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精衛
(修仙得道情節,在三十二章展開,若沒有耐心的朋友,可以從三十二章看起)
八月。
在莽莽的森林裡,正是悶熱得似蒸籠一般的季節。
一個瘦小的身影便在這幾乎沒有路的森林裡行進著。他行路的方式很簡單,但也十分靈動,彷彿在極快速的行進里,也能分辨出那些荊棘樹從中的空隙靈巧的鑽過去。
這少年上身**,背上背了把自製的弓箭,脖子上系了一條蒼黃色的草繩子,腰間圍了塊獸皮,手裡持著條黑中泛泛灰的木棍。
那條草繩乃是用罕草結成,再請部族中的巫師浸以葯汁,系在身上,那些惡蚊毒蟲都不敢近身,而這少年手中的木棍頂端,嵌著新打磨好的半截石鐮,看上去也是頗為銳利。
這少年的打扮,正是犬戎中出門獵獸的標準打扮。只是他向前凝視的目光冰冷而獃滯,看上去竟似對任何事情都麻木不仁,漠不關心一般。
在這密林中行進,路是沒有的,通常只能沿著時斷時續的獸跡前行著,若有經驗的,還得注意空氣中的獸味,在這山中,也是有著大型兇猛的惡獸出沒,就算是成年人行到這裡狩獵,也通常是三五人結伴而行,只不知為何這少年會獨自前往,只是他膚色甚是拗黑,嘴也是緊緊的抿著,年歲看起來雖小,身上卻已有一種堅毅的氣質呼之欲出。
忽然,他在一株枝葉繁茂的大樹前停住了腳步。這樹看起來似與周圍樹木別無二至,但那少年卻在樹前站定,往手心裡吐了口唾沫,大樹軀幹雖然光滑筆直,但他還是三下五除二的便爬到了樹頂,用手中的石鐮輕輕的在上面的各處分枝上敲打著,仔細聆聽發出的響聲。
很快的,這少年便選定了一處位置,取下腰間結實的草繩,將自己綁在了樹上,然後用力的挖了起來。
這樹的樹皮很是軟薄,一挖之下,便簌簌落下,只是裡面卻還有一層淡綠色的內皮,那就十分的堅韌了,少年手中工具太過簡陋,只能用磨的方式一點一點的消除著這大自然的防範,不過他的耐性似乎十分之好,一直不快不慢的持續著手邊的工作,既不急噪,也不氣餒,整整耗了大半個時辰,終於在這堅韌的樹榦上磨開了一個凹洞。
少年輕吁了一口氣,甩了甩酸麻的小手歇了歇氣,那磨出來的凹洞裡面已經充滿了青色樹汁,看起來在清澈里透出一股幽幽的碧意。等到這汁水有些滿盈的時候,便湊嘴上去吮吸,這汁水甘甜清冽,迅速的緩解著人身體的疲乏。
接著這少年朝凹坑裡看了看,再在附近輕敲了敲,又拿石鐮好一陣切割,接著以食指和中指插進凹坑裡,費力的夾扯了一陣,從中掏出一塊雪白的樹心,便迅速溜下樹來,在旁邊扯了一張寬大的樹葉將那段樹心包裹住,順手埋在了地下,又到處尋了些乾柴枯枝將火石打著了,於其上生起火來。
這時候樹上忽然傳來「啪不,啪不」的清脆叫聲,少年一抬頭,就看到自己先前在樹上磨出來的凹坑旁,有一隻黃白相間的小鳥,小小的鳥頭上還有一塊白點,看起來十分可愛。
這鳥兒一停住腳以後,便歡快的鳴叫著,這每叫一聲,便埋頭下去啄一口新湧出來的樹汁。等到將樹汁啄干,就飛到他的身邊較近的樹枝上,撲撲翼,理理羽毛,竟是一些都不怕人。
少年望了鳥兒半晌,眼裡的那絲冰冷之意終於溶解,流淌出一絲暖意,口中卻冷漠道:
「你又來了,可知道這株三閭樹被你這麼一啄一吸,又活不長久。」
那鳥兒似通人性,拍拍翅膀歪歪頭,竟然做出一副十分遺憾的模樣。原來這鳥叫做小精衛,傳說是鳳凰近親,數量頗多,痴痴蠢蠢的,是眾多飛禽捕食的對象,依靠的是多繁殖後代來維繫種族的繁衍,但這種鳥兒畢竟是鳳凰的旁系,若是出生之時額上多生一點白斑的,那便與同類不同,機智狡黠無比。
這少年所說的這樹會枯死,便是因為這隻小精衛吸吸啄啄以後,已經留下了自身的氣息,一天以內,它的同類便都會聚集於此,這株三閭木縱然巍峨高大,也禁不住成百上千隻鳥兒的掠吸。
這少年顯然不是第一次遇到這隻小鳥了,他看看面前火勢已小,便將之踩熄,接著就以手脫腮,木然的望向前方的固定一處,似在出神。那小精衛卻不飛走,就立在原地剔剔腳爪,理理羽毛,竟似在為他警戒。
過了一會兒少年回過神來,從地下將已被烘烤得發黃髮黑的樹葉包拿出來,輕輕撕去外皮,露出裡面被燒熟了的雪白樹心,頓時一股清香撲出。小鳥也拍打著翅膀急切的鳴叫,看那模樣,似是急不可待了。少年冷冷看了一眼,切了小半拋到它面前,一人一鳥便開吃起來。
吃好以後,少年站起身來,撫摸了一下還在啄食的小鳥,便想離開了,他這時候又恢復到了那副堅忍淡漠的表情,一步一步的向著叢林深處走去。但這時身後猛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鳥叫,那隻小精衛一下子疾飛而至,劇烈拍打著的翅膀將地上的枯葉都扇得四處亂飛。
少年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瞳孔收縮向後一望,卻沒看見什麼,但鳥兒的叫聲忽然斷了,飛速向前方飛去,少年更不遲疑,立即發足隨著疾奔。他的身世凄涼,早早的就得自食其力,這隻小鳥在之前已經用這種事先預警的方法救過他數次,相信這一次也絕非是無的放矢。
最關鍵的,是他也聞到了空氣了傳來的那種淡淡香味!
致命的芬芳!
緊接著,耳中便有著低沉的聲響,這聲音十分壓抑,彷彿是一把無形的銼刀,在人的肺腑里來回交錯摩擦,震得心中十分的難過!
少年目中終於露出驚恐之色,立即發足狂奔,在這茂密的林中彎腰奔跑,只覺得眼前無數斑斕的景色激烈的直逼過來,而渾身上下也被那些藤條枝葉割得鮮血淋漓,這些體表上的疼痛此時卻已完全感受不到。
但他這樣竭力的奔跑著,大口大口的呼吸的後遺症已強勢的體現了出來,竭盡乾涸的身體器官在貪婪的求索著寶貴的氧氣,眼前的一陣陣發黑充分說明了再不住足的後果!
可是身後的低沉聲音在無情的追逐著他.
後方那盪人心魄的呼嘯之聲彷彿急急逼來的箭一般,再一次穿透過空氣震蕩著這少年的神經.不管心中的畏懼如何悸動,他卻還是只能向前逃.
--------也惟有向前逃!
在他的眼裡,小精衛那一點黃白相間的模糊形象,就彷彿是一盞令他還能竭力支撐下去的明燈。
猛然,少年一個踉蹌,腳下啪啦一聲踩斷了一根枯枝,那聲憋在喉嚨中的驚呼還沒來得及竄出來,他整個人就已經向空中完全的撲了出去,要知道,前方正是下坡,若是在落地的時候撞中一塊岩石或者樹榦,那麼自然不必多說,至少也是重傷。而獨自一人在這茫茫的森林裡失去了行動自主的能力,應該就只有一個死字在等待著了。
好在他的運氣似乎不錯,迎入眼帘的是一片茂密的深黑色藤蔓,這些植物不知道在此處生長了多久,只是看它們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模樣,就彷彿是一張墊子,巧妙的將少年下沖的沖勢承受了大半,但饒是如此,少年也是將這藤蔓生生衝破,撞在了下面的樹榦上,翻滾了幾下昏了過去。
因為並沒有撞到頭部的原因,少年的昏迷是因為身體對撞擊時產生的劇痛后,發出的本能保護性措施。所以,當疼痛緩解以後,他便徐徐醒來,不顧胳膊上的大片血肉模糊,少年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摸脖子上的那條草繩,雖然他的脖子因為疼痛而僵硬,但手指的觸覺告訴他,
那東西,還在。
那東西是一塊很小的玉石,上面刻了兩個字「朱海」,這玉的質量極差,甚至大半都混合著石頭,應該是取那些匠師所丟棄的邊角料,雕工也非常簡陋,只是這東西是母親送給少年的唯一一件東西,朱海一直都非常珍惜。
----------在他漸漸領悟到世事的雛嫩心中,甚至隱隱約約的明白了為了這東西,為著自己不受那些脖子里懸著獸牙,銀箍,玉觖的同伴所嘲笑,母親付出了多少代價!
事實上,對一個沒有男人長達十四年的女人來說,想要在這殘酷的犬戎部落中生存下去,她所唯一能出售的,就是自己的身體了。並且因為那個特殊的原因,幾乎還遭受了大部分人的敵視,在這樣的環境下把兒子拉扯到現在,她所受的磨難可想而知!
朱海甩甩頭,將這些令人煩躁的東西拋出腦海里去,貫穿童年的經歷早已令他深深的認識到,哭泣與後悔只是在浪費時間,他面無表情的檢查起自己的胳膊,幾乎小半隻臂的皮膚都被重重的刮擦掉,一片血肉模糊里,被尖銳的石子生生犁出道道溝壑,鮮血不住的滲出,慢慢的融匯為一條暗紅色的小河,似蛇一般蜿蜒順著指尖滴下。萬幸的是,這樣看起來的嚴重的傷勢,其實並沒有傷到筋骨,活動並不受限制。
這時候,朱海的耳中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響動。他下意識的去抓手邊的矛,卻拿了個空,一轉頭,只見前方被撞破的藤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逼近了來,在地上緩慢的彎彎繞繞著,似一條條詭異的黑蛇,這時候他才發覺,這些墨黑色的蔓藤上原來生有倒刺,還有亮閃閃的噁心黏液,它們延伸到自己流淌出來的血液旁,貪婪的吮吸了起來!
儘管此時面對這樣可怕的情形,朱海卻已經徹底的冷靜了下來,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他從八歲起就開始進山,到現在已經整整六年了,這些年來他看慣了生死,也明白了要學會利用身邊一切東西的道理……哪怕,這東西並不是那麼討人喜歡。
朱海蹲下身去,面無表情的將還流淌著血的狼籍傷處放到了那些蔓藤上!
血肉被腐蝕的感覺自然是疼痛,不過很快就被分泌的毒素所麻痹,只是還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但朱海的手臂卻是紋絲不動,完全看不出他還是一個孩童,他的眼睛卻透過茂密的樹木然的望向了空中。黑色的小小瞳孔里映出一團猙獰的影象,這東西就是逼他一路狂奔至此的罪魁貨首。
玄蜂。
這東西名為蜂,其實比尋常的野獸都大,滾圓的肚子佔據了身體的大半,以至於常常會忽略掉那六條五彩斑斕的腳爪,這腳爪當中隱藏著烏黑的毒針,一旦遇到獵物,便會立即標射而出,中者立即倒地痛苦翻滾,渾身血肉在短時間內被化為液體,這時候它再撲上來慢慢吮吸,大快朵頤。
這種玄蜂唯一的弱點,那便是視力很差,但在尋找到獵物以前,通常都會悄悄的放出一種香味沾染在其身上,之後便如附骨之蛆,死咬不放,這味道雖然很淡,卻很難被其他的氣息所掩蓋,因此通常被這惡物盯上的,都絕難倖免。
然而朱海也曾經聽人無意中說起過,山中在背陰處,有一種叫做屍鞭的藤蔓,秉陰氣而生,喜生長成網狀,靠捕食小型鳥獸為食,它外型很普通,但倚賴於能發出一種小鳥小獸昆蟲等喜好的氣味,引誘它們上勾。於是朱海便不禁聯想到,自己明明已經中了玄蜂的印記,方才昏迷了那許久,為什麼未遭毒手?
顯然,便是這屍鞭的功勞了,它嗅到鮮血的味道,自然那股誘食的氣味格外蓬勃,覆蓋住了玄蜂留下的氣息,而朱海之所以將傷處湊上去讓它吸食,卻一來是玄蜂距離已經很近,要刺激屍鞭分泌的氣味更加強烈以掩蓋住自己身上的氣息,二來則是藉助它的噁心消化液對傷口的血腥味進行清理,要知道,在這深深山嶺中,凶禽異獸不知凡己,若不迅速將這刺鼻的血腥消除,只怕用不了多久,便有無數麻煩找上來。
過了一會兒,那玄蜂終於泱泱飛去,朱海已經面色蒼白,縱然竭力強撐,渾身上下都在因為失血過多而不停的顫抖著,他心中卻是一片坦然,自從七日前下定決心來山中以後,這少年便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
他又隔了一會兒,才將胳膊拿開,傷處已是可怕異常,那大片的擦傷中還嵌了許多細碎的砂石,因為屍鞭腐蝕液的關係,傷口內外儘是一片死白色,看起來異常的驚心動魄,倘若有人在旁邊看到,哪怕他是鐵石心腸,也要為這還算得上是孩童的少年,要承受這樣的巨大苦痛而覺出加倍的同情。
然而少年只是甩了甩手,表情依然是一片茫然。從他緊皺的眉頭裡,可以看得出痛苦依然存在,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身體上的苦痛竟似毫不放在他的心上。卻是他眼神中那種空洞之色,加倍的令人覺得這孩子心上的創傷,只怕比身上的痛楚要劇烈一百倍!
空中忽又傳來「啪不,啪不」的清脆叫聲,黃白色的絨團飛了過來,停在他面前的樹枝上,歪著頭看了他一下,便拍拍翅膀緩緩向另外一個方向飛去。
朱海知道這隻小精衛是要自己跟著它走了,他環顧四周,山巒起伏徘徊,入眼之處竟是前所未有的陌生,便明白因為先前的一陣奪命狂奔,已是徹底的迷失了方向。他冷冷的望了望自己的手臂,再垂頭看了看藏在胸前草繩中的玉佩,蹣跚而堅決的隨著小精衛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