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歸去
很快的,觸手下端的軀體便浮出了水面,果然不出朱海的猜測,那觸手其實是一條尾巴!這隻異獸龐大的身體呈紡錘形狀,前尖后圓,像極了一隻巨大的老鼠,寒水自它的皮毛上如珠一般的滑落,看上去絲毫都不能浸染入去。
在三年之前,部落里也曾經捕捉到過這麼一隻叫做奚鼠的野獸,肉吃了整整三天,背上的皮毛被做成了一件大衣,奉獻給了犬祝大巫師,剩餘的皮被蒙在了黃妖木做成的鼓上,其聲可以傳千里,只可惜兩月後,便被來襲的商朝軍隊給繳獲了去,而它的毛髮更是神奇,現在還珍藏在族長那裡,在每年的九月老鼠最肥的時候,利用這奚鼠的毛髮,部落能輕鬆將老鼠聚集在一起捕殺,獲得近半個月的口糧。
當然,朱海也沒有忘記,為了捕殺那頭奚鼠,族長乃是聯合了旁邊狨,奐兩個大部落,再請動了犬戎大巫身邊的四大巫祭:犬乙,犬丁,犬辛,犬戊,耗時四天,犧牲了十七個勇士才達成目的。而朱海記得更加清楚的是,四年前的那頭奚鼠,體積頂多只有眼前的一半大小。
浮出水面的奚鼠並沒有任何動作,反而就那麼趴在水面上不動了,看著它閉著眼睛的模樣,朱海的心裡冒出一個古怪至極的想法,
它在睡覺!
為了驗證自己的判斷,朱海躡手躡腳的走到了寒池邊,瞅准了一條翻著白肚子的紅色怪魚,先拿枯枝將其撥了過來。
不動。
那魚鼓著肚子,瞪著死白色的眼,對這種可能危害到自己生命的行為沒有表示出任何反抗。
接著朱海就將小精衛銜來的那粒小黑果子塞進了面前這條魚的嘴裡。
後者一下子就瘋狂的扭跳起來,有力的魚尾甚至啪的一聲抽到了朱海避之不及的面頰,留下似被摑過的紅印,以及火辣辣的疼。可是朱海死氣沉沉的瞳孔里,卻忽然多了一絲生機!只是那生機中似乎還潛伏著許多東西:惡毒,興奮,殘忍
……惟獨沒有喜悅。
-------這兩個字,似乎已經徹底的從這個少年的人生中給剝奪了去。
很難想象這麼一張雛嫩的小臉上,會現出這樣一種看破一切,對任何事物都絕望了的神情,那隻可能是在飽受風霜的奴隸或是苦力臉上才發現得到,因此當人看到這少年的時候,就會生出一種異常矛盾的感覺來。
朱海凝望著湖面,他在眉心正中打了個交錯的結。
這整湖的生物,竟似在方才那一小會,完全的昏睡了過去!這其中還包含了一頭連精鍊蠍子毒都不怕的奚鼠!這絕不是什麼巧合,否則自己在這裡呆了整個晚上,早不睡晚不睡,偏偏把烤魚吃完了以後,就出現了這種怪事!
朱海閉上眼睛,開始將捕到魚以後的過程回放出來,漸漸的,一樣東西反覆在他的腦海里出現,那個奇大無比得和魚身完全不成比例的紅色球體,
那個魚膽!
朱海記得自己將之弄破以後,順手一拋,便把它拋到了岸邊,湖水泊泊蕩蕩,自然就將裡面那透明的汁液融了進去!
「那麼…….「朱海是一個想到就做的人,不到半刻以後,手中那條紅魚又遭受了剖腹之厄,那粒顫微微的膽囊在充滿熱力的太陽光下,閃現出一種妖異的光芒。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很快的,一頭河淺獸被巧妙編織的繩套倒吊了起來,在空中無助的踢打著四蹄,驚恐的叫聲回蕩在原林中。這種膽小而無害的麋鹿近親體重和人彷彿,算得上是測試的最佳藍本。
朱海刺破魚膽外部那層薄薄的束縛,清亮的液體涌在了早已預備好的樹葉上。他將一小滴液體對準河淺獸的三瓣嘴滴了下去,彷彿是被一根無形的棍棒用力敲了一下,河淺獸的掙扎立即緩慢了下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敏捷有力的動作慢慢的變的獃滯緩慢,最後終於抽搐了幾下,靜止在空中。
「十五息。」朱海在心中得出了這麼一個概念。一小滴怪魚的膽汁,可以讓體重與人類相差無幾的河淺獸在十五次呼吸的時間裡完全失去抵抗力。他接下來開始做的工作便是用手邊的石鐮費力的傷害這隻可憐的動物,一直到他面無表情的將河淺獸的左蹄生生剁下來之後,這隻動物才從深度的沉睡/昏迷里醒覺過來,發出一聲絕望到了極限的凄厲長嘶!
朱海接下來要做的實驗就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了,他得事先做一些準備再說。這魚的膽汁究竟在自己的計劃里能不能用,或者說用了以後會不會有效,這都完全取決於下一步實驗后所得出的判斷。
他的心中深深的知道,自己回返部集后要做的事情是多麼的兇險,那不僅要有著捨命的決心,更得要有著極其精確的計算和運氣,機會很有可能只得那麼一次……或者根本沒有。但他賭的,就是那可能會出現的一絲希望!
接下來,朱海尋找到了一處空曠,開闊的地方,這裡的地勢很高,將周圍的環境一覽無遺,因此也將可能潛藏著的危險降低到最小。他尋了些枯枝,做了個火堆的形狀,然後將周圍的敗葉亂草盡數除去,然後將火堆點著,自己躺倒在地上,將一滴奐魚的膽汁滴進了自己的口裡。
「這味道……並不苦澀,下在酒里,應該不會被人發覺。「這是朱海失去意識以前,腦海里迅速總結出來的要點,然後他便徹底的昏迷了過去。
火堆熊熊的燃燒著,很快便順著朱海事前灑在地上的柴火燒了過去,而柴堆的盡頭,便是朱海那隻已經受傷的手。這種情況早已在朱海的意料之中,因為昏睡以後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刺激來將人喚醒,於是燃燒著的火焰就肩負起了這個使命。
對朱海來說,這實在也是無奈之舉,若是想用這完全陌生的膽汁來達到某些隱秘的目的。那麼首先自己就應該對其有一定的了解,比如它的味道,使用的劑量等等。而在這荒山野嶺里沒有任何實驗品的情況下,自己便成為了唯一可以利用的…….工具。
火焰撲上了昏睡過去的朱海的手臂,皮膚開始發紅,空氣里泛出一種難聞的焦味,脂肪被燒灼了出來,一點一點的滴入了火中,接著表層漸漸發黑,最後終於碳化。
朱海瘦小羸弱的身軀終於劇烈的顫抖了一下,然後睜了開眼來,痛楚的表情在他臉上一掠而過,然後便像一滴水消失在沙漠中一樣,迅速溶解在了那古井不波的容顏中。
在方才昏去的剎那,朱海清晰的聽到耳邊有急切的呼喚聲,就好似身體里多出了一個…….靈魂。並且沒有什麼惡意。
此時他已是心若死灰,這等邪異的事發生,卻並不能動搖朱海的心志。他將火堆踩熄,草草包紮手上的傷處的時候,絲毫不顧這種程度的燒傷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里很快就會潰爛,危及生命,反而顯出一種如釋重負的神情來。
「這東西沒有味道,大概只需要露水那麼大的一小滴,便足以令人在十息的時間裡暈厥,要令他在短時間內醒來,唯一的方法就是強烈的疼痛。」朱海默默的坐在岩石上,以還完好的那隻手托腮,努力的思考著自己用親身慘痛的經歷換來的這些要點。
他一面想著,一面開始向嘴裡塞進一些食物,努力的吞咽著。看得出來這個進食的過程是痛苦的,從胃中不斷湧現出的噁心令朱海實在無法吃下一丁點食物,但是意志卻在強迫著身體。本來有些茫然的朱海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彷彿一直有一個聲音在鼓勵他,更是清晰無比的左右著他的思緒,完善著他本來漏洞百出的計劃。
「我的身體……不能垮。」朱海堅毅的意志完全超越了他的年齡,仇恨是人類最強大的感情之一。「至少,在做完那件事之前。」
遠處的雲和森林,都在陽光下分外的清晰,而朱海的冷漠的眸子對立著熾熱的太陽,加倍的令人覺得暖的更暖,涼的更涼,在生和死之間只是淺淺的橫斷著一條線,更是讓人無由的覺得,這孩子的心中,早已被固定在了寒風肆掠的深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