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林城市局
林城市是新崛起的衛星城之一,背靠省會的地級市,儘管人口不算稠密,面積也不夠大,但的確是一座繁華的現代化都市。
林城市的市公安局門口,停了一輛淺灰色的別克。不是馮遠窮到這個份上,老實說獨身這麼多年,收入不菲的老警探干著,再窮困潦倒,也不至於供不起一輛中檔奧迪。
但是馮遠就這個脾氣,年紀再大也改不掉,喜歡就是喜歡,何必從眾?
從別克上下來,馮遠拍了拍黏在西服上的塵土,彎著腰,靠在車門前。才歇了一會兒,市局裡列隊出來了一撥筆挺制服的警員,面容俊朗,身高挺拔。
馮遠眯了眯眼,嘴裡的煙頭被他咬的脆脆生響。
「馮大哥!」過了一會,大腹便便的一名中年警察這才從局子里出來,身邊點頭哈腰跟著幾人,馬首是瞻地一前一後,簇擁著來到車前。
「馮哥!」這人二話不說,上來就是給了馮遠一個熊抱。馮遠滄桑綴痕的一張苦瓜臉上,眉頭皺的更緊,他彎著腰眯著眼,從兜里掏出一根煙,遞到這大腹便便的中年警察手裡。
警察鬆開馮遠,趕緊接過,眉開眼笑地彎著腰,嘴裡說的卻是「這怎麼受得起」,把煙塞到了嘴裡,眉毛輕挑。
馮遠從兜里取出火機,在中年警察面前晃了一圈,看著這傢伙滿心歡喜地把煙頭迎上來,馮遠又收回了火機。
這大腹便便的警察愣在原地,不知道這喜怒不留於顏色的馮遠究竟是個什麼意圖。趁著他發愣,馮遠倒是一瘸一拐地往局子里去了。
警察趕緊跟上,馮遠的聲音低沉有力地傳來。
「知道人怎麼說我?」
聽著馮遠戲謔的提問,這警察傻了眼,腦袋搖得像是個撥浪鼓一樣。
「半張臉,十年前炸了個半癱,所以他們叫小爺鐵面。這一邊活動不習慣,我是不是像個瘸子?」馮遠問。
這大腹便便的警察立刻搖頭。
「哪的話,您跟當年一樣英勇神武。」
馮遠苦笑,搖搖頭。
「知道這是什麼?」馮遠戳了戳他一腦門的白色頭髮,滄桑的面目和輪廓彷彿是被刀劍刻印過一樣。
這警察當然不明白馮遠的用意,仍舊搖頭。
「這叫一張白臉,對誰都是一副苦相,所以小爺混了一圈,又回到一線原地來了。」馮遠苦笑。
「您不是來視察的?」警察搓了措手,一臉懵逼。幾天前,他聽上面的指令,說大名鼎鼎的警探——馮遠要親自蒞臨,眼睛都快笑歪了。這林城市的市局一直是這幅德行,沒人視察,也就沒有上下溝通的渠道,沒有渠道,別提升遷無望,就連油水都沒得撈。
馮遠抽完一根煙,有抽出一根來,大腹便便的警察使了個顏色,立刻從旁抽出一盒煙來,遞到馮遠懷裡。
「見面禮啊。」馮遠微微笑了笑,把一條煙收了起來,揣在懷裡。
這下老警察可樂壞了,慌忙拽下了警帽放在一邊,給馮遠點上火。馮遠湊近了火頭,眼看著煙要點著的工夫,又嬉笑著抬起頭來,讓這警察撲了個空。
老警察急得汗都下來了,忙叫道:「馮哥,您是我哥,是不是不喜歡這牌子,我立馬給您換!」
馮遠仍然笑著,抓住老警察的手腕。
「欸——別急,別慌。你比我還大好幾歲,怎麼叫我哥?」
「我這是論資排輩,這是規矩。」老警察唯唯諾諾地說道,臉上幾條縱橫交錯的溝壑皺紋斑布,看起來瘮得慌。
馮遠哈哈一笑,說道:「小爺我有那麼老么?」
老警察這才知道,自己這馬屁工夫顯然是生疏了,幾年來林城市作威作福慣了,沒想到一來這馬屁拍到了蹄子上。
滿頭大汗的老警察剛想賠不是,馮遠就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說道:「田局,你是不是知道我這次來幹嘛?」
老警察抹了抹頭上的汗,說道:「不瞞您說,這,這上面的朋友提過,我不敢怠慢,您來視察工作,有什麼不對的,不滿意的,沖我直說,我保證……」
話還沒說完,老警察就覺得手腕一疼,這馮遠一雙大手看上去枯枝一樣,力氣卻大的他牙痒痒,偏生又不敢在馮遠面前發作。
看他齜牙咧嘴的模樣,馮遠微微一笑。
「你是只查了視察這麼件事,是不是對小爺我了解得不夠多?同志,這工作做得不夠啊。」
馮遠戲謔說道,老警察咬著牙拚命道歉,汗水一層一層的從腦瓜子上往下褪,活像是昆蟲蛻皮。
「不急不急,小爺我時間多。」馮遠笑了笑,鬆開了老警察。老警察趕緊揉了揉手腕,一道褐紅色的勒痕頓時出現在腕部。
田局抹掉額頭上的汗珠子,抓起警帽,準備給馮遠再送個大的,這下馬威他可受不得兩回,誰知道剛一碰到警帽,馮遠的手已經壓住了他這隻手的手腕。
「著什麼急,田局?」馮遠的眼光利箭一般射向田局,他胖乎乎的手頓時鬆開,警帽掉在了地上。
「馮,馮哥,這是什麼意思?」田局慌了。
「我是說,這帽子,咱就沒必要戴了吧。」馮遠說道。
田局頓時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姑奶奶誒,您這是要我親命!馮哥,咱玩笑不帶這麼開的!」田局的心涼了半截,指望著馮遠露出笑,然而事與願違,馮遠拿出他另外半截還沒涼透的心,神情鐵一樣冷酷。
「看看這是什麼?還跟我馮哥馮哥?誰他么是你哥。」馮遠拿出來的,是上級督查交給馮遠的核查委託書,田局看了一眼,兩條腿就一起軟了。
「這這這,這該不會是要辦我吧,咱可不能開這種玩笑。」他一邊抹汗,越發焦急地伸出手來,準備抓起身旁的警帽,但是馮遠的動作也乾淨利索,根本不讓田局長有這個機會。
「規是肯定要規的,至於罪名和處理,小爺勸你自己交代清楚。我這個人你大概不了解,他們說脾氣怪,脾氣怪那就怪了吧,我很想知道,你嘴裡能說出什麼來。」
馮遠收起這份委託書,看向田局長。田局長大腹便便,身上的汗水層層滾落,滾圓的肚皮上肉球似的蕩來蕩去,原本紅潤健康的臉頰這時候被嚇得煞白。
馮遠這時候在他看來早不是什麼「財神」,真正成了「瘟神」。
「你不能這樣,兄弟。你不能。」田局長肥短身材前後擺動,鐵了心橫了眼,決定跟這個馮遠死磕到底。「我好歹也是這一方局長,老哥,你就算是上面下來的欽差大臣,也不能說怎麼樣就怎麼樣。」
田局長撕破了臉皮,儘管他知道自己虧心事幹了不少,但馮遠初來駕到,自己倒不至於害怕。
馮遠笑了笑,把懷裡的煙掏了出來。
「先來個賄賂上級官員的罪名,你看怎麼樣?職權內賄賂我,你膽子不小啊,田局。」馮遠把煙盒子拍在了桌上,田局也橫了心,來一個死不承認,根本不把這回事放在眼裡。
「馮遠同志,你這話我就聽不明白了,你說這東西是我送的,一口咬上來,我連個反駁的機會就沒有,就要被你規了?沒有這樣的道理吧?」
馮遠笑了笑,一副早看透了這個田局長耍滑頭的表情浮現出來,他說道:「不對吧,田局長,我看您年紀也不算七老八十,怎麼這麼健忘?」
馮遠拿出一條檔案的黃皮紙袋,紙袋裡是上面派下來的專項任務,其中就有一條,涉及到了十多年前的一樁血案。
「這是?」田局一副裝作不清楚的模樣,馮遠也早看在眼裡。
「這個要是不明白,我也不勉強你了,田局長,看來是我誤會你了。」馮遠抓起檔案,有意無意漏下一張紙,紙上是一條記錄。
記錄上寫的是涉案人員。馮遠抓起紙條,田局長的臉色早已經死了人般慘痛,十多年前,林城曾發生一起大案,最終定性為一家商戶聚會的惡性廝殺鬥毆事件。
那起事件的背後直接改變了林城幾處產業格局。有錢人歷來身邊帶著矛盾,而林城市的矛盾則不光是仇富這麼簡單,素來跟政府不搭班的幾大富豪在那一天全體死絕,而從此以後,林城市的市局也再不與上級有所巴結來往。
「哦,不好意思。」馮遠隨意地收起這條記錄,隨手塞進了兜里,沖著田局長笑了笑,說道:「讓我參觀參觀局子吧,好久沒下過一線了。」
田局長抹乾凈了汗,手心裡黏糊糊的濕透,看了一眼馮遠,仍然沒打算讓他戴上帽子。這到底是是故意使壞,還是有所暗指,田局長心裡已經明白了九成,再看馮遠這一臉戲謔滄桑的笑容,田局長已經有了計較。
「好好好。」他一邊應承著,帶著馮遠一路參觀,先領著他把局子里的庭院轉了一個圈,臨近下班的時間點,警局裡忙碌起來。
「內衛支隊是這邊嗎?」馮遠跟著田局進了內廳,內廳分成好幾個辦公室和分部,市局內的中心辦公室都在這裡,真正的出警單位分部在林城的各個派出所和警戒機關,所以市局內的人暫時不多。
但即使人數不多,馮遠這麼單槍匹馬的來,田局長心裡卻有了想法。雖說在他的地盤裡要是出了什麼「意外」,上頭難免會核查下來,但林城畢竟是他打拚十多年的地盤,總不至於因為一個虛職在掛的馮遠得罪他吧。
田局長捏了捏手心的汗,借口處理了一件棘手的案子,借故用了兩三分鐘時間,聯繫了內衛隊長。
這樣就好了。田局長掛了電話,擺出一副焦急的神情回到了走廊里,看見馮遠無所事事的模樣,不禁有些得意。
「馮老哥,我來帶路。」他說道:「這個特別案件,有個硬口的嫌疑人,你幫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