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誰也不無辜

30 誰也不無辜

?賀父的話說得極慢,卻聲聲入耳。衛霄聽得很壓抑,心頭一片冰涼,感到骨子裡都冷颼颼的。

賀母,為了保住兒子的命,或者可以說,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殺了算命先生。而那算命的一個貪念,送掉了自己的性命。但造成這場人命案的起因,卻是世俗的偏見。

「就因為他的幾句話,你們仇視了我那麼多年?」

頌苖的質問讓衛霄有點不舒服,但他隨之又釋然了。衛霄此刻的關注點是賀母的謀殺,和算命先生的慘死。而頌苖留意的,則是引發自己不幸的開端。雖然視角不同,但亦無可厚非。衛霄知道自己畢竟是旁觀者,而頌苖卻是那個受害的人。何況,人性本就是自私的。

「你以為我們是傻子嗎?光憑他一句話,我們就會把親生女兒當仇敵?」

賀父的語氣中帶出譏嘲,衛霄聽他接著說道:「那天,算命的扣住你媽的手,你媽發狠勁打他的頭,不知用拳頭砸了多少下,他卻還是把那段要命的話說完了。就在他咽氣的時侯,突然雷響,我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敢看死人,一轉頭,瞧見一個小黑影站在門口,剛巧一道閃電劃過,把你的臉照得明明白白的,我怕的差點叫出聲來。」

「你說的是真的?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為什麼我會站在那兒?」

「我怎麼知道?我還想問你呢!那時候你有七歲了,大概聽到了什麼聲音,跑出來看看的。可就是那麼巧,嚇到我不說,你媽都怕死了。我本想問問你的,但是,這種事怎麼問?問你看到我和你媽在幹什麼,還是問你,是不是看到死人了?我一邊發抖,一邊想著該怎麼辦,你媽已經站起來把你拉出去,叫你自己回去睡覺了。」

如果不是賀父的回憶,衛霄實在看不出賀母是個手段如此利落,如此果斷的人。死前的賀母簡直就像個潑婦,脾氣急又暴躁,說話更是無禮刻薄,還有點神經質。難道,是殺人的那份罪惡感,日日消磨著她,把她擊垮了的嗎?

「我不敢一個人和死人待在一起,不過你媽很快就拿著麻袋回來了。我和她一起把人裝到麻袋裡,一個扛頭一個扛尾的出了門。當時,因為你奶奶不同意,我們沒住在家裡,租的是一間鄉下的土屋。房子還過得去,主要是租金便宜,但地方很荒很偏,左右才兩三戶人家。泥路上沒有燈還很滑,雨下得又大,打得眼睛都睜不開。我和你媽扛著麻袋往河邊去,一路上心跳得很快,怕無意中被人看見。一個風吹草動,心就好像要跳出來一樣。」

「租屋不遠處有一條江,很大很寬,水也很急。聽村裡人說,每隔幾年都有怕熱的人在江里洗澡的時侯被沖走,明明水性很好,但只要人掉下去,就再也找不到了。」

「去河邊的路,平常只要走十分鐘,可那天,卻走來走去就是走不到頭。我在路上摔了兩次,腿摔破了都不敢喊一聲。終於走到江邊的時侯,要不是在下雨,我的身上肯定也被冷汗淋得濕透了。我們把人從麻袋裡弄出來,一個抓腳一個抓手,用力把人丟到水裡。之後,拿著麻袋回去燒成了灰,把死人房間里的東西也擦了一遍。」

賀父一字一句地說的很詳細,連他心裡怎麼想的都說了出來。衛霄倒明白賀父此刻的心態。那一夜,是賀父一生的噩夢,他二十多年來都把這件事悶在心裡,跟誰也不能說不能提,無法訴苦緩解壓力。這種沒法宣洩的痛苦,每日每夜的積壓,已經讓他有點病態了。所以,到能說出口的時侯,怎麼還停的下來吶?

「原來,你媽對你還是不錯的,就算你不是帶把的,也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她親生的。可是,自從聽了那個人死前的話,你媽心裡就開始有些疙瘩了。別說她,連我也是。主要是你當時站在門口的樣子太嚇人了。為什麼那麼巧呢?他剛說完,你就出現在門口。」

「難道,你們沒想到他是故意這麼說的嗎?」

「怎麼沒想過?所以說,那時候也只是對你有一點防備而已。直到有一天,不知道你和盛曜為了什麼事吵嘴,你一氣之下把他從樓梯上推下來。幸虧他戴著玉扣沒事,但也把你媽嚇壞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這件事你還記得,對嗎?當時,你也九歲了。」

「對,我是有印象。是弟弟他把我的本子撕了,還不認錯,你們又幫著他,我一氣之下推了他一把。哪裡知道……」

頌苖、賀父的對話,讓衛霄嘆息不已。有些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好比,他母親當年罵的那些刻薄話,她說出口,不過是為了發泄,用他的痛苦來消解自己的不滿。她以為沒事的,卻想不到她的兒子會一輩子記著,永遠也忘不掉。

何況,故事裡的算命先生是有意說的。賀家人本就喜歡兒子,聽了這樣的話,自然更偏疼兒子孤立女兒。別看孩子小,心裡也有想法的,甚至更為敏感。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下,頌苖一定很嫉妒自己的弟弟,怨恨父母的偏心,就有了那次意外。這麼一來,根本成了雪上加霜,不僅解不開死結,反而讓矛盾加劇,關係一次比一次緊張。

衛霄不知曉算命先生是看準了賀母一家的性子,才說出了那番有引導性的話,還是臨死前不甘的掙扎。但毋庸置疑的是,他成功了。

「你可能不知道,那天你媽打過你之後,在晚上睡覺的時侯,跑去掐你的頭頸。要不是我拉開她……」

衛霄心底一凜,怪不得賀母總是說恨不得當初掐死頌苖,原來是真的下過手。

「不,我知道,我那天根本沒睡著。我還以為媽是怕自己氣頭上太用力打疼了我,進來看看我的。哪裡知道,她是進來要我命的。就是從那一刻起,我知道你們眼裡只有弟弟。我本來應該恨死你們的,可我不知道生出了什麼鬼念頭,一門心思的想要你們承認我。可能,這裡面也有點因為怕死吧。畢竟,我當時才九歲。所以,我事事讓著盛曜,不管是讀書,還是嫁人,都聽你們的安排。每次出來玩,用的都是我和鈞浩的錢,我也不說話。可是,你們真的因為我的退讓把我當成女兒了嗎?只怕半分鐘都沒有過吧?現在想想,真是可笑至極!」

「可笑什麼?是你媽防著你,總是找碴兒,還是看你不順眼?可你別忘了,他們確實死在你手裡了。要不是你叫沈繹偷走玉扣,他們本來可以不用死的。」

「那怎麼能怪我?你們又沒給我說過玉扣的事。」

「要是跟你說了,只怕我們會死得更早。叫你不要亂髮誓,你聽過嗎?你說全家死無葬身之地的時侯,怎麼不想想,你到底說的是不是實話,會不會有什麼後果!你媽和盛曜……」

「你不要張口閉口的把媽和盛曜掛在嘴上好不好,聽得我噁心!我小學畢業到上初二的那幾年裡,你不是在外面有過一個女人嗎?你不會不承認吧?」

「是又怎麼樣?那能怪我嗎?自從你媽殺了人之後,整個人都變得神神叨叨的,一遇到不稱心的事就沖我發火。那件事以後,我每天都過得提心弔膽,就怕被抓去坐牢。幸虧,那個算命的無親無故,沒人惦記,要不然我恐怕早就……再說,我最後不還是沒和你媽離婚嗎?」

「那是因為那個女人死了!我一直覺得這件事很奇怪,那個女人怎麼會無緣無故的死了呢?現在我倒有點明白了,看你的樣子,她的死應該和媽沒關係。那麼,一定是玉扣弄得。那個玉扣不是保佑盛曜的嗎?要是你和媽離婚,盛曜肯定會不開心的。所以,玉扣就替他除去了那個女人,來留住你。可是,你想想,玉扣做的這些是要付出代價的,你們這點事恐怕會應在那個被改運的人身上。從小到大,不管盛曜怎麼鬧,除了發誓的那次,你和媽都沒打過他,甚至連一句重話都沒說過。但他背後的那個人要承擔多少惡報啊,我都替他可憐。」

是的,賀家的事走進了一個怪圈,早已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了,除了那個倒霉的,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被改運者,誰也不無辜。就連頌苖,她也承擔著父母的那份原罪。

「啊!你幹什麼?」

刺啦!

衛霄還在感嘆,忽然耳畔響起頌苖的驚叫聲,剛想聽聽發生了什麼事,一聲脆響,把一切聲音都湮滅於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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