正常的水獺這種動物的大小,同時露出了站在那裡的,殺掉它的人,一名人類的青年手扶長劍,撐在地上,向前傾著身體低著頭,彷彿是在殺掉那樣的寵然大物之後,想要喘一口氣。

「你……」

聽到周影的疑問之後,他抬起頭來,手依舊扶在劍上,身體也沒有直起來,只是那麼看著周影,燦爛的一笑。這個青年即不英俊也非魁悟,卻英氣勃勃,是個極為陽剛的男子。

「請讓我跟你們合作吧!雖然我不是妖怪,沒有你們那麼強大的力量,但是我也想離開這裡,回人間去。」

「什麼?」周影有點不知所措,是他自己一直想找合作的夥伴,可是真的有「人」主動要求合作了,他又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只好求助地向劉地看去。

劉地一反常態地收斂了終日掛著的笑容,沉著臉,冷冰冰地問:「你是人類?」

青年男子點點頭:「應該是吧?我也不可能是別的啊。」

「那你怎麼會在這裡?」

青年男子聳聳肩:「我不知道,我剛剛才明白過來──我不是什麼校尉,也不是這個世界里的人,所以我想回到我應該屬於的地方去,請你們允許我和你們一同行動。」他的話調和神情顯然都是誠摯的,但是這種程度的誠摯還不足以打動劉地。

「你確實不是妖怪。」劉地仔細觀察了青年一陣子,用沉穩地聲音說,「但我不相信你,我們不需要與你合作。」如果對方是個妖怪的話,劉地接受他的合作的可能性就大了吧?但是他是個人類,在這個全是改變了記憶的妖怪們組成的世界中,突然出現一個人類,而且他不是在法術下以為自己是人類的,而是清醒地知道自己不屬於這裡的人類,怎能不可疑。

「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青年不卑不亢地笑說,「我想我即使幫不上大忙,可是也不至於添麻煩才對。」說著,他握緊了手中那柄劍。

劉地面無表情,雙眼中閃著寒光。

這和南羽對他的印像完全無法印合在一起。眼前這個充滿了戒奮與殺機,被冷冰冰的空氣包圍的妖怪,和那個總是笑不離唇,吊爾郎當,又常常在捉弄人,羅羅嗦嗦,明明十個字可以說明白的事非說到一百個字的劉地一點也不一樣。

當青年男子向前走了幾步之時,南羽清清楚楚地看見劉地的指爪抖動了一下,南羽知道青年男子再往前走一步,劉地的利爪就會插進他的喉嚨。青年男子自己也意示到了這一點,停住步子不再向前,手中把劍握的更緊了。

「我不可能對你們這些神通廣大的妖怪構成什麼威脅的,相反,我可以幫助你對付你們的敵人。我雖然是個人類,一點綿薄之力還是有的。」

「他們?不,那些不是敵人,他們還不配,」劉地這麼說,語調中卻儘是平淡,不象平時一點小事就洋洋得意,自吹自擂的樣子,「只有力量法術,還不足以作我們的敵人,相反,有好頭腦而理智的傢伙才可怕,困為聰明的腦子裡冒出來的念頭,足以讓一切變成未知數。」

「我們明明有共同的目的,為何不與我合作?欺騙你們我又有什麼好處?」

「正如你所言,欺騙我們,你究竟有什麼好處?」劉地眯著眼說,「第一,你現在是個人類;第二,這是個人類的王朝;第三,我們現在是這個國家的要犯了吧?踏著我們的屍體,升高發財,榮華富貴,甚至登基稱帝也不是不可能的吧?第四,人類,就喜歡這些東西。」

青年一笑:「原來是為這個……」他輕巧地說「這個容易,我可以證明給你看──即然知道自己不是這裡的人了,還要這裡的榮華富貴來幹什麼!」說完,他躍出幾步舉劍一揮,在那個原本被劉地放在一邊的皇帝的慘叫聲中,他的頭顱飛了出去,在地上滴溜溜地滾動著,「這就是證明!」他用衣袖拭著劍上的血說。

這個青年男子這樣輕若無物地殺人,而與被殺者近在咫尺的劉地明明可以阻卻任憑他把人殺死,南羽輕微顫了一下。

「這麼一來,我就沒有任何退路了,」青年攤著手說,「雖然皇帝的死會令很多人高興地跳起來,可是總得找一個替罪羊來承擔這個弒君的罪名,如果不和你們一起走,等著我的就是千刀萬剮的下場了。」

「你本來就弒君了,也沒冤枉你啊……」劉地嘟噥著,神情放鬆了下來,向周影問:「你說呢?」

周影一直的旁邊看著這一切,即不發表意見也不說話,等劉地開口問他,他才慢慢地說:「即然你都覺得他很危險,相反的也就說明他可以幫的上忙。」

「好吧,」劉地爽快地說,「一起走,不過你負責看著他,」他總是要討上周影一點半點的便宜才甘心的。

周影對於這些總是什麼意見都沒有的,反正他知道,如果自己做不到的話,劉地自然還會接手過去的。

「那麼,跟我們一起來吧,」劉地擺出了那副站沒站像的樣子,「不過要小心啊,萬一我餓了,你會成為備用食物的。」

青年男子爽快地一笑,抱拳說:「我是孟蜀。」

劉地學他的樣子抱拳拱手:「劉地。」

南羽襝衽為禮說:「小女子南羽。」

「啊……」周影對於這種禮節有點適應,「我,我是周影。」他抬抬手,看對方沒有和他握手的打算,只抓抓頭又放了下去。

一個簡單的結盟議式就這麼結束了,不過鄭重的態度放在當事人的心中就可以了,形式怎麼樣並不重要,而且在這種人嚎馬嘶,混亂的場面下,不也是應該速戰速決嗎?

劉地舉起手,口中念了幾句,包括孟蜀在內的一人三妖便一起,從已經同時失去了原來的主人和暫時佔據了幾天的主人的皇宮中消失了蹤影,只剩下那些士兵還在奔走,人群中又傳來了驚叫和慘呼,又一個妖怪擺脫了人類身份恢復了原形,在人群中大肆破壞和殺起來。現在這個世界,連空氣中都露著不安和惡意,或許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已經發覺到了,自己的皮膚下,血肉中,有什麼在蠢蠢欲欲動著,在蘊釀著,等待著爆發……

孟蜀向南羽微笑著,毫不掩飾地表現出對她的興趣,當他殷勤地把盛了清水的杯子送過去時,南羽的目光越過他的肩頭,停在周影身上。

周影獨自坐在一棵樹梢,因為那裡可以毫無遮擋地接受到陽光。而他的身體好象毫無重量似的,在柔軟的枝條上,隨著枝葉在微風中輕輕晃動。

「嗚嗚嗚……」劉地仰躺在草地上,捂著臉呻吟,「我怎麼會有這麼笨的朋友……不都說近朱者赤嗎?他怎麼就沒有從我這裡學到那麼一點半點的……」

現在他們四個正處身於劉地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所到達的山中,正在一個四周有著美麗的樹林的草坪上享受陽光和下午的悠閑。劉地用他一貫地形像,張開四肢躺在草坪上,周影卻利用這個空閑開始修鍊。

「難道修鍊比追女朋友重要?」對於劉地來說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但是對於周影,他說不定會問「追女朋友是什麼?」吧,必竟「戀愛」這檔子事和他的距離還遠著呢。

「這種時候,也只有我出馬了……」劉地嘆息著,看著孟蜀和南羽,準備下手把水攪混。

孟蜀已經從控制記憶的法術中清醒了過來,他知道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也知道自己屬於人間界,但是和周影他們不一樣的是他卻想不起自己原本是什麼人,除了名字,關於自己的年齡、籍貫、民族、學歷、所學專業、婚姻狀況或者入黨(團)時間他一概想不起來,這或許是因為他是個人類的緣故吧。

劉地曾經推斷,這個世界中沒有人類,但是現在看來他或許錯了,因為孟蜀就確確實實的是個人類。

孟蜀個性開朗,對於自己的處境和想不起身世的事十分想的開,對於這幾天時不時的顯出妖怪原形在他面前晃一晃的劉地和因為答應了劉地要「看」著他而總是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的周影的行為也泰然自若,甚至開始對於同樣是「人類」的南羽獻起殷勤來,只是他不會看不出南羽和周影關係曖昧吧?還是……在三個妖怪當中,至少劉地是認為這個人類的舉動是別有用心的。

「哈哈哈哈……」最近這種笑聲都快成了劉地的招牌了,也標誌著他的腦子裡此刻想的,絕對不是什麼好事。「老孟啊,」他親熱地拍著孟蜀的肩頭,一點也看不出他幾天前還是一付把對方當成敵人提防著的樣子,「我說你怎麼這麼不長眼色呢?這樣插在人家男女情人之間,不好吧?」

「情人?」孟蜀真的看不出來和故意裝傻的可能性為十比九十。

「人家南羽和周影啊……」劉地拿出三姑六婆的架式開始散布謠言,「人家原本可是一對親密的愛人啊,只是因為來到了這個世界,南羽迷失了本性,他們才變成了這樣若近若離。啊,多麼悲傷的故事啊,一個想不起往事,在迷茫中度日,一個含著悲傷與寂寞,靜靜地守候在旁邊,多麼感人,多麼浪漫,你真的忍心在這種時候模刀奪愛,落井下石嗎?而且告訴你,南羽可是妖怪,等她醒來正好餓了的話,隨手把你提過去,剝皮、吸血,把肉煮一煮,骨頭啃一啃,你整個兒就沒了!所以還是周影那樣沒血沒肉的傢伙最適合她了。我這麼苦口婆心你聽懂了吧?就是說……唔唔唔……」周影從樹上跳下來,捂住了他的嘴。

「求求你別說了!」周影現在真恨不得自己從來不認識這個傢伙,「南羽她會聽見了!」

「我就是說給她聽的啊,」劉地向南羽撲上去,抓著她的雙肩,「快想起來吧,你們相愛的日子,那些甜蜜,那些浪漫,那些……」

周影奮力拖著他,把他從南羽身邊拉開,他卻又掙脫了,撲過去握著南羽的手,「啊,想起來吧,不要讓失憶把你們的心隔開……」

「劉地!」周影從背後抱住他的腰,連拖帶拉地把他弄進了離南羽遠一些的樹叢中,壓低聲音急切地說:「你在幹什麼啊?幹嗎編造這些沒有的事出來!等她恢復了記憶,不會放過你的!」

「所以啊,」劉地抓著他的肩膀說,「你一定要趁她現在記不得自己是誰,並且對你充滿了依戀的時候下手,趁虛而入,給她來個生米煮成熟飯,然後……嘿嘿嘿嘿……」他色眯眯地舉著雙手奸笑。

「乒乓!」

周影抓起一塊石頭丟在他腦袋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是為你好啊,不抓住這個機會,你一輩子都沒有女人要了,你又不象我這麼英俊、有魅力……」劉地隨著石塊的砸下趴在了地上,咕咕噥噥地說,然後就那麼頭朝下鑽進了土裡,「去偷聽一下他們接下來說什麼,反正我非把他們弄到一塊不可!」

周影漲紅著臉,手足無措地對著南羽說:「不好意思,他一向那樣,沒真沒假的。」

孟蜀站在南羽身邊,饒有興趣地抓著下巴問:「那麼他說的是真的嗎?你們是……」他用兩根手指比劃著。

「不!」周影慌亂地搖著手,「別聽他胡說了,我們是朋友!」

「不對!是情人!」劉地一下子從土中鑽出來半個身子,向南羽伸出手,「決對是情人啊!你相信我還是相信他?」

「我相信周影!」南羽輕輕一笑,向周影問:「他說的,是真的嗎?」

周影象波郎鼓一樣搖著頭。

「我想也是,」南羽輕笑著,「如果真的是情侶,我決對不會把他忘掉的,不管是不是中了法術。」她這麼說完,靜靜地看了周影一眼,獨自走開了。

周影站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她話中有什麼含義。

「好象挺有意思……」孟蜀抓著下巴自言自語。

「有一點點進展了啊,不過還要加大發展步伐才行……」劉地還是沒有全從土中出來,也在抓著下巴自語。

然後他們的目光碰在一起,彼此露出了會心的笑意。

南羽從草地上拆下一朵黃色的小花,執在手中隨意地著,這朵花是沒有任何香味的,卻有著一股自然地清新氣味。在月光下的草坪上,儘是點綴著這樣小小的平凡的花朵,南羽在其中坐下來,在這個寧靜的夜晚,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

劉地整個埋在土裡,只剩下一個腦袋在地面上枕著一小捆樹技入睡,據他自己說這樣睡比較暖和,但是旁邊的人看起來就未免有點嚇人。孟蜀則盤膝坐在樹下,腰挺的筆直,但是眼睛閉著,也已經進入夢鄉了,從某種意義來說,他的睡姿之古怪可以和劉地相提並論,周影則早已和這個夜晚融合在一起,不知道身在何處。

影魅不睡、不休也沒什麼關係,所以守夜的事便理所當然地一直由周影來擔當,他就那樣化身在籠罩一切的夜色中,默默守護著自己的同伴。

其實他坐在那裡守夜和現在這樣應該沒有多大的區別,南羽知道,他一定是為了躲避自己才這麼做的,這幾天來劉地的添油加醋和孟蜀擺出的情敵姿態,已經使他從羞怯至惶恐,從惶恐到害怕了。

南羽想到周影的神情,禁不住搖頭一笑,如果他的臉皮有劉地一半,不,三分之一,四分之一那麼厚就好了,至少不必每天被他們戲弄。

「如果真的是妖怪的話……」

南羽抱膝坐在草坪上,「如果我真的是妖怪的話,和他的關係究竟是什麼樣子?朋友?還是……」她搖搖頭,知道劉地說的那些是編造的,「但是還是有些想知道,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妖怪?」

「做人有什麼不好嗎?」身後傳來孟蜀的聲音。

南羽發覺自己不知不覺中把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而不知什麼時候來到身後的孟蜀這麼回答著她,並且徑自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可是我必竟不是人類吧?我想周影一定不會騙我的,所以我並不是人類啊。」

「那有什麼關係,我看的出來,你想做人類吧?那就一直這麼生活下去好了。」

「我想做人類?」南羽微微皺眉。這些日子她一直在考慮自己究竟是人類還是妖怪,從業沒有想過自己想做什麼,人類?還是妖怪?「這樣的事是可以選擇的嗎?」

「至少對你們來說是啊,你們想做人類,變成人類就行了,人類可連這個餘地都沒有。」

南羽站起來,低頭看著他說:「變成人類就可以成為人類的放話,事情也過於簡單了吧?雖然我現在還不明白其中的究竟,但是你真的覺得那樣的『人類』是人類嗎?」說完想要走開。

「那為什麼想不起自己的妖怪身份呢?還不是潛意識裡想做人?」孟蜀往草坪上一倒,說,「真是不明白你們這些妖怪心裡在想什麼。」

南羽愣了一下,還是沒有再和他說話便走開了。

劉地不知什麼時候醒了,用手敲著身邊的影子說:「喂,周影你在不在?」

「……」

「你甘心眼看著他們那麼月下私會啊!」

「……她好象很迷茫。」雖然周影不知身在何處,聲音還是傳來劉地耳邊。

「廢話!不然的話早復原了。」

「她究竟怎麼了?」

「象孟蜀說的,她想做個人類──那個小子的觀察力還挺強的。」

「做人類?」

「對,你看不出來嗎,她可不是僅僅變成人類,也不是象你那樣,為了修鍊學著做人,而是實實在在的成了一個人。」

「不可能,做人類有什麼好?」

「不知道,知道的話就可以把她弄醒了,不過那一樣一來你可能會錯失良機了哦。」

「我才不想要什麼良機!快點讓她恢復過來吧!」

「真的不要?多可惜,多浪費啊!」

「劉地!你快幫我想法子啊,別再捉弄我了!再說接下來我們需要幫手,她的道行可是很高的。」

「周影,和她相處了這麼久,你有沒有覺得她有些地方不對勁?」

「哪裡?」

「她平時琴棋書畫、刺繡烹飪樣樣精通,你不覺得奇怪?她什麼時候學的這些?」

「她活了那麼久,學這些還不容易。」

「你還真是……她是殭屍,她學煮菜來幹什麼?學刺繡幹什麼?那只是人類才用的到的東西!」

「你是說……」

「一般來說,殭屍是生物的屍體變成的怪物,修鍊到一定的層次,就會被尊為旱魃,完全是一種妖怪才對,必竟人死了之後留下的身體就只是一堆皮毛、血肉和骨頭,由此而生出的殭屍和原本的那個人之間應該是一點關聯都沒有的。可是,我想南羽不太一樣,她好象還保留著那個身體以前的記憶──琴棋書畫、舉止風範,那女人應該是個大家閨秀吧?南羽既然保留了這些技藝,很有可能也保留了一些那個女人的記憶。」

「人類的記憶?」

「她一定常常覺得自己應該是個人類吧?特別在過去那些日子中,她明明要吃人才能活著,卻又總是覺得自己是個人類,迷惘是免不了的。所在平時她才那麼站在人類那邊,所以她在這種情況下才恢復不過來──她內心深處根本不想恢復都不一定。」

「……她一定很難過吧……在過去,沒有血庫里的血漿,她不得不靠吸血活著時……」

「可想而知,日子好過不到哪裡去!」

「但她真怎麼不想,她也不是人類啊,這麼下去是不行的,還是要幫她恢復過來才行!」

「你想怎麼辦?」

「……出主意是由你負責的吧……」

「兩個辦法:一,你弄個人來給她吃。十幾天沒有吃她需要的東西,她八成餓壞了,一吃飯估計就想起什麼來了;二,等!她已經有起色了,至少相信自己是妖怪了,等等看,說不定哪天就恢復了。只是十天八天,一年半載,十年二十年可不一定。」

「十年二十年……」周影鬆了口氣,好在時間不算長,自己完全可以等下去。

「不過……」劉地還有話說,「最重要的,我們要先離開這裡才行。」

「我想,外面混亂了這麼久,應該也差不多了吧。」

「嗯,明天,我們去看看吧。」

這個世界已經完全陷入了混亂,隨著越來越多的妖怪恢復過來,所有的秩序已經被破壞怠盡,到處都有妖怪在破壞、發瘋、殺戳,而當妖怪的數目多到了超過人類時,妖怪們之間的爭鬥也展開了,為了食用,為了爭執誰更強大,為了發泄心中的暴虐,妖怪們的戰爭使這裡的混亂更加混亂。

當然,其中也有聰明而理智的妖怪存在。當他們清醒過來,發覺自己在一個陌生的世界里,並且曾經在很長一段日子裡迷失過自己之後,他們沒有急於去發泄,去捲入混亂,而是冷靜地考慮自己究竟處身於何地,又為什麼會在這裡。當其他妖怪戰爭在不斷發生著時,他們使自己處身事外,觀察這一切。

於是混亂的尾聲,留存下來的將只是最強大的和最聰明的。

這正是劉地想要的結果。

他們三妖一人躲在山林中,就靜靜地等待混亂的開始和平靜,然後再去那裡尋找可以成為夥伴的妖怪。

「合作吧?」劉地把眼前這個妖怪踩在腳底下問。

「去死!」這隻犀牛妖怪仗著自己力大,奮力地想撐起身體來。

「合不合作?」劉地腳下一用力,他便又趴了回去。

「大爺憑什麼與你合作!」

「憑我比你厲害!」劉地踩著它洋洋得意,「憑我們妖多勢眾!」現在劉地的身後,除了周影,南羽和孟蜀,已經又站了四、五個妖怪,他們有的抱著手臂,有的面帶微笑地看著劉地的行動。這些妖怪有的用道理可說服,有的就要用一點武力,但是最重要的是,他們心裡都明白,想離開這個古怪的世界,靠自己的力量是行不通的,所以才聚集在了一起。

可惜有一些妖怪不管用哪一種辦都行通。

犀牛妖猛地一縮身,就地打個滾,竟然從劉地腳下掙了出去,撒腿開始逃跑。

「可惜,這個傢伙本來看起來挺有用的。」劉地並不追他,但是依舊有些惋惜。

「我們至少需要三十個人……妖怪……」孟蜀說,「而且最好都是可以飛行的,這樣才能分頭察看這個世界的地形,繪出地圖,弄明白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的。」

「哪個妖怪不會飛!」一個旋龜叫起來,「除了你這個愚蠢的人類,這裡哪一個不能飛!我們為什麼要和這種低等生物合作?」他最後這句話是向劉地問的。

「因為他腦子比你高級!他出的主意比你強!」劉地在那個旋龜的背殼上敲了一下,「孟蜀說的很對,這個世界決對是有局限的,只要我們想辦法繪製出這整個世界的地圖,說不定就可以找出什麼端倪。走了這幾天,我到覺得這個世界比我們想象中的要小,說不定有二十個左右的同伴,就足夠做這件事了。」

「那也得在計算人手時先把那些沒用處的除外。」旋龜依舊不依不饒,而且掃了南羽一眼,把她也包括了進去。

「你別再羅嗦了。」另一個妖怪白了一眼。這隻山豹比旋龜要理智的多,他知道對那個人類怎麼樣問題不大,但是南羽不同,最好不要真的惹火一直站在她身邊的影魅,現在可不是內訌的時候。

無奈旋龜沒有聽出山豹是為了他好,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喜歡跟人類站在一邊?我可不喜歡!人類就是食物!不用來吃才浪費,你們這些傢伙腦子都出毛病了,真的要和這個人類合作!」

山豹聳聳肩,不再接茬了。

夥伴中有一個名叫任白山的,不是妖怪,而是一名無繼民(異界神民的一支),他的身體中沒有骨頭,看起來總是軟趴趴地,脾氣一向也象他的外表,軟綿綿沒有火氣,這個時候卻「嗤嗤」地笑起來,對旋龜說:「有用沒用不在種類啊,我說句公道話,有些妖怪還不如凡人呢。」

「你什麼意思!」

「嘻嘻,我說──有些妖怪,不如凡人有用。別再那裡人類、人類的叫了,讓人聽了討厭!」這就是他反駁旋龜的原因,神民是神的子孫繁衍而來,雖然有法力,有很長的壽命,他們口中把人間界的人類稱為「凡人」,但是他們自己都是自稱為人類的,旋龜在那裡人類這樣人類那樣的,他聽了當然不痛快。

旋龜本來以為大家都會和他站在一起對付人類的,沒想到接連受到妖怪們的反駁,有些惱羞成怒,重重地一跺腳,說:「反正我已經受夠了整天對著人類都不能吃的日子了!有他沒我!要麼讓我吃了他,要麼我走!」

「要吃人類我是沒什麼意見,可是你這種態度讓我很不喜歡,」唯一一個沒有開過口的妖怪開口了,「動不動就要看不慣同伴,動不動就囔著拆夥,你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吧!真的以為沒你不行啊!我就看不慣那些自以為了不起的傢伙!」他是個岩石修鍊的精怪,又高又壯,說話也聲音大的嗡嗡作響,並且用自身的岩石塊磨擦出「喀噠喀噠」的聲音,來強調自己的觀點。

「大家還是別吵了,」周影試著出來打圓場,「一起合作,找到出路才最重要。」

「閉嘴!你這低等的魑魅!」旋龜幾乎發狂了,「我最討厭的就是你,你這個比人類還低級的劣等妖怪憑什麼在那裡指手劃腳!你護著那個女人的樣子看起來真噁心!」

孟蜀一直在靜靜地聽著這場針對他而起的吵鬧,什麼都不說,直到這時候才突然跳起來,在半空中拔劍向旋龜刺了一下去。旋龜身上生有甲殼,本來是堅不可摧的防護,而且他是法術高強的妖怪,象孟蜀這樣的人類根本不可能傷害到他才對。但是孟蜀一出手幾對準了他的弱點──龜殼和身體連接處的肉膜。

劍沒至把柄,旋龜竟然連聲音都沒發出就頹然倒地。

孟蜀把劍拔出,手一震,抖落劍上沾的血跡,然後劍收回鞘中。

「這種只會惹麻煩,生事端的傢伙,確實早點除掉的好。」山豹一點都不吃驚地說。

「是啊,這下子晚餐也現成了,乾脆今晚就在這裡紮營吧!」岩精建議。

任白山眯著眼睛笑著說:「我剛好也走不動了,就麻煩南羽姑娘再來幫我們弄晚飯吧──你的手藝可是天下第一的。」

這些妖怪並不在意孟蜀一介人類殺掉妖怪的事,對他們而言,誰更強大,誰在爭鬥后活了下來,他們就與誰合作,是人類還妖怪並不重要,他們理智地去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同伴,至於其他的,就只好當作食物來加以利用了。

一直保持著旁觀的劉地用肘碰碰周影說:「這次剩下來的夥伴不賴,是些挺聰明的傢伙。」

「小心,不要成了他們明天的早餐。」周影提醒。

「哈哈!」劉地大笑著,把手搭在周影肩上說,「只要咱們兩個一條心,可是天下無敵的!」他說的聲音很大,其他的妖怪們卻都裝作沒有聽見,依舊各自淡笑著。這些妖怪能接受劉地給他們領頭說來說去原委也只一個,就是劉地和周影的團結。大家單個兒說來,實力上下相差大,但是其他妖怪都是各懷心機、互不信任、相互提防的,在他們之間無法形成象劉地、周影那樣可以信賴的聯盟時,他們都不敢站出來反對劉地,因為正面和劉地、周影衝突的話,很難保不會有誰背後給自己插上一刀。

南羽把旋龜丟進鍋里,再扔些蔥姜進去──給妖怪們做飯根本不用在乎口味,他們在乎的只是材料,只要是在吃別的妖怪,他們一率稱之為「好吃」,在旁邊的一口小些的鍋里,則簡單的炒了些青菜,這到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是留給自己、周影和孟蜀的。

其實南羽想吃的,是那隻旋龜。

「為什麼?」南羽微微閉上眼睛,是因為自己快要變成妖怪了嗎?

「啊……快倒水啊!糊了啊!」孟蜀叫著,抓起一碗水倒進了鍋里。

「呀,真是……」南羽慌忙抓起了鍋鏟,和孟蜀一起搶救鍋里的菜。

「哼哼哼哼……」劉地趴在周影肩上,盯著南羽和孟蜀,「最近幾天他們走的很近呢。」

周影正在掐指算著什麼,沒有理睬他。

「一不小心就成了人家的人了喔……」

「西方血光衝天,我們明天向那邊走,看看有沒有什麼收穫。」周影推算完后提議,他從周筥那裡學來的周易卦卜本來只能算是半瓶子醋,但是在周圍這些都不把占卜當成主要法術來修鍊的妖怪們當中,卻又成了最好的,所以計劃行程、推斷吉凶的工作便落在他身上。

劉地在他頭上敲打幾下,氣問:「你到有沒有聽到我跟你說什麼?」

「你說南羽和孟蜀啊,他們處的還不錯,」周影對此到很放心。

「白痴!笨蛋!弱智!二百五!」劉地對他一通腳踢拳打。

「你幹什麼啊?」周影忍不住了,但他只是抓住了劉地的手,卻不還手。

「幹什麼,人家在追你的女朋友!你據然還這麼無動於衷的!俗話說的好,對情敵,要象秋風掃落葉般的無情!這個時候你應該怒髮衝冠、雷厲風行、心狠手辣、斬草除根!就算不打算把他剝皮抽筋,也應該先下手為強,先發制人,先入為主,先天不足,先……」劉地說起這個話題便滔滔不絕,果然是經驗豐富,身經百戰。

周影不禁嘆口氣:「劉地,你最近怎麼總把這件事說來說去的,我不是說過,我和南羽只是朋友嗎?」

劉地湊上去,幾乎要貼著他的臉問:「真的只是朋友?」

「劉地……」周影都快要開口哀求他了,「你聲音太大了,南羽會聽見的。」

「真的是朋友?」劉地掛著曖昧的笑容,執意要問自己最感興趣的問題。

「不然還會是什麼呢?」周影投降了。他知道如果自己說不出其不意個令劉地滿意地答案,他能那樣掛著陰險的笑容一直問到天亮。

「是情侶啊!愛人啊!(周影用力搖頭)那至少也應該是你愛她了!她愛你了!單戀也行啊!你不會讓我這麼失望吧?」

「劉地……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你整天在那裡說『戀愛』了,『愛情』了,愛情到底是什麼?和友情有什麼不一樣嗎?」周影十分認真地問,並且熱切地等著劉地回答。

「撲嗵!」劉地自己嘴裡給自己配著音,誇張地「昏」倒在地,接著又跳起來,抓著周影的肩,用力搖著囔:「什麼愛情和友情一樣!在你眼裡我和南羽一樣嗎?一樣嗎?我們哪裡一樣!」

「好象一樣……又好象不一樣……」周影認真地思考著,「我和你認識的比較久啊。」

劉地無言地向蒼天張開了雙手。

「吃飯了。」孟蜀端著飯鍋招呼,及時打斷了這場混亂的談話,劉地垂頭喪氣地向飯鍋走去,準備用大吃一場來安慰自己交友不慎,誤結白痴的痛苦,周影卻看見南羽沒有走過來,而是獨自走開,遠遠地會在一條河邊上,於是也盡量邁著劉地不會發現的步子,從聚餐的地方溜了出去(他也不完全是那單純,對吧)。

「你怎麼不吃東西?」

南羽仰起頭來看著他一笑,「我吃不下。」

「可是,你中午也沒有吃。」

「……周影,我是個什麼樣的妖怪?」南羽轉變了話題這麼問。

「什麼樣……」周影搜腸刮肚地找著形容詞,「強大、理智、安靜,還有,仁慈……」

「仁慈……」聽到這個詞,南羽似乎鬆了口氣。

「我認識你時間不長,可是覺得你是那個樣子的,很善良,對生命抱有憐憫之心。」

「我吃人嗎?」南羽緊緊握著雙手,聲音有些顫抖,「我跟你一樣還是跟他們一樣?我吃不吃人?」

「你是殭屍。」

「我吃人?」南羽閉上了眼睛,「我早就應該知道了。這幾天來,我根本不想去碰那些青菜,我想吃的是血、肉!我想吃……想吃那些……或許我早就該順從於自己的本能了!或許我只要吃上幾口那些血肉,就可以恢復成真真正正的妖怪,不用再過這種不人妖的日子!吃人也好!吃什麼也好!不能做人類,至少象個妖怪一樣的生活!」

「……原來,你在擔心的是這些……」周影走到她身邊坐下來,他為終於弄明白了南羽這些日子煩惱的因由而鬆了口氣,看著南羽微笑著說:「你不是那樣的妖怪,我認識的南羽,是個善良,愛惜弱小與生靈的,道行高深的妖怪,她是從來不為了食用而殺生的。」

「真的?」

「我又不會說謊。」

「可是你剛才明明說我是吃人的。」

「你吸人血為生。可是在我們原本的世界的醫院裡,有貯藏用來救人用的血液,而你在醫院裡做醫生,治病救人,也只吃那些血漿。你總是救人類,也救妖怪,你和那些吃人的妖怪完全不一樣。早點恢復過來吧,到時候你就會明白了。」

「謝謝你,如果不是有你在保護我,在這種混亂的地方,我一定是活不下去的,而且你又這樣的安慰我……我現在覺得,早一點恢復成妖怪也不錯了,至少,可以幫你一點忙吧。」

「豈只一點,你的道行比我可高多了。」

「對,就是這樣,再靠近一些,再近一點,氣氛挺好,風景也不錯……周影,是男人就上啊……」劉地躲在樹後面,手中抓著一大塊肉骨頭,邊啃邊嘀嘀咕咕地。

「劉地!你在幹什麼?」孟蜀不知什麼時候從身後冒了出來,在他肩上一拍,大聲嚷嚷著。

周影從地上一彈而起。這次他真的有點生氣了,拽住劉地說:「你過來,我要跟你談談。」

劉地一邊舔著手裡的骨頭,一邊向正笑嘻嘻地站在那裡的孟蜀揮了揮拳頭。

「劉地,你這樣……你要我怎麼說!我實在覺得很難堪,這樣,這樣,南羽恢復過來之後,會認為我在故意戲弄她,她一定會很生氣的!」

「你要怕她生氣,就趁現在下手啊,據我觀察,她是那咱傳統專一的女子,只要生米煮成熟飯,她可就是你的人了,然後……嘿嘿嘿嘿嘿嘿……」

「劉地,我們現在應該想的,是怎麼離開這裡才對吧?」周影只覺得自己四肢無力,頭腦發脹,交友不慎啊……

「我現在應該想的是怎麼離開這裡──這點小事我就辦了,你只要想著怎麼把她弄到手就行了,我給你說……」

「劉地……我們絕交吧……」

「絕什麼交啊,我還有很多經驗心得沒有傳授給你呢,追女人啊,最重要的是……」

「他們真是很好的朋友。」孟蜀坐在南羽身邊,遠遠地看著劉地和周影說。

「嗯,我看劉地精明深沉,任誰都不信任,可是只信周影,連命都可以替他賣;周影性情恍惚難明的讓人捉摸不透,也跟誰都隔著一層,可是對劉地永遠是推心置腹的。」南羽說著她的看法。

「好朋友!」孟蜀在身邊樹上擊了一拳說,「男人都會想要這樣的兄弟的!」

南羽淡淡一笑:「可他們又不是人!」

「說的到也是。」孟蜀笑了起來。

最近幾天,他們兩個特別親近,南羽自忖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因為這一個小隊伍中只有自己和孟蜀是「人類」的緣故吧。對於南羽而言,越是靠近孟蜀一些,就越能使自己離妖怪的身份遠一些,她很清楚自己的內心深處渴望自己是個人類,固然明明知道自己是妖怪這個實事,可依舊抵擋不了做人的渴望。而對於本來就是人類的孟蜀而言,南羽是唯一的同類。南羽可不會認為自己的魅力足以使一個像孟蜀那樣的男子在這麼混亂、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還對自己一見鍾情,她相信孟蜀對自己關切的原因和自己一樣,是因為在這個妖怪的世界中,對方是眼下唯一的同類。

「可是,我也不是人類呢。」南羽看著遠方說。

「我知道啊,可是即使是妖怪,南羽你也一定是個很象人類的妖怪。」

「你怎麼知道,也許轉身就會吃人。」

「你不會。」孟蜀露出溫柔的目光,「可是到時候,你會不認得我了,或者是瞧不起我這個沒什麼本事的人類了。」

「你的本事夠大了啊,你的劍法那麼高強,我想就算是妖怪,只比劍法的話也不會贏行了你的。」

「妖怪不需要學劍法,他們有法術,象他們,即使被這裡的法術改變了記憶,一旦擺脫了控制也馬上就復原了,正常了,而我呢,這麼多天了連自己是誰?從哪裡來?做過什麼?有什麼親人?我都一率不知道,也不知道回不回的去?也不知道什麼在等著自己……」

在這樣的世界里,這樣的情形下,他的心情比起妖怪們來要惶恐百倍,日常在妖怪們面前,他表現出的是十足信心,堅定而強硬,其實哪裡有一個人類獨立無助地處身在一群吃人的妖怪中間而不害怕的?但是他的不安和憂慮,只在南羽的面前表露而已。

「今天那隻旋龜向我發難時,我原本以為劉地會出來說話的,可是他沒有,那一刻我真的害怕了,所以我趁它不備下了殺手,因為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它一定會對我做同樣的事,而我在妖怪的法術面前,怎麼可能有反抗的機會。」

「我想劉地不出聲,是為了摸其他幾個妖怪的底,並不是真的不想幫你,而且我想,旋龜真的做出什麼對你不利的行動的話,即使劉地不做什麼,周影也不會看著不管的。」

「你真的對他很信任。你們應該是……非常好的朋友吧?」

「朋友,我想是這樣。」南羽淡淡地笑了起來。她取出一直帶在身邊的蕭,輕輕吹奏了起來,一曲清遠而微帶著苦澀的曲子,隨風傳遞在夜空下,吹的人在思念著什麼,卻又無法言明自己在思念什麼,一邊一邊用曲子問著自己,也問著聆聽者,你在思念的是什麼?是什麼……

「高田種小麥,終久不成穗。

男兒在他鄉,焉得不憔悴……」

孟蜀開始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謠,廖廖的幾個字,他反覆的吟唱著:「高田種小麥,終久不成穗,男兒在他鄉,焉得不憔悴……男兒在他鄉,焉得不憔悴……」大家都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即使是妖怪們心中也有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場所,他們也都在為此努力,拚命,為了可以回去,可是孟蜀卻不知道自己可以回去的地方在哪裡,他用低沉的方式吟唱,然後聲音越來越高,彷彿是在回答南羽,此時此刻的他,心中所渴望所思念的是什麼……

夜幕下的曠野中,篝火、飯菜的味道和淡淡的、香噴噴的血腥味飄進了一個野狗子的鼻子中,他吸吸鼻子,向氣味傳來的方向走去。曠野中的小小的營地一片沉寂,尚未完全熄滅的火堆中星星點點的火光不時爆開,孟蜀拄著劍,垂首坐在火堆邊入睡,稍遠一些的樹下,南羽蜷著身體,倚樹而睡,妖怪們都不願意把自己入睡后的身體展現在大家眼前,各自都不知用了什麼法術,消失在什麼地方了,所以野狗子看到的,就是熟睡中的一對人類男女。

他垂涎地舔舔嘴唇。

「看到了嗎,野狗子!」劉地躺在地面之下,伸出一隻手指頭戳戳石頭的影子。

影子里傳來周影警覺地聲音:「我去對付他!」

「別急,別急!看看他先襲擊誰,是南羽的話,你就衝過去英雄救美,是孟蜀的話,就再看看,嘿嘿,讓他吃點苦頭也不錯。」

看來他還在對昨晚孟蜀揭穿他偷窺的事耿耿於懷。

「我有那麼小氣嗎!」劉地大義凜然地說,「我是那麼記仇的妖怪嗎!我是想看看他的實力到底是什麼樣?他一劍就能殺掉一隻旋龜,即使是偷襲,你不覺得那有點超越了人類的能力嗎?他又不是會法術的法師什麼的!」

「他的劍法真是十分高明!」曾經鑽研過人類武術的周影讚歎。

「比你如何?」

「我學的是刀。」

「我是說,如果不用法術,你用刀他用劍比試,誰贏?」

「……他。」

「周影,你學人類的刀法學了多久?」

「三百年不到。」

「你的那股認真勁我是知道的,你用了三百年學的一項人類技能,竟然還比不過他?他今年有幾歲?他能有多少時間去練劍術?」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看著吧,野狗子向他走過去了。」

孟蜀拔出劍,冷冷地看著野狗子。

「我不吃你,」野狗子出乎意料的開口了,「我不想得罪你一起的妖怪──本來你看起來是很好吃的……」他這麼說著,抓過鍋里剩下的旋龜肉往嘴裡塞著,目光警惕地盯著孟蜀身後。

孟蜀順著他的目光轉過頭。

南羽站在十幾步開餐,舉著一隻手,對著野狗子,她的臉色如此的蒼白,以至於毫無表情的臉上包含了一種令人生畏的東西。

「放心,我從來不和比我厲害的妖怪爭鬥──這就是我能活到現在的原因,你要我滾開要我聽從你的吩咐什麼的都行,只要別吃我,我一切聽你的吩咐。」看來這個野狗子是很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的。

「果然,能夠活到現在的,都是些有腦子的傢伙。」劉地站出來,用力敲著掌,他走過去拍著野狗子的肩,「怎麼樣,要不要成為我們的夥伴?」他向旁邊一指,山豹、岩石精和任白山不知什麼時候都出現了,正在輪番打量著南羽和野狗子。「來吧,來吧,我們大家一起聊聊,需要商量的事挺多的,嗨,殭屍,好久不見!」他一邊和野狗子說話,一邊向南羽打了個招呼。

「南羽!」周影興奮地跑過來,「你終於恢復過來了!」

南羽微微一笑,向他一躬身說:「這段日子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實在不好意思。」

「不,是我該說謝謝的,必竟你是為了幫我找火兒才弄成這樣。」

「完了!」劉地一下子垂下頭去,「完了,又變得相敬如賓了,完了,我的努力全付之東流了……」他丟下野狗子,衝到南羽面前,大聲嚷嚷著,「你怎麼恢復過來了,怎麼偏偏在這種時候恢復?至少你們要×××××(「×」號為少兒及人類不易觀看的文字),再×××××,然後×××××之後再恢復吧!」

「哼,」南羽驕傲地一甩頭,根本不去理會他,徑直向周影說話,「我想我也可以幫上什麼忙的,要我做點什麼?」她這麼說,口氣中頗有幾分自衿,確實她的道行在在場的妖怪中而言,是最高的。

「一下子加入了兩個夥伴,」岩石「咯咋」「咯咋」地扭著肩頭說,「這個晚上挺有收穫的。」

任白山也評論說:「其中一個看起來不怎麼樣,但是南羽姑娘是了不起的。」說著向南羽躬了躬身。

「不中用的話可以用來做食物……」呈現原形的山豹伸了一個標準的貓式懶腰,咕噥著說,「夥伴多了要吃的東西也多了……我再去睡一會兒,吃早餐再叫醒我。」

「如果你敢讓我們知道你睡哪兒的話。」岩石笑著說。

山豹白了他一眼,縱身一跳便消失在了樹叢中。

任白山和岩石一轉身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劉地還跟那個野狗子說著他們的計劃,探討合作的可能性。周影看著南羽,她終於恢復過來了,周影彷彿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卻不知說什麼才好。孟蜀也在看著南羽,但是後者的目光和他相接時,他抿嘴一笑,拱了拱手,回到火堆邊背對著南羽,把頭靠在拄著劍的手上,繼續那被打斷了的休息。

南羽看他幾眼,回頭對周影一笑,周影也望著她笑,兩個人卻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天漸漸亮了起來,在這個小小的宿營地上,昨天傍晚還是住下了兩個人類和五個妖怪,今晨便成為了一個人類和七個妖怪,而且可想而知,接下來加入其中的妖怪數目還會越來越多。

一道射向孟蜀的掌心雷被周影揮刀擋住,孟蜀趁機利落地把劍送進了那個妖怪咽喉。周影刀一揮,又砍倒了另一個圍攻他們的妖怪。身邊的攻擊鬆懈了一些,他抬頭環顧了一下戰場上其他的同伴:現在和他們並肩戰鬥的有十三、四個妖怪,對方卻有大約三、四十,於是己方妖怪被分離隔開了,除了周影跟著孟蜀(在遭到襲擊的一瞬間他就敏捷地跳進了孟蜀的影子裡面),任白山和那個野狗子背靠背地抵擋之外,大家都在各自為戰,劉地在地下神出鬼沒,專門撿雄性妖怪暗算,有一個長著明顯顯的尖刀一樣的角的羊形妖怪緊跟在他後面,這個妖怪種族名叫賁羊,和地狼一樣也是生活在土地中的妖怪種族,他想把這個地狼一舉除掉,在同伴們面前炫耀賁羊比地狼強這個真理,但是劉地並不想和他打,原因很簡單,這個賁羊是雌性。「如果把所有的雄性都幹掉,把所有的雌性拉入自己的團伙該有多棒!」──他就是這麼想的。

南羽佇立在空中,她的身後,對面站了三個妖怪,南羽手中按個法訣,口中念念有詞,對方被她身上籠罩的一團紅光所擋,根本無法靠近她,而她身上的紅光反而愈熾,一點點地向對手們逼過去。南羽雖然是妖怪,但是學習的卻是正宗的道教法術──她是玄通觀現今活著的唯一傳「人」,在她的師傅、師兄和幾個人類弟子消失在時間長河中后,襲承了祖傳「伏妖劍」的她實際上已經是這一流派的掌門「人」了。她的法術在妖怪們當中施展開,就象一名法術高強人類的天師一下子出現在了這滿是妖怪的戰場一樣,她的高強和她用的法術種類,兩者造成了敵方同樣的震驚。

「喂,她根本就是個人類吧?」山豹在戰鬥中好不容易靠近了劉地一些,便這麼大聲問。可是劉地壓要沒有聽見,一邊一口咬住了一個敵對妖怪的脖子,一邊向身後的賁羊擠眉弄眼,賁羊因為一直追不上他,氣得都快發瘋了,看著他丟下屍體又鑽進了地里,用利角一頂擋在前邊的山豹,也鑽進了地里去,山豹靈巧地跳在一邊,搖搖頭,自言自語地回答自己的疑問:「不管是什麼,站在我們這一邊就行了對吧?她再強大些才好呢!」劉地這麼一鬧,山豹周圍空曠了不少,他得以抽出身來,便去幫助其他的同伴了。

「我說山貓啊,咯啦,你的動作太快了!咯啦,喀嚓!」岩石精一邊用不緊不緊地口吻說,一邊穿插著揮動巨拳敲打敵人的聲音。他在戰鬥中動作緩慢,成了大批敵人圍攻的對象,法術、兵器、拳腳(用拳腳打他的妖怪一定還在後悔當中)紛紛落在他身上,但是他表現的不痛不癢的,從某個角度來言,雖然一剛一柔,但是他和周影一樣抗打。

「你知道嗎,當年我修鍊到了一定步數,我想我是修個肉身呢?還是不呢?想來想去,我還是算了,我喜歡自己這付有份量、夠穩重的身板!所以我只修出了一副口舌、胃腸來吃東西用,其它的等我想修正果時再說吧!呵呵呵呵!」隨著他的解說,那副好身板一扭,把一個對手坐在了屁股底下。

「如果可能,連口舌也不要吧。」山豹沒好氣的說,「你的唾沫星子噴到我臉上了。」

「呵呵呵呵,大貓你真小氣,對了,相處好幾天了還沒打聽過你的故鄉是哪裡啊?」

「泰山。」

「呵呵,我的老家是青島嶗山啊,難怪覺得你親近,我們是半個老鄉嗎,到我家裡做客吧?」

「活著回去的話再說吧。」

「呵和,一定能回去的。」

另一邊任白山在教訓野狗子:「你怎麼這麼笨,左邊,右邊,左邊不對還是右邊!」他整個靠在野狗子背上,一邊和面前的敵人打鬥,一邊指揮野狗子的步伐。

「別嚷了!我這邊的敵手動作和你那邊的可不一致!」野狗子氣呼呼地叫,他可不是自願和任白山合作的,而是任白山認定了他最適合讓自己「依靠」,每次一發生戰鬥就賴著他不離開。

「你應該同情弱者才對啊,我可是戰場上最柔弱的一員啊。」任白山用他那軟綿綿地聲音說,他比聲音還柔軟的手臂彎轉成了一個難以想象的弧形,把一道符咒按在了一名敵手臉上,敵手在他的符咒和另一隻手中的兵刃雙重攻擊下倒了下去。

「柔弱!哼!」野狗子冷哼一聲,但是他在心裡也不得不承認,有這個沒有骨頭的傢伙站在身後可以幫上大忙。

附近傳來的一聲慘叫使周影轉頭看了一眼,那是一名夥伴臨死前發出的最後聲音,周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倒下去,又被雜亂的戰鬥中的敵人或同伴踩了幾腳。敵人差不多是同伴們的三倍有餘,又是突然襲擊式的撲過來,傷亡是無可避免地會發生了。象劉地、南羽那樣法力高強的還可以顧及同伴,各處支援一下,而周影除了保護著孟蜀外,也只能顧過自己而已。

其實孟蜀並不特別需要保護,他自己的武功和反應足以應付大部分的進攻,周影為他防護的,只是一些法術方面的攻擊──妖怪們殺得興起之時,真正有暇騰出身來使用法術的只有少數,所以細論起來殺敵的數目,孟蜀反而比周影還多一些。

象這種遭遇之戰最近十幾天已發生過多次,大家已經習慣了,在最初受到偷襲的短暫慌亂之後便能沉著應戰,和敵人在數目也迅速接近起來。

現在的這個世界已經完全成為了一個妖怪的世界,混亂、殺戳之後,總算開始逐步的在恢復平靜,於是更多的妖怪開始思考為什麼來到這裡,又怎樣才可以離開,然後,因著這些理由,一個個小團體形成了,當然,相互的不服氣也使這些小團體之間不斷地發現著摩擦,碰撞,象今天這樣的撕殺自然也在所難免。周影曾經想過,即然大家有著相同目的,為什麼不能想互合作呢?但是其他團體的妖怪很難有和他相同的想法,讓他自己想想,要他去向其他妖怪低頭,聽從他們的差遣他也實在做不到,所以他也只好把美好的願望壓在心底,繼續持刀戰鬥了。好在這樣的小團體,只要把對方的頭領殺掉或制服就會自己瓦解,到那個時候除了少數極為頑固的,其餘的妖怪還是可以收攏過來的。

周影再打量一次戰場,發現劉地和南羽已經認準了目標,準備行動了,於是在劉地又一次從他身邊的土中冒出來,向他眨眨眼睛時,周影站出去,攔住了一直跟在劉地後面的賁羊。賁羊想鑽入地下繞開他繼續追劉地,卻發現隨風動蕩的長草的影子象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子一樣,完全封住了她潛下去的路徑。

「影魅,滾開!」賁羊尖利地叫起來。

周影搖搖頭,手指按在刀上緩緩劃過,拉開了交戰的架式。孟蜀和他背靠背地站著,抵擋另外兩個妖怪。

對方這個團體的領導者是一個短狐(也就是俗話說的含沙射影的蜮,也有人稱他為溪毒),他與眾不同的沒有拿著兵器,而是持著一件竹管狀的法寶。有些妖怪或修道者專攻修鍊一件或幾件寶器,施法與戰鬥皆憑此而為,這樣的法寶經過煉化者成年累月的施以法力,自然各有各的異能,施用的時候往往是集法術和攻擊性的武術與一身,確實很好用,但是它的能力是限制死的,比如什麼時候用,用來幹什麼,或者時限都有界限,不象憑自身的力量戰鬥那麼自如、靈活,兩種方法其實各有千秋,總的來說還是法力強、道行深的一方會取得最後的勝利。

短狐在戰場上揮動手中的法寶,一道道金色光茫象短小的箭一樣射出去,穿透敵人的身體。這種即非物質又非法術的攻擊用武器根本無法擋住,在穿透身體的時候,也不會留下任何傷痕,只是被它射中了的地方即使沒有流血和傷口,依舊象受了重擊一樣無法再正常運動,手腳的話就象拆斷了一般垂下來,而穿過的是要害的話,就會死。

就象劉地身邊有周影一樣,短狐的身邊也有兩個值得信賴依重的夥伴,一個赤蛇和一個蒼獺,他們兩個和短狐本來就是好友,在經歷了這個世界的迷失和混亂之後,三個朋友又能奇迹般地重逢,這令他們欣喜若狂,也令他們堅定了團結起來,離開這個世界的心念。短狐在三個夥伴中法力、才智最高,理所當然的由他領頭,開始了和劉地他們差不多的行動。劉地和南羽一向短狐衝過去,他的兩個忠實夥伴便雙站了出來。

劉地從來不使用兵器,他戰鬥中使用的就是他自己的爪和牙。當赤蛇的鞭子和蒼獺的長槍一起攻過來時,他依舊這麼抵擋。而南羽沒有停留,趁劉地獨自招架住兩名敵人,越過他們擋在了短狐身前。

短狐手一抖,一束金光向南羽射到,他看南羽雙手空空,料定她會閃躲,也已準備好也一下步的動作,誰和南羽手一伸,金色光束被擋住,反彈上了天空。

南羽不是空手擋開短狐法寶的,現在她的手中,也拿了一件「兵器」。

那是一柄顏色暗淡,由於年代久遠,經過無數次摩撫使用而磨得光可鑒人的木劍,但是木劍已經折斷,南羽持在手中的,只是劍柄和三四寸長左右的劍身。

「桃木劍?」短狐疑忌地自語。

桃木避邪,法師驅妖降怪常用此做劍,一般的桃木劍當然不足以使妖怪們害怕,但是這柄殘劍上煞氣逼面,黯淡的劍身上不知道沉浸了多少天師高人們的功力,也不知道飲過多少妖怪鬼物的血和命,它對妖怪們的鎮攝力難以言諭,論理,妖物別說使用,就是碰也碰不得這樣的器物,可是現在南羽卻持著它,準備用它和短狐一戰。

不僅短狐一方的妖怪對此驚訝,連劉地、周影也是從來沒有見過南羽的兵器。

桃木劍本來就不靠鋒利和堅硬來克敵,所以是不是一把斷劍也沒什麼關係,南羽身體和劍上泛出紅色的光芒,身子站著不動,光芒卻向短狐逼過去。

劉地獨自對付著赤蛇和蒼獺,有些手忙腳亂,周影和孟蜀已經擺脫了各自的敵人,向他那邊奔過去。

赤蛇的兵器是他用自己的脫皮化成的鞭子,蛇每年脫一次皮,這條鞭子也每年加固一次,幾百年下來,早已是一件無堅不摧的武器。蒼獺的長槍也是出神入化,靈動非常,他們這兩樣兵器都能及遠,目的就是把劉地困在離他們幾步開外,只讓他招架,不讓他還手。可劉地又怎麼會是只挨打不還手的傢伙。他的法術,他的戰鬥力和經驗比這兩個妖怪中的任何一個都高,雖然比不過兩個對手加在一起,但是兩個中等妖怪合在一起還是兩個中等妖怪合在一起,並不等於成了一個大妖怪。劉地在兩件兵器之中鑽來鑽去,不時沒入地下,敵人又完全不能預測他接下來會從哪裡出來,雖然實際上還是他處下風,但是旁人看來,氣定神閑的反而是他。總是能耐心地周旋,尋找對方的破綻和疏漏正是劉地最大的特點。

周影快要到過劉地身邊的時候,那個賁羊又追了上來,她的一支角方才被周影砍掉了,傷口正在淌著血,流在臉上顯得她面目猙獰。一路飛奔著,用剩下的角向周影撞過來。周影用輕巧地動作躍起來,在空中按住了她的角,憑周影本身的力量當然是不足以抵擋住賁羊的衝擊,但是這時賁羊自己的影子從地面上跳起來,迎頭牢牢頂住了她。影子再加上周影的力量,把賁羊按在了原地。賁羊把頭一低,剩下的一支獨角疾雷般射了出去,近咫尺的周影奮力一扭身子,從半空中翻下去才躲開了這一擊。賁羊已經用力頂倒了自己的影子,又向周影撲過去。

「當!」

孟蜀把劍插入地面,迎頭擋住了賁羊,他咬著牙,雙手用力抵住劍,和這個妖怪較起了勁。其實他大中以用其他更明智的方法對付這個發狂的妖怪,可是因為剛才看見周影沒有能夠擋住她,他就不由得產生了自己試試看看念頭。賁羊的力量居然真的沒有強過孟蜀,他們僵持在了那裡。

周影卻沒有再上前去幫忙,一陣光線的異動驚動了他,他抬起頭,驚訝地大叫:「孟蜀,閃開啊!」

一道金光從短狐的法寶中射出來,正飛向孟蜀站的方向,但孟蜀背對著這邊抵擋賁羊,根本沒有察覺這點。

周影毫不猶豫地衝上去,張開雙手攔在了孟蜀面前。金光飛射遠疾,刻不容發,在所有妖怪和孟蜀都沒有反應過來之時,金光已經射進了周影的胸口。但是卻不象擊中其他對手那樣穿透他,而是把周影的身體彈了起來,周影的身影隨著拋起和落下的過程越來越模糊,彷彿隨風消失一樣,什麼也沒出現在他應該掉落在的那個地方。

「周影!」

「周影!」

劉地和南羽同時大喊起來。

「不!」孟蜀張惶看著腳邊空無一物的地面,「你怎麼會救我?我明明一點都不喜歡你,你怎麼會捨命救我!」他完全無法相信,一個妖怪,又與相交不深,會在生死關頭不顧自己而救了他。

「周影……」南羽哽咽一聲,是她用劍抽打短狐的法寶才轉向那個方向的,她怎麼也想不到周影會被擊沖,早知如此的話,還不如讓它擊中自己算了。周影,難道他就這樣消失於無形了嗎?

「白痴!笨蛋!你傻啊,這樣去救一個人類!你真的去死了算了!」劉地在戰鬥之中卻扭著頭這麼叫嚷,不過發脾氣之後,還是關切的搭上了一句:「你沒事吧?」

「我以為……光的法術……我可以……擋住的……」隨著周影斷斷續續地聲音,一個人形的影子從地上坐起來,只是這個影子是這麼的淡,象是一團若有若無的煙霧一樣,他的聲音也象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我……沒想到他……這麼厲害……」影子在吃力的凝結著,掙扎著從地上站了起來。

南羽偷眼看著自始至終沒有失措驚慌的劉地,果然是他最了解周影啊,大家都以為周影這下完了時候,只有他知道周影擋的下這一擊。

這場戰鬥已經接近了尾聲。

無論是劉地還是南羽都在各自的戰鬥中佔據了上風,雖然周影已經暫時無法戰鬥了,但是另外幾個同夥已經趕了過來,協助孟蜀和賁羊戰鬥。只是短狐、赤蛇和蒼獺三個在他們的夥伴都喪失了戰鬥的信念之後還拚命抗爭,看來不除掉他們,是無法結束這場戰鬥了。

劉地利爪劃過,赤蛇的鞭子被打飛了出去,他跟上一步,一口向赤蛇咬下,蒼獺挺槍刺過來,卻被劉地奪住槍頭一帶,把他拉進后一腳踢出了十幾步遠,又回頭向赤蛇擊下去。

另一邊好向個妖怪一起撲過去,七手八腳地已經制服了賁羊,就只等著南羽那邊的結果了。

短狐把法寶摯在手中,咬緊了牙關,準備拚死一擊。

「住手!」周影的聲音有些微弱,口氣卻堅決的很,「不然,我殺他,」他的刀架在蒼獺身上,向短狐說。

短狐目光一跳。

「即然相鬥,難免一死!你以為他是會向你們投降的懦夫嗎!」蒼獺喝叫起來,「死有什麼大不了,你給老子來一刀啊。」

「如果我被你們捉住的話……」周影講話還有點吃力,身體也沒有力氣站直,半跪在地上慢慢地說,「……我知道劉地會怎麼做,所以,如果你們真的是朋友的話,他一定也會那做的,對嗎?」他最後向著短狐問。

短狐看看他,看看分別被他和劉地制住的兩個朋友,他咬著嘴唇,終於還是後退了半步,把法寶向周影腳一丟,閉上了眼。

周影和劉地對視一下,各自放開了手中的對手。

「大家合作多好,反正目的都一樣,打打殺殺的多傷合氣是嗎!」劉地笑眯眯地向對方的倖存者們說。

「現在你作主,由你安派。」短狐淡淡地說,他雖然不甘心,但是也不得不承認了失敗。

短狐這一邊還有二十七、八個妖怪活著,加劉地這邊的十二個,聲勢一下壯大了不少。劉地他們盤的一些計劃終於也可以開始施行了。

孟蜀拾起地上短狐的法寶,在身上擦一擦,遞過去說:「這個是你的,」他這樣向新加入的表示友好,卻發現妖怪們一雙雙驚訝的眼睛在盯著自己。

短狐驚訝地都忘了伸手去接,只是說:「你,你,你是個人類?」

「是啊,你們都看的出來吧?」孟蜀抓抓頭。

「快放下他,」南羽終於第一個叫出來,過去奪下他手中的東西,「你不可以碰它,你,你沒有事吧?」

孟蜀不解地看看自己的手,「沒事啊?」

「這種法寶不是人類可以碰的,你居然沒事?可以拿桃木劍的妖怪和可以拿我的法寶的人類,你們當中還真盡些怪傢伙。」短狐咕噥著,拿過自己的法寶丟進口中,藏在了肚子里。

劉地盯著孟蜀,若有所思,但是接著便招呼起來:「休息,休息,大家今天在這裡安營扎塞,食物遍地是,自己收拾著吃!」在他的張羅下大家開始準備營他,而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孟蜀身上……

「怎麼樣?你好些了沒有?」孟蜀來到周影身邊問,一邊把手裡的碗遞給他,「吃點吧。」

周影一笑,接過來放在旁邊,他身體虛弱的時候不吃反而好些,免得為了轉變食物而消耗體力。

孟蜀又站了一陣子,和周影之間實在沒什麼好說的,只好走開,走了幾步回頭說:「今天謝謝你。」

周影搖搖頭:「我知道自己擋得住,不會死,不然我不會這麼作的。」

「可我會死,」孟蜀笑著嘆口氣,「所以還是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周影有點不知所措,低下頭不說話。

「人家的感謝應該接受啊!真沒禮貌!」劉地冒出來,在周影頭上打了一下。

孟蜀知道他們有事商量,快步走了。

「喂,你可別再去和南羽套近乎了,今晚她沒吃飯,小心你去了……」劉地向孟蜀張嘴做了個咬的動作。

孟蜀沒理他,走出好遠才自言自語地說:「她又不是人類了,我去幹什麼?」

「……就是這樣和他們商量的,明天一早就行動,你還傷著,和孟蜀呆在這裡別動,我留幾個可靠地下來陪你們。」劉地向周影解說關於下一步的安排。

「好,」周影永遠不會有什麼異議。

「總知,這是最值得一試的法子了!」劉地仰躺下來嘆息,「好想我的女朋友們啊。」

周影卻在挂念火兒,它究竟在哪裡?有沒有被這裡法術控制?會不會吃到苦頭甚至受傷?從出生到現在,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這麼久過,火兒還能照顧自己吧?

「對了,」周影又想起另一件事,「剛才你說南羽什麼?」

「沒有吃飯啊。」

「沒有吃飯?」

「她自己在樹林那邊呆著呢,晚飯前就去了。」

周影扶著樹站起來,「我去看看她。」

劉地攤攤手,又叫住周影,擠著眼說:「去一整晚也行,我保證大家都不會打撓你們,親熱一點沒關係的!」

反正也沒力氣去打他了,周影乾脆裝作沒聽見地走了。

「要不要過去摻一腳呢?」劉地作了三秒鐘的思想鬥爭之後,潛入地下跟了上去。反正周影是很了解他的,一定知道他會偷偷跟過去,所以即然他沒有叫自己不要跟,那就是默許了嗎──他在心裡這麼給自己找理由。

南羽獨坐在樹下。一到吃飯時候她便會逃離大家,她不但不能去吃那些經由自己手殺死的妖怪,也不無法忍受看到烹煮食用他們的場面。在還以為自己是人類的時候心裡想的是「自己怎麼可能是妖怪?」而恢復了記憶之後,想的就成了「我為什麼不是人類?」是啊,自己為什麼不能是個普通人類呢。

南羽說不上自己是什麼時候恢復正常的,也許從一開始,就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妖怪吧?只是堅持著不肯承認,心裡抱著一絲饒幸,說不定真的可以過人類的生活。

周影遠遠地便停住了腳步,因為他看到南羽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

那裡的難道不是那個有些驕傲的南羽,而又變成了那個自以為是人類時的嬌弱女子了嗎。

周影無法就這樣走過去,只能站在樹叢中看著她。

「過去,趁虛而入啊,趁虛而入!」劉地從地下伸出一個頭來,壓低聲音鼓勵著。

「她怎麼了?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這樣。」周影在劉地身邊坐下問。

「去問她呀,快去,快去。」劉地明顯地不懷好意。

「……」

「荊蠻非我鄉,何為久滯淫?方舟溯大江,日暮愁我心。山岡有采映,岩阿增重陰,狐狸馳赴穴,飛鳥翔故林……羈旅無終極,憂思壯難任……」孟蜀敲擊著配劍,縱聲高唱一道古老的詩歌,他蒼涼的歌聲和詩中的孤寂、憂傷傳來,就連一些妖怪們也停下了筷箸,怔怔地聽著,難掩心中的思鄉之情。

「喝!」劉地本來也在側耳傾聽孟蜀的歌聲,忽然低叫一聲,從土地中一躍而出,他在半空中翻了一身,手臂一揮,利爪從皮膚中彈出,反手向從地底暗算他的賁羊擊去。

雖然頭領和同伴們都同意了和劉地他們合作,但是賁羊並不這麼想,她依舊在對劉地耿耿於懷,並且一刻也沒放棄報復的打算,她按耐著性子等到了這會兒,看到劉地和其他妖怪都在專註於孟蜀的歌聲,便潛進地下,向劉地突然出手。

劉地總算反應敏捷,但是肩頭還是被她用角頂了一下,血已經順著手臂滴下來。

「我不殺雌性不代表我不會殺喔!」劉地一爪把賁羊打了個跟頭,半認真半玩笑地說,「而且你這樣的瘋婆子剛好是我最討厭的雌性。」

「地狼!你去死吧!」賁羊怒火衝天地向劉地繼續攻擊。

「我也沒得罪你啊,不是因愛生恨吧。」劉地遇見雌性就非把話題扯到那方面不可。

「地狼!」賁羊咬牙切齒地喊叫,「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劉地一邊閃躲她的攻擊,一邊扳著手指頭說:「『你死』『我活』,一回事兒嗎?什麼不是就是的。」

他的態度越是不把對方當作一回事,賁羊的火氣就越大,但是她的憤怒還沒到了完全使她失去理智的地步,她知道自己和劉地相比確實還不及,憑真本事自己鬥不過他,即然偷襲失手,自己已經沒有什麼機會了。她目光四處搜尋著,開始打算退路。好在劉地也沒十分地想「留」下她,所以當賁羊瞅到一個空隙向曠野中逃走時,劉地也沒有再趕盡殺絕。

過了這片小樹林后是一望無際的曠野,賁羊只要逃到那裡,劉地想追也追不上了,可是她在逃走的途中,卻又犯了一個大錯。當她扭頭看見扶劍觀望的孟蜀時,心中卻又生出了殺機:殺不劉地,至少這個人類的命她要帶走。

賁羊頭一晃,她唯一剩下的一支羊角向孟蜀射去。

「錚!」地一聲長響。

孟蜀舉劍用盡全力擋住了羊角,他的劍也斷為兩段,跌在塵埃中,而另一邊,南羽的桃木劍遠遠飛至,插在了賁羊的背心,已經取了她的性命。

「我是個女人,不介意殺她,」南羽淡淡地說,「孟蜀,麻煩你為我把劍拔出來好嗎?」

「啊?」孟蜀一愣,「好的。」他走過去,從賁羊背上拔出劍來。

周影懈地看看南羽,不明白她為什麼不用法術將劍喚回來,而要孟蜀去拔?而劉地和南羽一樣,都十分緊張地看著孟蜀的舉動。

孟蜀走過來把劍遞還南羽。

「謝謝。」

面對南羽的道謝,孟蜀聳了聳肩。

劉地和南羽交換眼神,象要商議什麼似的一起往前走去,劉地回過頭來:「周影,來,有話跟你說。」

「好。」周影完全不解地跟了過去。

在他們身後,孟蜀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樹叢后,他轉過身,獨自面對著一望無際的曠野,張開手掌,方才拿劍的手心中,竟然留下了一道紅腫的炙痕,呈現著劍柄的形狀。孟蜀看著自己的手,又仰起頭看著天空,兩行淚水淌了下來。

「為了試探他?」周影還是不懂地問。

「我的劍,妖怪應該是不能碰的,所以才叫他去拿。」南羽撫著手中的劍說。

「可是誰都看得出來,他是個人類。」

「他拿了只有妖怪才拿得起來的法寶,又拿起了南羽的劍,」劉地嘆口氣,「這個傢伙,實在是琢磨不透啊。」

「你們兩個……都在懷疑他?」周影發覺,自己是無法跟上劉地和南羽的心思的。

「他太象我了……」南羽苦笑說,「太象了,所以我不相信他……」

周影不明白,為什麼象她就不能相信。

「反常為妖!」劉地拍著周影的肩膀,「這麼說來,在這個全是妖怪的地方,反常的是他,『妖』也是他啊……」

最後一片版圖湊到劉地面前的沙盤上,這個世界完整的情形便出現在了大家面前。

「沒有想象中大啊……」這是劉地的第一句感慨。

南羽看著沙盤也說:「說是一個世界,確實太小了點。」

「或許我們是被因在一個法寶當中了。」短狐幾天前和別得妖怪戰鬥時受了點傷,說話還有點低氣不足。

「雖然不夠的上一個世界,可是如果是法寶中的空間的話,這樣也大的離譜了……」任白山用手摸著沙盤說。

沙盤中拼出的完整版圖是正方形,是這個世界完整的輪廓,由妖怪們在三天之內製作完成。地圖中山巒起伏,平原遼闊,但是面積只有五、六十萬平方公里,若以一個空間而論確實太小了,但是若象短狐所說的是件法寶,未免又大的離了譜。

「真是的,這麼折騰還沒有弄明白自身在何處,而且那個幕後的傢伙還不出來……他的修養怎麼這麼好?」他手指在沙盤上移動著,忽然停在一個地方,問,「咦,這裡怎麼回事?」

那個地方的地圖上出現了一個平時決對看不到地理現象──五座山峰緊緊相靠在一起,彷彿要擠成一體一樣。

「造山運動造成這樣也太離譜了吧。」劉地賣弄著「學問」。

「造山運動是什麼?」一個妖怪不懂就問。

「就是神造世界,造到山的部分時累了,停下來運動運動筋骨。」劉地向他解釋。他揮揮手,所有的同伴都開始準備行動了,花了這麼多時間終於有了些線索,大家都很振奮。

「那裡肯定有什麼,可是……」南羽用手點著沙盤。

「你怕了?」

南羽沒說話,飛在了隊伍最前。

「我可是有點怕呢……」劉地自言自語。這時他們的團體成員已經多達七八十,大家在興奮頭上,不等劉地下命令已經紛紛起飛了。劉地嘆口氣:「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拉起孟蜀,帶著他飛行。

「你有話對我說?」飛在空中,孟蜀問。

「沒有。」

「沒有的話,『看』著我的應該是他。」孟蜀指了指飛在旁邊的周影。

「沒有……你好自為知。」

孟蜀看著身下的浮雲飄過,浮雲之下的大地山河,身為一個凡人可以體驗這種飛翔的快樂,實在是件很奇妙的事,可是……好自為知?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在好自為知啊!孟蜀握緊了拳頭,忍住心中想吶喊的衝動。

四座山峰緊緊地靠在一起,任憑怎麼看都不是自然的產物,自從山邊方圓數十里之內就沒有草木、生物,而他們一踏進這個範圍,就不再能使用任何法術,有幾個妖怪因為飛得太快,險些從天上掉下來摔死。天從他們進來就開始下雨,越下越大,習慣了使用法術解決問題的妖怪們不得不一腳深一腳淺地在泥濘中步行,九成的傢伙都在咒罵個不停。

「這個地方的地圖是哪個白痴來繪製的!」蒼獺邊抹臉上的雨水邊叫,「當時他幹什麼吃的,這麼古怪都沒發現。」

「是我。」短狐舉起手,沒好氣的回答,「那個時候這裡有花有草,有鳥有獸,根本不這樣!」

「可是現在!」

「別吵了,回頭看……」劉地用冰冷地聲音說,「看了就知道為什麼了。」

他們現在正在攀爬到一座山的山腰,聽了劉地的話一起回頭看過去。雖然暴雨中視線極差,但是妖怪們的眼力還是分辨地出,下雨的範圍擴大了,荒蕪的範圍也擴大了,就象是隨著雨水的降下,以這裡的山峰為中心把一切生命和綠色都洗掉了一樣。妖怪們全都鴉雀無聲,只剩下了「嘩嘩」的雨聲刺激著耳郭。他們在一瞬間里體會到了創造這個世界的傢伙的強大──在這裡他是主牢,是造物主、是神,是可以把天地掌在手中的角色。原本一心向他挑戰去尋求自由的勇氣,變成了難以言喻的壓力和苦澀。

「回頭也是死路一條,沒有退路了,往前走吧。」不知道是誰先這麼說著,隊伍又開始向前進,這次的前進沒有了什麼言語,大家沉默著行走,準備去面對屬於自己的命運。

終於到達了這座山峰頂端時,雨下的越發大了,四周白茫茫一片,在山下仰望時,四座山峰是緊緊擠在一起的,但是現在站在這裡卻看不見那些應該近在咫尺山峰,大家並不因此感到驚奇,因為大家就是預料到那裡有什麼才爬上來的。

「雨太大了,我什麼都看不見。」一個飛鷹修鍊的妖怪站在高處極目四望后說,他的眼力是大家當中最好的,連他也看不見的話,其他妖怪就更別說了。

「往前走!」劉地決然地說,「看不見也走。」他自己一馬當先,周影、南羽和短狐緊跟了上去,孟蜀卻落在了最後,這時的雨象瀑布流水一樣,幾步之外的同伴都只能看見模糊的背影,孟蜀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後索性在岩石上坐了下來,他心裡空蕩蕩的,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麼,該做什麼,只是有一股不想動,不想思考的感覺,就這麼一直坐下去吧……

「孟蜀!孟蜀!」周影叫著他的名字,從雨幕中跑過來,當他走近之後,孟蜀看見南羽跟在他的後面。

孟蜀苦笑了一下,他知道周影和南羽會回來找他為的並不是相同的原因吧?不過不論是因為哪一種理由,自己都非跟他們走下去不可了。

「你沒事吧?」周影的關切中有種真誠,他是個不懂偽裝作做的妖怪。

「沒事,我的體力沒有你們那麼好,」孟蜀自嘲地笑說,他從南羽的眼睛里,看到了戒備的神情,「我必竟只是個人類啊……」他凝視著南羽的眼睛說。

「或許……」南羽在暴雨聲中低語了句什麼,誰都沒有聽明白,「快點走吧,前面好象還有很長的路。」

「很長的路……終究還是要走到頭的……」孟蜀自言自語地說,他加快腳步,走到了南羽和周影前面。

山峰的另一邊陡峭的嚇人,路又濕又滑,不能使用法術的妖怪們面面相覷,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我先去!」

「我先去!」

「讓我來!」

周影、飛鷹和另外一個飛禽妖怪一起搶著說。如果說妖怪們原本還各懷心機的話,在見識到了這場暴雨,意識到了這雨之後的力量后,不知不覺間已經同仇敵愾,把心團結到了一起。

「不,你們不能全去。」劉地鄭重地說,「現在大家都不能使用法術,能夠下去的只有你們三個,所以……周影,你先去,如果半個時辰內你不回來,再派第二位下去。」

周影用力點點頭,他和劉地握了一手掌,走到山崖邊,縱身跳也下去。

「但願……」劉地嘴唇輕動,無聲地向他自己心中的神禱告。

所有的夥伴無聲地看著周影化作一片黑影消失在視線之內,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大家默立在那裡,能做的只是等待。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天空中厚重的烏雲突然裂開了一條縫隙,一道彷彿好幾年沒看見的陽光射下來,照在妖怪們身上,雨也在一瞬間消失的乾乾淨淨。

「法術,」一個妖怪大聲叫喊著,「法術可以用了!」

「影魅做到了!他一定做了什麼才會這樣的!妖怪們紛紛議論著。對於他們而言在無法使用法術的環境中所要承受壓力和不安大的難以形容,一發現又可以使用法術都禁不住歡呼起來。

「我們也下去!「劉地一聲令下,妖怪們各施法術向下飛去。

雨住天晴,仰首可以清楚地看見筆直而上,直插天空的四面山峰和一線天空。周影站在這個小小的山谷里,看著眼前的奇境──一座祭壇上擺著巨大的青銅鼎,鼎上,一個混沌在緩緩地旋轉,忽爾清澈透明,忽爾昏暗不堪,忽爾輕煙迷離。

周影其實什麼也沒有做過。

他落在谷底之時,雨便自動停了,然後他便一直在看著這個巨大的銅鼎和混沌發獃,甚至忘記了回去報信。

「看來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核心──這裡果然是一個世界。」劉地落在他身邊說,「只是,創造這一切的那個傢伙為什麼沒有出現?我們都來到這裡了,他也該出來了。」

「對!你出來!為什麼這樣對待我們!給我出來說清楚!」一些按耐不住的妖怪開始大聲吼叫起來。

「滾出來!」

「出來!」

「給我出來!」

一個妖怪開始叫,頓時一呼百應,大家都開始叫起來。

「出來……」

「出來……」

「出來……」

四面山谷引起來一陣陣回聲,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銅鼎中的混沌還是那樣運轉著,陽光還是淡淡地照下來,甚至連一絲風都沒有。

「別過去!」劉地突然暴喝一聲,對幾個按耐個住,試圖登上那個祭壇的妖怪訓斥,「你們不要命了嗎?敢這樣去碰那種東西!」他一揮手說,「大家千萬別輕舉妄動,等!」他率先盤膝坐在地上,「我不信事情到了這一步,他真的不出來!」

妖怪們相互看著,有幾個急性子的又大喊大叫了一陣了,終於還是一個個都學著劉地的樣子安靜下來,圍繞在祭壇四周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時間在過去,可是大家卻又無法計算時間,因為自從雨停了這后,太陽便一直停在那個位置,世界的運轉彷彿停止了,連風都不再吹,只剩下那個混沌不緊不慢地動著。

「給你。」周影消失了好一陣子,又出現在孟蜀身邊,把幾個野生的果子放在他膝上。「外面完全變了,整個世界全部成了一片荒蕪,外面的妖怪全在為了搶剩下的食物爭鬥,所以我只找到這些。」

孟蜀拈起一個果子:「你特意為我去找的?」

「你和我們不一樣,你不能一直不吃東西,」周影說完回到劉地身邊又坐下來,若說等待,他是最有耐心的。

孟蜀把果子放在手中把玩著,偷眼看著南羽,臉上掛著苦澀的笑容。

終於有妖怪等不下去了,跳起來向祭壇撲過去他踏上祭壇后安然無恙,開始用兵器敲打銅鼎,也安然無恙,當其他的幾個妖怪也想衝上去和他一起破壞的時候,他跳上了負銅鼎邊緣,揮刀去砍那團混沌。

數聲巨呼,幾道霹靂從空而降,亂打在銅鼎周圍,那個妖怪連叫都來不及叫,便被擊成了一團黑炭。霹靂響過,飛煙散盡之後,混沌之中出現了一雙巨大的黃色眼睛,它平淡地看著外界,眨了眨,又閉上,消失不見了,一切再次恢復了平靜。

「站住!你別走!」幾個妖怪大吆小喝起來,可是混沌當中再也沒有了什麼動靜。

「那個傢伙一定是幕後的主人,得想辦法把它再叫出來!我們不能再這麼耗下去了!」短狐咬牙切齒地說。

劉地低著頭,似乎在沉思什麼,良久才抬起頭來說:「孟蜀,你去!」

「什麼?叫他一個人類去!」

「他算什麼!」

「肯定不行!」

妖怪們紛紛議論起來。

劉地還是盯著孟蜀:「你去!」

孟蜀攤攤手:「去我不怕,可我要怎麼做?我可不會什麼法術。」

「你自己應該知道怎麼做,」劉地嚴厲地看著他。

「他是個人類……」

「他是個人類嗎!」劉地喝止了一個妖怪的話,他向孟蜀問,「你真的是個人類嗎?」

「你以為我是什麼?」

「你的言行、舉止、作派,哪一樣象現代人?你知道電腦,知道汽車,知道太空梭是什麼嗎?」

孟蜀沒有說話,但是從他的表情可以明顯看出來,他不知道這些是什麼。

「如果你是人類,是什麼時代的人類?今年得有多大年齡?而且這是只有你一個在擺脫了法術之後還認為自己是人類,這不是很奇怪嗎?」

「如果修鍊得當,人類也可以長生。」

「他會法術嗎?不是自稱一點也不會嗎。」劉地深吸了口說,「伸出手來。」

孟蜀慢慢抬起右手,掌心向上,緩緩張開來,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他手上,都看見了那個明顯的燒炙的劍柄痕迹。

「人類怎麼會被桃木劍炙傷?人類又怎麼拿得起短狐的法寶?」

孟蜀保持著那個張著手的動作,直勾勾地盯著劉地,周影忍不住替他解釋設想說:「即然南羽可以拿那柄劍,也許,也許人類就會被它傷到也說不定?」

南羽閉上眼,搖了搖頭。

「還有,這裡的國家被叫作『蜀國』,而你的名字為什麼叫『夢蜀』?」

「你到這裡之前在哪裡生活?在幹什麼?為什麼不肯說?是真的不記得了嗎?」

「我是真的不記得了。」孟蜀的聲音有點沙啞,「我是人類。」

劉地徑直接著說:「如果你真的是妖怪,卻能在我們大家面前掩藏的如此之好,那就太可怕了,我都不敢想像你究竟有多強大!所以,去證明給我們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他抬手指著那祭壇。

「劉地,你這不是要他去送死嗎!」周影不解地說,可是其他的妖怪們,包括南羽全不作聲,因為他們全都認為孟蜀身上難以解釋的事太多,認為劉地的話有道理。

「好!」孟蜀看著他們冷笑,「我去!」

「孟蜀!」

孟蜀沒有理會周影,大步向前走去,在走過南羽身邊的時候卻慢了下來,他看向南羽,南羽也毫不閃躲地看著他,他以為會從南羽的眼中看到不信任甚至歉意,但是看到的卻是一抹哀憐。

憐憫!孟蜀握緊了拳頭,加快了步子來到祭壇上,銅鼎下,抽出劍來用力打著鼎身喊:「出來啊!不管是什麼!你給我出來!給我出來!你到底要把我弄成什麼樣子才甘心!給我出來啊!」

「這有什麼用。」

幾個妖怪竊竊私語起來。

「出來!好端端的,非要把我弄成妖怪你才甘心嗎?給我出來!」

象在回應他一樣,混沌中發生了變化,那雙黃色的眼睛又出現了,轉動幾圈,落在他身上。

「真的出來了……」

孟蜀縱身踏著銅鼎上的雕刻紋路幾跳躍,站到了銅鼎的沿上,毫無懼意地看著那雙對他來說過於巨大的眼睛,「你到底是什麼?我又到底是什麼?給我說清楚啊!給我說清楚!」

眼睛盯著他看了一陣子,一股奇怪的力量捲住了他,把他輕輕推放在了地面上,然後那雙眼睛又閉上了。很顯然,它不想傷害孟蜀。

孟蜀回頭,在妖怪們的臉上看到的全是恍然大悟和了解的神情「果然,他是……」

「我不是妖怪!我是人!」孟蜀狂吼一聲,「我是人,我證明給你們看!」他再次跳上銅鼎,但這次他沒有喊叫、敲打,而是躍向了那團混沌之中。

就象一下子跳進了一團迷霧中一樣,他的身影急沒,不見了。

劉地已經猜到了一、二,反而鬆了口氣似的嘆息一聲。

「他會不會……」周影關切地問。這麼多神通廣大的妖怪在這裡,卻逼一個人類去冒險,這讓他覺得不舒服。

「你還是不懂……」劉地拍著他的肩,「他是決對不會有事的……」

不等他的話說完,銅鼎便開始發出「咯楞」「咯楞」的聲音,劇烈的搖動著,搖擺著,最後「轟」的一聲巨響,炸得四分五裂。那團混沌在銅鼎炸開之後開始漸漸消失,那雙眼睛又出現了,卻越來越清晰,周圍開始出現了更多的輪廓,這時連地面和山峰開始蠕動起來,慢慢發生著變化。

「那是……蛇,是一條很大的蛇!」赤蛇第一個叫起來。

確實,一條碩大無比的蛇的形體已經看得出來了,從那團混沌消失后留下的眼睛周圍,出現了蛇頭的輪廓,它的頭放在那個祭壇上,而周圍緩緩移動、起伏著的山峰則剝落了岩石泥土,露了鱗片,化作了蛇蜷盤著的身體。

「好大啊!」妖怪們獃獃地看著它,只能發出這樣的感嘆。

「大家快飛起來!不然會被它勒死的!」劉地大聲叫著,蛇身已經在收縮,妖怪們紛紛起飛,及時地躲開。

巨蛇滑動著身體,漸漸伸展開來,這麼一來從上空看下去,它就越發的大了。

「俗話說巨蛇吞象,這一隻的話連雷龍也不夠它塞牙縫吧?」劉地這麼嘟囔著。不過他也沒有餘地發嘮騷了,因為巨蛇象是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的樣子,甩動著身體向空中伸展,在妖怪們還反應不過來的時候,巨蛇的頭猛地探上雲層,一揮一甩,幾隻妖怪便跌落了下去。接著天空中電閃雷鳴,狂風呼嘯,一起向著妖怪們襲來。他們想要再向上飛行,這個世界的天空卻是有頂的,再怎樣也飛不出那個範圍,巨蛇龐大的上半身在雲中隱現,攻擊著妖怪們,下半身卻還沒有離開地面,把它完整的看來真是大的可怕。也有妖怪情急之下開始使用兵刃法術向它出手,卻毫無作用,法術全部如同泥牛入海,兵器砍在它身上,連划痕都留不下。

周影在閃電中閃躲著,無力去顧及其他,而他看劉地和短狐他們簡直比自己還要狼狽,只有南羽顯得輕鬆一些,一直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飛行。

「周影!南羽!你們靠過去叫他!」劉地被一道閃電擦過,皮毛都燒焦了一大片,「他不想傷害你們,你們去叫他!」

「叫誰?」周影不解。

南羽飛過來在他手上拉,說:「孟蜀。」

「孟蜀?他在哪裡?」

「你不是不明白嗎,他就在那裡啊。」南羽向巨蛇一指。

「孟蜀?它?可是孟蜀是個人類啊!」

劉地被狂風颳了個跟頭,勉強地靠近周影說:「他是個妖怪啊!是個和南羽一樣,想做人類想瘋了的妖怪!這個世界是它造的!他把我們弄來陪他玩作人的遊戲,來過家家,甚至把自己的記憶都修改了!你還不明白嗎!」他艱難地閃躲、抵擋,「它現在不想傷害你和南羽啊!你看不出來嗎?」

周影環顧四周,發現所有的妖怪們,法術高的、法術低的都在拚命自保,只有自己和南羽身邊所受的各種攻擊比較少,而且程度也弱得多,是絕對不會致命的,「孟蜀真的是……」他一時有些接受不了這麼多變化,但是南羽已經先向巨蛇靠過去了,他也連忙跟了過去。

「孟蜀!孟蜀!請停下來!你真的要殺了大家嗎?」南羽艱難地靠近了不停對妖怪們發動攻擊的巨蛇,大聲喊著。

「孟蜀,請停下來啊!」

「孟蜀!請停下來啊!」

巨蛇的攻擊毫無減弱的跡象,已經有十幾個妖怪被它的身體或法術擊中,從天空中慘叫著落了下去。

「孟蜀!孟蜀!」周影和南羽一起叫著。

天空中的殺機依舊瀰漫。

「孟蜀,你真的要殺了這些在你作人類時一起打拚過的同伴嗎?」南羽用盡了力氣大聲喊。

巨蛇的動作一瞬間停止了,扭過頭來面對著南羽和周影,天空中的電閃雷鳴也停止了。

「孟蜀,是你嗎?是你吧!」

巨蛇身體盤在地上,高高昴起頭,一直伸到雲層上,象石刻的一樣一動不動,在它的額頭上,漸生出一團混沌,漸化作人形,漸象成了孟蜀,他還是一個人類青年的樣子,手中也依舊按著一柄劍,站在蛇頭上,看著大家。

──原來孟蜀正是這條巨蛇的原神凝聚,這個強大無匹的妖怪在修鍊過程中,把自己的原神化為了人。

他不動,不說話,直直地看著大家。

「蠶絲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劉地嘆息著說,「看到了你我忽然明白,所謂的蜀國其實是這個『蜀』,而不是三分魏蜀吳的『蜀』吧?」

孟蜀站在那裡,面無表情。

「……秦惠王知蜀王好色,許嫁五女於蜀。蜀遣五丁迎之,還到潼,見一大蛇入穴中,一人攬其尾掣之,不禁,至五人相助,大呼拽蛇,山崩時,壓殺五人及秦五女並將從,而山分為五嶺……這條巴蛇,可是大名鼎鼎的妖怪啊!是你的同類吧?」劉地東拉西扯,想逗孟蜀開口說話,只要他肯開口彼此交流了,才能有講道理的餘地。

「那就是我……」孟蜀臉上雖然還是沒有表情,但終於開了口。

「哦……」一片驚嘆聲在妖怪們當中響起,原來他是那麼有名的大妖怪。

「原來您是上古的前輩,法力又如此高強,將登仙界,為何要與我等這些後生小輩過不去!」赤蛇面對這位強大的難以形容的同類,鼓足了勇氣問。

孟蜀皺起眉頭,側過臉看他。

劉地偷偷向赤蛇擺擺手,向孟蜀行禮說:「我們並不知道您為什麼這麼做,但是想請您高抬貴手,放我們各自回家去吧。」

「回家去……「孟蜀這樣喃喃地念了幾次,忽然眼凶光,「那我的家鄉在哪裡?我又該往哪裡!誰來把我的故鄉還給我!」

「以你的法力,哪裡又不能去?」

「可我的故鄉在哪裡?在哪裡?」孟蜀面目變得十分猙獰,巨大的蛇再次向妖怪們襲擊過來,颶風、疾雷也再次開始縱橫,局面頓時又陷入混亂。

「我的故鄉在哪裡?把我的故鄉還來!」巴蛇的巨大吼聲伴著「滋滋」的蛇信吞吐,使聽者無不毛骨聳然。

周影看見孟蜀依舊站在巴蛇的頭上,便向他衝過去。不論是巴蛇本身的襲擊,狂風還是巨雷依然盡量不針對他和南羽,所以他很容易地來到蛇身上,用力搖著孟蜀的肩:「孟蜀,不論你的故鄉在哪裡,大家一起總能想出辦法來的,你不能因此遷怒於大家啊!你真的快要殺了他們了。」

「這樣不行!」劉地用盡全力躲過了巴蛇的一次攻擊,也跳上了蛇頭,「要這樣!」他抬手「啪啪!」兩記耳光毫不留情地打在孟蜀臉上,口中怒斥說:「你回不了家又不是我們的錯!想想看我們何其無辜!」

「我是不想傷害周影和南羽,如果是你的話──去死吧!」孟蜀摸著臉白了劉地一眼,在蛇頭盤膝坐了下來,看來這次他是完全成為了大家認識的那個孟蜀了。

劉地暗暗鬆了口氣:「不就是說你是妖怪嗎,何必這麼記仇。」

「你又沒有說錯,我就是妖怪……」孟蜀向南羽看去,「妖怪就是妖怪,怎麼也成不了人類的。」他們的目光一碰,都露出了了解和哀傷。

「創造了這個空間,把我們大家捉來扮演人類,這真的都是你做的?」周影問。

「是。」

「為什麼要捉弄我們呢?你這麼大的本領,這不是以大欺小嗎。」周影不管是面對誰,什麼時候,說話都是那麼直。

孟蜀卻不生他的氣,淡淡一笑:「也許是吧,我沒管那麼多,你想知道為什麼嗎?都是要從那件事說起……我生在長在蜀國,在那裡修鍊成妖,也在那裡在的生活。那裡雖然是蠻荒之地,但是我的家鄉,那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獸,沒有一種不是我摯愛的。當我學會變化成人之後更是常常混跡在人們這中──那是民風樸實,他們即使知道了我是妖怪也不害怕、驚奇,依舊接受我,那裡的妖怪很少,我和他們也合不來,我只把人類當作親人,生活的十分快樂,一直到那件事發生……

那一天,我在山裡睡覺,迎接秦女的隊伍經過我身邊,那些人看到了我的真身,相互吵鬧著要把我拖出來看看到底有多大,開始我不想和他們計較,可是他們卻還是不罷休,連拉帶拽的不讓我走,最後我真的生氣了,可我只是想嚇嚇他們,我並沒有想殺他們……可是,山塌了……幾百人,全死了。我知道我做了無法挽回的事,而且蜀王下令招集方士要除掉我,我不想再錯下去,也不想和人類爭鬥,所以離開了故鄉,開始四處飄泊,這個世界住幾年,那個世界住幾年,不知不覺中過了幾千年,可是我發現自己心裡最懷念的還是故土,於是便回來了……可是故鄉沒了。」孟蜀苦笑著,「沒有了,全是高樓大廈,全是城市,人類說著我聽不懂的話,見了我就尖叫,逃跑……哼,我離了短短几千年而已,為什麼一切全不一樣了!為什麼啊!我的故鄉到底到哪裡去了!」孟蜀深吸了口氣,問:「你們明白嗎?我的故鄉再也沒有了,找不回來了。為什麼我要離開這麼久,為什麼貪戀著修行,結果怎麼樣,就算修得成正果,這個身子又要到什麼地方去……」

「所以造出這個空間來建設自己記憶中的故鄉?」

「可是我造出空間,造不出生命來。」

「就抓妖怪來做居民?你該抓人類才對啊!」

「我不想再傷害人類了。」

「那就拿我們的命不當命!」

、「我那裡顧得了那麼多。」孟蜀橫了他一眼。

強者為王的法則,所有的妖怪都很明白,孟蜀要這麼做,誰又能和他講道理?誰又能把他怎麼樣?

「那你下面想把我們怎麼樣?」

「還沒想好。」

他是在考慮要不要繼續這個扮演人類的遊戲嗎?所有的妖怪們的心都懸了起來。

「你所造的這個是蜀國嗎?」劉地忽然改變了話題問,「我沒有去過那麼古老的國家,可是蜀國是這樣的嗎?衣冠、言談、習慣、建築……這些我看來怎麼這麼熟悉呢?」

孟蜀象被刺了一下地看著他。

劉地東張西望地問:「蜀國真的是這樣的嗎?」

「行了!閉嘴!」

「我看你即使改變了妖怪們的記憶,讓他們以為自己是人類,也不無撤底的改變他們的性格和對生活的記憶吧?我自己中過你的法術,這一點我很清楚。我想這裡的妖怪除了你沒有一個活得那麼久,看見過蜀國什麼樣,所以大家變成人類生活久了,自然各自按照各自的方式建設這裡,想當然的,這裡就成了四不象式的國家了,對嗎,根本不是你的蜀國。」

「叫你閉嘴!」孟蜀猛地一揮手,劉地整個人飛了出去,周影及忙抱住他,扶他起來。劉地卻依舊在笑著說:「根本不是你的蜀國!你用這個法子造不出蜀國來對嗎!」

孟蜀被戳到了痛處,臉色鐵青地看著他,周影怕他再向劉地出手,戒備地看著他,良久,孟蜀嘆了口氣,手臂也垂了下去,在嘆一聲說:「對,這裡不是我的故國……」

「那你留住我們還有什麼意思?繼續扮演你那可笑的劇本?」

孟蜀有點頹然地坐下來,抱著膝,不說話。

南羽走近他,說:「為什麼不一直修鍊下去,直到修成正果?」

「那又有什麼意義?」

「神、魔、仙是可以製造世界的──真正的世界,有生命、有法則的世界,你懂嗎?」

「真正的世界……」孟蜀若有所思。

「你的道行都到了這一步了,應該不遠了吧?」

「我從來沒想過,我對修正果沒有多少興趣,可是或許這是一個法子。」孟蜀的眼睛閃出了一抹光茫,「我到可以試試看。」

周影真誠地說:「是啊,試試看吧,一直努力的話總會成功的。」

孟蜀站起來,深吸了口氣,他心裡有了些目標,看起來精神了點,「即然都這麼說了,我只能放你們走了。」

妖怪們當中暴出一片歡呼聲,有的甚至喜極而泣。

「等一下,」周影叫起來,「火兒在哪裡?我還沒找到它。」

「火兒是誰?」孟蜀問。

「它是一隻必方,就象周影的孩子。」南羽也問,「你把它放在哪裡了?該還給我們!」

「必方,火靈獸?」孟蜀笑起來,「你們認為我的道行到了那個程度了嗎?我怎麼控制得了靈獸?」

「它還是個小孩子!」

孟蜀搖頭:「幼獸也不曾有過,我的世界沒有來過那種東西。」

「火兒不在這裡!」周影急得不得了,「那麼它去了哪裡?」

「我怎麼知道,那是你們的問題了,」孟蜀舉起手說,「我放你們走。我累了,想安靜一會兒。」

「那麼其他妖怪呢?」劉地大聲問,「沒有到這裡來的,這個世界的其他的妖怪?」

「再說吧,我還不一定修鍊正果呢,也許改變了主意,他們就還有用。」他看向南羽,「南羽,我很高興象人類一樣,和你一起走了一程,還有周影,謝謝你曾經救過我。」他笑著伸手,在妖怪們面前一抹,一道白光之後,這個古怪的空間和孟蜀的笑容一起消失在大家眼前……

周影第一個從地上掙紮起來,半跪著推劉地和南羽:「劉地,南羽,我們回來了。」

「是嗎……」劉地捂著頭爬起來,環顧四周,「博物館?就是這兒,我從這裡被弄到那裡去。」

「看這個……」南羽指前旁邊說。

在玻璃的展櫃中陳設著一把三、四尺長的裝飾扇,紅木雕骨,淡黃的宣紙上,畫著五名壯漢合力拖著一條身體在山體中的大蛇尾巴,他們身邊不遠的車隊儀仗豪華,排列著無數侍從,五輛香車中微微露出麗人淡笑、指點的艷容。

「巴蛇……」劉地伸手觸碰著展櫃,「他一定是用這個東西做為去那個空間的媒介吧?」

「其他的夥伴呢?」周影四處尋找著:短狐、赤蛇、蒼獺、山豹、任白山,岩石精、野狗子……大家都不在這裡,「難道孟蜀沒有放他們走?」

「不會,一定是這樣通往那個空間的媒介很多,孟蜀讓我們從哪裡進去從哪裡出來,所以見不到他們了──一下子就不見了他們,還挺捨不得哪,哈哈哈……」

劉地臉上消失已久的嬉皮笑容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他拍拍南羽,拍拍周影,「回來了就好,找個地方大吃一頓吧!」

「我們去了多久?」周影一邊走一邊問。

「一個多月──不過是那邊時間,那個空間那麼小,和這邊一定有出路。」

南羽透過博物館的窗子,看著外面廣場豎立的霓虹日曆說:「陰曆臘月二十八,我們去了四天。」

周影擔憂地說:「四天了,火兒能去了哪裡呢?」

「你這樣擔心也沒用,即然和孟蜀無關,就算我們白費力氣了,另想法子重新找吧。」劉地拍著的肩說,「先回家看看,說不定那個傢伙已經回去了呢。」

周影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勉強沖他一笑。

走出博物館,看著周圍的建築和行人,他們三個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周影垂頭喪氣,劉地嘴中咕咕噥噥不知在說什麼,南羽一言不語,他們剛剛走到周影住的樓下,劉地便用古怪地口吻叫起來:「那是什麼!」

周影一抬頭,看見那隻必方正遠遠飛過來,背上還駝著一團白乎乎的東西,估計是它的朋友九尾狐,爪子上抓著一個老大的方便袋,裡面鼓鼓囊囊的不知塞了些什麼。

「火兒!火兒!!」周影又驚又喜,連法術都忘了用,向它用力跑過去。

「影?!」火兒看見他們飛了下來,劈頭就嚷,「這四天四夜你跑哪兒去了!竟然不跟我說一聲,不回來給我做飯!也不怕我餓死!」

「對啊,對啊,」林睿添油加醋的說,「不負責任的父母會教養出壞孩子的。」

「火兒!」周影顧不得許多,一把抱住它,「你沒事太好了!你沒事……太好了!」

「幹什麼,你要勒死我啊!」火兒掙脫出來給了他一翅膀,「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你最好如實交待你去哪裡了?有沒有偷吃好東西?」

「火兒,」林睿提醒它,「不快點把醋帶回去會耽誤吃飯的。

「對啊,」火兒急忙說,「算了,反正我這幾天吃得很好,就原諒你了──我很心胸寬廣吧!快點回家,馬上可以吃飯了。」說完帶著林睿和買來(是偷來的吧?)的東西,匆匆飛走了。

「也就是說……」劉地看著它的背影,「這個傢伙跟本沒有失蹤過吧……」他卡住周影的脖子惡狠狠地說:「你居然叫我放棄約會幫你找它,還險些連命都賠上!你要怎麼賠我!」

「我也不知道……當時它確實……」周影在劉地目光下申辯的聲音越來越弱。

「我的約會!我的女人!你賠來!賠我!賠我!賠我!」

「你都做過一次皇帝了,也不算吃虧,」南羽站出來打圓場。

「這麼說來……」

「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我還是回去看看。」火兒雖然安然無恙,可是並不代表周影可以不擔心,尤其它和林睿在一起時,他們可是有過把定時炸彈拿來做玩具的記錄。

「我看它買了(偷了?哪個確切一點?)一大堆食物,大概是自己在家裡做飯吧?」南羽往好處猜測。

「它做飯,哈哈哈哈,」劉地馬上否定她美好的願望,「它做飯的話這一片居民樓早燒成白地了,不可能,不可能……」

周影一踏進家門,就聞到了廚房裡傳來的飯菜香味,接著一個女子出現在廚房門口,手中舉著來不及放下的鍋子向他撲過來,給了他一個擁抱:「周影,你回來了!看看我是誰!」

「瑰……瑰兒……」

瑰兒眯著眼睛笑著問已經呆掉的周影:「我回來了啊,你有沒有想過我?」

「瑰兒,我很想你啊!」不等周影回過神來,劉地已經撲上去擁著她肩說,「為什麼是人類的樣子啊!快,快恢復原形,我們去約會吧!」

「砰!」

瑰兒手中的平底鍋準確地命中了劉地的臉。

「給他擁抱,給我鍋子……這算不算種族歧視。」劉地伸長舌頭舔著臉上的油,笑著問。

瑰兒不好意思的把鍋子背到身後,靦腆地笑著說:「我回來了,劉地。」

「這還差不多,不是說到山中修鍊嗎?怎麼不到半年就回來了?」

「沒有浴室、時裝和明星,周圍除了樹和動物只有妖怪,鬼才住得下去呢……」瑰兒嘟著嘴說,「而且住在城市裡不一樣可以修鍊嗎?對不對周影?」

周影還在獃獃看著瑰兒,沒有反應過來。

「對對,在城市裡一樣修行,」火兒抱著說,「而且還可以給我做飯!」它已經開始對桌上的飯菜下嘴了。

「對了……」劉地一下想到了什麼,「瑰兒,你的靈獸呢?」

「它們不喜歡城市回山裡去了……你什麼意思……我警告你喔!我隨時可以叫它們來的,你別亂來喔!」瑰兒警惕地看著他。

「隨時叫來?叫個來看看……你那法術,十次成功一次吧?」

「是兩次!糟了!」瑰兒捂住了嘴──不小心說露餡了。

「從沒見過你這麼笨的妖怪!」劉地不懷好意地湊上去,「嘿嘿嘿嘿嘿……做我的女朋友,以後讓我來保護你吧……」

「啪!」

這次是周影丟了個盤子過來。

「你終於醒了!」劉地白他一眼,用頭頂著盤子問。

「瑰兒,你回來了?」周影終於向瑰兒說了句話。

「嗯!而且我租了你對門的房子喔!我們以後是鄰居,你要多照顧我!」瑰兒甜甜地笑著伸出手。

「而且她會給我們做飯──一天三次!」火兒嘴裡塞著東西,含糊不清地說。

周影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手,「歡迎你回來。」

「而且這一下子,鹿為馬說的大靈獸的事也弄明白了──瑰兒,你回來時先到了公園吧?」劉地一手搭著周影,一手搭著瑰兒說。

「是啊。」瑰兒臉紅了起來,「我弄錯了方位,掉在湖裡了。幸虧遇見火兒,不然濕淋的怎麼見人。」

「所以火兒才沒回家吧?」

「我那先在半路上把朱厭吃完,就在公園裡睡了一覺,然後遇見瑰兒,又去幫她弄衣服,然後去買菜租房子,瑰兒做了飯……我回來叫你一起吃,你竟然不在!」又想到周影丟下自己去玩的事了,火兒瞪他一眼。

「真相大白了吧!都怪你瞎操心!以後記住,人類得二十四小時才叫下落不明呢!何況是那種傢伙!」劉地敲了周影頭一下。

瑰兒沉下臉:「不許欺負周影!」

「我偏欺負!我欺負,欺負……」劉地抓著周影的脖子扳來扳去的。

周影看著說:「火兒沒事,瑰兒又回來了,我們三個也平安,這是皆大歡喜的結果,對吧南羽?快進來坐吧。」他招呼一直站在門口的南羽進來,關上了門。

南羽從剛才一直看著瑰兒,瑰兒卻剛剛發現她的存在,兩個人的目光遇在了一起。

「對了,我還沒有介紹,這是南羽,她是瑰兒。」

南羽溫柔地笑著:「你好,我是南羽,我常聽周影說到你。」

瑰兒側著頭看她一會,甜甜地一笑著說:「你好,我叫瑰兒,那麼大家來吃我做的飯吧!南羽來啊,還有劉地,小狐狸,來啊周影!」她象個小主婦一樣招呼著大家。

劉地抓著下巴奸笑著看著她們:「喔,很有意思……」

林睿站在他旁邊,與他同時做著同樣的動作,說著一樣的話,然後一個低頭,一個仰望,目光交流,露出了一樣陰險的笑容:「確實很有意思哦……」

「劉地,小狐狸,你們不吃飯啊!」

「吃飯,吃飯。」

「來了,來了!」

狡猾二妖組忙投入轟轟烈烈的飯桌上去。

瑰兒一邊盛飯一邊問:「周影,你這幾天到哪裡了啊?」

「說來話長!」劉地接過來著說:「我慢慢講給你聽,就象做了一場夢一樣……事情的發生,是這樣的……這樣的……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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