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故人歸來（二）

「媽，你最近還好嗎？」米岐小心翼翼的問道。

「都很好。」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慈祥溫柔，和當年那個歇斯底里的她判若兩人。「小俊一直嚷著說想你，你如果回來的話，有空來坐坐。」

小俊是李素玲和現在的丈夫生育的孩子。活潑好動的男孩子，非常喜歡纏著米岐叫姐姐。這孩子自從上了小學之後身體就一直不是很好，米岐於是和她媽媽聊了一會兒小俊的事兒。

講完了小俊，米岐猶豫再三，還是開口提起了那個人。

「媽，爸爸回來了。」她輕聲說道。彷佛聲音稍微大了點，那個失而復得的人就會被嚇跑了一樣。

電話那頭是長長的沉默。良久，她才聽到媽媽略帶驚訝的聲音。

「真的？他真的回來了？」

「是的，他真的回來了。他現在住在花果山那裡，我想這幾天去見見他。」說著她不是很確定的問道，「你呢？你要去嗎？」

這次她媽媽輕笑了一聲，笑聲裡帶著釋然和豁達。聽見這聲笑，她就知道她媽媽已經徹底把那個曾經讓她痛不欲生的男人了放下了。

「我去幹嘛？十幾年了，他八成已經忘了我。」女人漫不經心的說，「你確實應該去見見他，不為別的，就為了個心愿。」

媽媽的態度非常明了，米岐沒有再說多餘的話，關於那個人的話題到此為止。

吃完早餐后，米岐想去商場轉轉，看看能不能給她爸爸買點合適的小禮物。

「這麼多年了，我總不好兩手空空的去見他。」她對古霍這麼說道。

古霍想了想他爸爸平時最愛喝茶，於是建議她可以買一點茶葉。商場里的茶葉非常昂貴，他們兩個又都是外行，不懂得分辨品質好壞，於是最後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有一家男裝店正在打折，米岐買了一套打八折的保暖內衣。

「就像普通家庭的小孩經常做的那樣，給他買套打折的衣服吧。」米岐有點自嘲的說。

古霍說，「你的確不是普通家庭的普通女孩，你是我的神奇女俠。」

米岐笑道，「你現在真的變成了一個情話boy了，這種肉麻的話都能說出口。」

「那還不是為了安慰你。」

米岐低下頭，雙頰飄紅，模樣既乖巧又溫順。店裡的暖橙色的燈光灑在她的身上，使她看起來像個暖洋洋的大娃娃。

「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她小聲說道，「謝謝你。」

她這麼害羞，連帶著古霍也變得莫名害羞起來。他頗為彆扭的撓了撓後腦勺，非常不好意思的說，「哎，弄得我好像是在故意求表揚一樣。」

米岐忽然踮起腳尖，飛快的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古霍心裡一陣悸動，看向她的眼神變得溫柔起來。

今天難得有空，商場里的影院又剛好在重映《長發公主》。米岐真的非常喜歡這部電影，邀請古霍和她一起觀看。

古霍本來以為這種迪斯尼公主電影會很無聊，他買好了爆米花和碳酸飲料，做好了吃飽睡一覺的打算。沒想到最後他比米岐看得還認真，電影散場之後還沉浸在情節中，久久不能自拔。

米岐笑話他，「從今以後又要變成迪斯尼的粉絲了嗎？」

古霍點頭，「我們真應該去上海迪斯尼樂園玩玩，就在家門口，不去都感覺對不起迪斯尼。」

米岐答應了下來，和他約定好有時間一定去上海迪斯尼樂園。

第二天一早，米岐登上了開往花果山的火車。本來古霍計劃陪她一起去的，結果臨時來了個採訪，程瀟瀟那邊堅決不批他的假。雖然他本人感到很懊悔，但米岐卻覺得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當然是他的工作重要。古霍還是覺得放心不下，「不管程瀟瀟了，我一定要陪你去。」

米岐笑著安撫他說，「不過是件小事，我自己也可應付。而且如果你和我一起去，我反而會覺得尷尬。」

古霍皺著眉頭，不說話。

「給我一點私人空間吧。」米岐抬眼看向他，「好嗎？」

最後古霍沒有辦法，只好讓她一個人走了。

火車很快就到站了，米山一如既往的早早就在等她。米岐看他形容憔悴，知道這段時間一定過得不太好。他一言不發的接過米岐手中的提包，大步徑直往前走。米岐連忙追上他，看著他的側臉，幾度欲言又止。

雖然他們是親人，但她不想過多干涉弟弟的私人感情。每個人都有愛人的權利，同樣他們也有恨人的權利。如果弟弟要恨誰，那是他的自由，她不會多嘴。可現在這種恨的情感明顯影響到了他的心情，這是她所不願意看見的。

「你這幾天過得怎麼樣？」她試探著問道。

米山的臉上籠罩著一層陰霾，「還能怎麼樣，和平常一樣。」說完他緊緊閉上了嘴，一副不願多談的模樣。

米岐沒有放棄，她繼續問道，「那他呢？他怎麼樣？你們有在一起聊過嗎？」

提起那個人，米山又露出了那種孩子氣式的怨恨表情。米岐看著這樣的弟弟，心裡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們放佛又回到了小時候，無人援助兩個小孩子，在漆黑的深夜裡互相依偎，耳邊傳來女人斷斷續續的嗚咽和悲鳴。

她忽然很想哭。明明那些日子已經離自己很遠了，他們也不再是弱小的兒童，但那種恐慌感仍然縈繞在心頭，遲遲無法完全散去。有的時候，她可以打敗它；有的時候，她輸的一塌糊塗。此時此刻，她也變回了那個無助的小女孩。

她梗著嗓子說，「看到你這樣，姐姐心裡很難過。」

米山這才扭頭看向她，發現她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搖搖欲墜。

他停下腳步，低頭看著不甚乾淨的石板地面，很久沒有說話。

「姐，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他低聲說道，語氣里滿是自責。

米岐儘力露出一個笑臉，「有什麼好對不起的。」說著她的聲音漸漸弱了，「我只是希望你每天能開心。你小時候已經很不開心了，我不希望你連長大都不開心......」

姐弟倆人收拾好心情，繼續往前走。

蟬鳴寺今日無客。

伙房的煙囪升起了了白煙，一隻大黃狗趴懶洋洋的趴在大門口。穿著黃色僧衣的夏侯敬幽然出現在視線里，面容祥和，眼神沉靜。

這樣的他讓米岐感到陌生，她只好牽動嘴角，勉強笑了一下，主動打了聲招呼，「嗨，夏侯，我們又見面了。」

夏侯敬雙手合十，口念阿彌陀福。

「初次見面，貧僧法號凈心。」

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神毫無波動，米岐忽然覺得眼前這景象有點使人神傷。

她定定的看著這青年。弟弟的合作夥伴，比自己年少的男人。經常挖苦她，卻又送給她親手做的熏肉。他應該是暗戀她，卻又讓她認真談戀愛，不要再回來。不過是一晃眼的時間，在他的臉上，她再也看不見那些鮮活的表情，那個彆扭的青年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斬斷情絲的凈心大師。

她雙手合十，深深行了一個禮。抬起頭，她想笑，結果卻又笑不出來。

「你好，凈心大師。」

凈心微微一頷首，「我這就帶你們去見他。」

在凈心的引導下，米岐終於見到了她的父親。那個給予了她生命，卻又在中途一走了之的男人。——米浮生。

她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點火燒飯，灶膛里的火光把他的臉照得通紅。他比照片里老多了，但卻奇異的顯得更有人情味了。青年米浮生是一個清冷的人，渾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但中年的米浮生卻變成了一個面善的男人，是那種在街頭常見到的親切的大叔。

只看這一眼，米岐就知道他這些年一定過得很舒心。家庭對於他而言是枷鎖，家人對於他而言是束縛。他被壓的無法呼吸，只好逃出那個壓抑的環境。

趁米浮生還沒發現自己的時候，米岐轉身欲離開，米山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放開，讓我走。」米岐壓低著聲音小聲呵斥道，「他現在很好，我不想打攪他。」

米山目光複雜的看著自己的姐姐，「媽媽很好，爸爸也很好，大家都很好。可是你呢？姐，你過得好嗎？」

米岐垂下眼臉，沉默不語。

在姐弟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一旁的凈心自作主張把米浮生叫了過來。

「米大叔，這位就是你要找的女兒。」

米浮生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孩，眼睛里滿是驚喜。他離開的時候女兒不過五六歲，斗轉星移之間，小女孩竟然已經出落成這麼漂亮的大姑娘了。

他壓抑住滿心的歡喜，小心翼翼的說道，「米岐，你是米岐，你就是我的女兒？」

米岐依然低著頭，遲遲不敢和他對視。

她沉默不語的姿態放佛是在抵抗，米浮生的表情漸漸變得失落。他看向自己的兒子，山一樣的好小夥子，此時正用仇視的目光看著自己。

是他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這兩個孩子這麼冷淡。正當米浮生想要折回去繼續燒火的時候，米岐忽然抬起了頭。

那雙漆黑的眼睛讓米浮生想起了那個他曾經愛過的女人，只是眼前的這雙眼睛更加銳利。射線一般掃描他的全身，使他心中所有的想法無所遁形。

米岐看著眼前陌生的男人，語氣平淡的說，「我猜這些年您一定過得很開心，看到您過得好，我很替您感到開心。」

米浮生剛想笑，結果又聽到女兒說，「但是對不起，我果然還是無法做回您的女兒。」

她稀鬆平常的說出這句話，眼神銳利的像一把刀，在他的心臟上劃了一道口子，血珠慢慢的滲出來。

然後她又忽然笑了，笑得很輕鬆，如釋重負的樣子。

「但是您別誤會，我不是很您。」米岐淡淡的說，「我們雖然有血緣關係，但是卻無緣做親人。說起來是有點遺憾沒錯，但其實這也沒什麼。」

她的這些話實在讓米浮生感到羞愧，他無話可說，唯有節節敗退。

米岐似乎真的完全放下了，接下來她又問了他這麼些年是在哪兒，做些什麼，有沒有重新組建家庭等等。說到這裡的時候，一直沉默的米山冷不丁的說，「媽媽再婚了。」

米浮生的反應正如他所預計的那樣，有點意外，更多的是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