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回家

026.回家

?「低調,二位低調點。」李熙上前去按住王儉和朱憐的手,笑嘻嘻地提醒道:「二人再不住手,就要人盡皆知了。」

二人正是騎虎難下時,聽這一勸,霎時都撤了手,兩雙眼各自打量四周,最後碰在了一起,彼此尷尬地一笑,王儉的『玉』佩就到了朱憐手裡,王儉拱手說道:「一切有勞宦官,今『日』入宮啥都沒帶,禮薄勿怪,改『日』再奉上謝儀。」

朱憐拱手道:「承『蒙』惠贈,敢不盡心,您就放心吧。」

王儉打通了關節,一哈腰又把烏斯蘭攔腰抱起,甩在肩上仍舊扛著,向李熙咧嘴一笑:「楊兄弟,後會有期啦。」

竟是朗笑而去,王儉轉身之際,烏斯蘭又偷偷地望了眼李熙,恰巧李熙也正望著自己,俏臉頓時羞紅一片。

那塊黃澄澄的『玉』觀音不久就到了管事太監手裡,行家沾手便知好歹,朱憐的臉『色』頓時紅潤起來,因向李熙說道:「楊參軍您看這樣如何,且請稍候片刻,容咱家去向掌使為您說道說道,您這事吧中間曲里拐彎的地方太多,又牽涉到外面的署、寺……不過您也別太放在心上,雖說這種事從無先例,但事在人為嘛,咱家『私』下琢磨著,總有解決之策。」

李熙聽他說的吞吞吐吐,心裡已有計較,這是朱憐在暗示自己打點內教坊司掌使呢。心裡暗罵,卻也無可奈何。

怎奈身上已無分文,又拿什麼打點?略一思忖后,李熙對太監說道:「勞煩老先生再走一遭吧。」

朱憐聞聽此言,心中暗喜,把目光在李熙身上一溜,笑咪咪地答道:「您候著,咱家這就去。」走了,心裡喜不自勝:「傻鳥,不宰殺你,咱家如何發的了財?」卻又嘀咕:「一塊黃『玉』已經歸了我,你又拿什麼去糊『弄』劉扒皮。」

「啊哈!」

朱憐將動身未動身之際,猛聽得身後有人咳嗽了一聲,聲音很熟,回頭一看,卻是內給事仇士良,正笑咪咪地望著他呢。

「喲,匡美,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

仇士良表字匡美,作為福建來的同鄉,朱憐一直都是叫他表字的,實則若論宮中地位,仇士良高出他一大截。

「你們內教坊司這兒這麼熱鬧我過來湊個熱鬧,德容兄不歡迎嗎?」仇士良說著,卻朝李熙拱手賀道:「楊參軍,恭喜恭喜啊。陛下散『花』,您今天可是拔得了頭籌。」

「不敢,托陛下洪福,托仇公的福,楊某僥倖。」李熙嘴上虛應道著,臉笑的像朵『花』。

「唉,這就過謙了,你這可不是僥倖,咱家在宮台上,離著那麼遠,都已經瞧見了您凌空撲殺的矯健英姿啊。倒是還要請教,為何在撲殺之際,還要把舌頭伸出來呢?這有何特殊功用嗎?」

「這……」李熙不覺臉頰一熱,通紅一片。

仇士良是天子近『侍』,此言果然屬實,自己這番是真把臉丟到姥姥家去了。雖然這本是自己策劃中的一環,也正是自己想要的結果,但被人當面指出,還是不不免有些羞臊。

「仇公如此說,楊某要無地自容了。」李熙以手遮面,做出羞不可擋的樣子。

「嗨,這有什麼嘛,如此方顯我大唐健兒的神勇風姿嘛。」說到這,仇士良向前踏出一步,『插』到李熙和朱憐中間,低著頭,小聲地說道:「楊參軍撲倒這位小娘子時,貴妃娘娘驚呼了一聲,問咱家『這人是酒喝多了嗎,竟如此失態?成何體統嘛。』」

「啊!」李熙聞聽此話嚇的臉『色』蒼白。當今的後宮之主郭貴妃說出這種話來,似乎對自己很不利啊。果然朱憐望向李熙的目光笑意全無,冷颼颼的如起了一陣寒風,完全是望向『奸』臣賊逆的表情了。

「嗨,你們聽我說完嘛。」仇士良眼瞧著二人這幅就要狗咬狗的架勢,心裡冷笑不已,這就是做天子近『侍』的好處,一言定興衰,一言判榮辱。

「貴妃娘娘就是這麼隨口一問,看把你們嚇的。」仇士良笑呵呵地說道。

朱憐察言觀『色』,忙附和道:「那是,那是,貴妃娘娘的寬厚仁慈那是出了名的,她嘴上這麼說,心裡卻絕無責怪楊參軍的意思,說不定還有幾分欣賞呢。唉,匡美,那你又是怎麼奏對的?」

「咱家自然是心裡想到啥說啥了,我跟娘娘說啊,嗨,這有什麼奇怪的,豈不聞『軍營待三年,老母豬也賽貂蟬』嗎?」

「啊!」李熙驚訝的合不攏嘴,這話說的何其豪邁,竟已有了幾分作死的跡象。

「撲哧!」朱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指著仇士良說:「匡美,你這話定然有假,我不信你敢這麼奏對,哈哈哈哈。」

仇士良擺擺手道,止住笑,說道:「這話是左軍中尉說的,娘娘罰他喝了三大樽酒。」

朱憐不屑地哼道:「若說是他,我就信了,他這個人嘛,慣會見縫『插』針的。」

「那陛下……有沒有提到我呢?」李熙戰戰兢兢地問道。

郭貴妃就坐在大唐天子身邊,自己的醜行既然入了她的眼,李純又豈會不知?貴妃一言斷人榮辱,天子呢,一言就見生死了吧。

「喔,陛下聽了貴妃和中尉的這番對話,略有所思,就打發咱家過來問問,看看有多少人願意娶這些婢『女』為妻。」

「啊?!」李熙和內教坊司的管事太監朱憐同時吃了一驚。

「哦,德容啊。」仇士良向朱憐招招手,把他引到一邊去,伏在耳畔嘀咕道:「大家今『日』在飲酒時言語中似乎對南衙這回擬奏賞功方略似有不滿,咱們這邊可不能再出簍子啦。」

朱憐吃驚地問道:「那大家的意思是嫌賞賜厚了,還是……」

話沒說完,說不下去了,後半截話硬生生地被仇士良冷冷的目光給『逼』了回來。朱憐眨巴眨巴眼,心裡懊悔:「我真是蠢到家了!西北將士此番立下大功,賞賜卻出了奇的少,致使處處怨聲載道。天子是聖德天子,雖然囿於國家體制不大可能再增加將士的賞賜,但處置幾個替死鬼平息眾怒還是很有可能的。」

想通這,他心裡已經有了計較,忙應道:「多謝指教,我知道怎麼做了。」

仇士良滿意地點點頭,故意沒話找話說道:「德容啊,你不夠意思么,楊參軍又不是外人,來了大半天也不奉茶請坐,我來了半天也在這站著。這就太說不過去了吧。」

朱憐一拍腦袋,叫屈道:「天地良心喲,為了籌辦這件喜事,我是三天兩夜沒合眼了,謝天謝地沒出大『亂』子,剛剛我神思『迷』糊,一個沒留神,讓一位莽將軍給撞了下腰,噯喲,疼,老胳膊老『腿』的,哪頂得住這麼一下子,好懸沒折了。」

朱憐邊嘮叨,邊招呼李熙、仇士良和崔鶯鶯落座。

仇士良擺擺手,哈哈一笑,說道:「方才貴妃娘娘還誇德容兄你呢,說您有忒大能耐,揮揮手,就遂了多少曠男怨『女』的願。指不定他們要怎麼謝您呢。」

朱憐聞聽這話,竟是中了邪降一樣,轉過身去,直豎豎地朝高台跪拜,嘴裡嗚咽:「奴婢何德何能,敢冒天之功啊,為天子辦差,奴婢雖百死不悔。」

伏地叩拜再三,嗚咽難禁,竟是蓄了滿滿兩眼泡子淚。

仇士良一隻手背在腰后,單手拽起了淚眼婆娑的朱憐,說道:「德容的辛苦,咱家尚且看在眼裡,更遑論明察秋毫的聖主和娘娘了。」

朱憐用衣袖擦擦淚,配上笑臉道:「啥也不說了,有匡美這句話,咱家死了知足了。」

說到此處,仇士良忽然從袖中取出三粒金珠塞到朱憐手裡,說道:「劉掌使那務請德容說道說道,成全楊參軍和這位小娘子的一段佳話。」

朱憐聞言變『色』,跳著腳罵道:「匡美,你這是在打我的臉嗎,楊參軍既是你的朋友,就是我朱憐的朋友!既是一家人,休說兩家話。替朋友走動,談錢就沒麵皮了。」

見仇士良笑不應聲,朱憐一把拽過一張文書,筆走游龍,瞬間即成,喚過一個小宦者,吩咐道:「找司農卿,讓他畫個押。」小宦者拿著剛要走,朱憐又把他喊了回來,奪過文書,說道:「還是我自己個去吧。」

打發了小宦者,卻對仇士良和李熙說道:「劉克明此人雖然刻薄,我卻有對付他的法子,他那邊你們儘管放心。但為絕後患,我還得去拽上司農卿。兩位但坐奉茶,我去去就回。」

手裡緊緊攥著仇士良的三顆金珠不放,興高采烈地去拖司農卿下水了。

這突然其來的一場變故,讓李熙哭笑不得,稀里糊塗的自己又承了仇士良的一場恩惠。這件事涉及到要從三品的司農卿出面才能辦成,那就絕不可視作小事。這份情自己不僅是承了,而且註定是以後要認認真真地還的。

李熙拱手稱謝,仇士良笑道:「內教坊司是個清水衙『門』,逮到這樣的機會,還不拿著『雞』『毛』充令箭,狠狠地敲上一筆。老弟啊,怪你太生分,早來找我,連那塊黃『玉』觀音也省了。」

哦,李熙暗暗吃了一驚,自己賄賂朱憐黃『玉』觀音的事仇士良是如何知道?

不過這個疑問也只能放在心裡了,仇士良是個大忙人,沒說上兩句話,就匆匆告辭而去,臨別,卻向李熙告罪道:「老弟新婚燕爾時,兄必有一份厚禮奉上。怎奈隨鸞伴駕不zìyóu,老弟的喜酒我就無緣一嘗啦。先告罪了。」

一番話說的李熙深覺慚愧,自己可從未想過要請仇士良赴宴的。

仇士良去后,李熙轉身朝崔鶯鶯走去,手無意間從腰帶上滑過,原本掛黃『玉』觀音像的地方空空如也,忽然他就解開了心中的疑『惑』:青袍黃『玉』自是十分明顯,如今腰帶上的『玉』觀音不見了,心細如仇士良如何能不察覺?他發現自己那塊價值不菲的『玉』佩不見了,有深知宮裡同僚雁過拔『毛』的習『性』,自然猜出『玉』佩去了哪。

想到這一節,李熙心裡微微一嘆,目視巍巍煌煌的太極宮,心裡想怪不得盛世難再現,是樹已爛了根,是人已壞了心,這天下也只能一天天爛下去了。

仇士良說的那段話虛虛實實,卻不正是人心敗壞的最佳註腳嗎,只不知未來的仇中尉此刻的面子能不能令自己如願。

李熙這種患得患失的心境沒有持續多久,仇士良走後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朱憐就滿面『春』風地回來了,瞧他喜氣洋洋的樣子事情一定辦的很順利,果然一見面他就表功似地說道:「成啦,一切辦妥。」

借著半是表功,半是顯擺地把他如何見司農寺卿,如何讓他在文書上畫押說了一遍,大意摘要如下:他一個從七品的內『侍』去見司農寺卿很不容易,頗費了一番折騰。見了面他如何據理力爭,讓司農寺卿答應在文書上畫押。事成,兩人『交』上了朋友,在一起喝了幾杯酒,說了一些悄悄話。

顯擺完了之後,朱憐望著李熙,似笑非笑,又前言不搭后語地說道:

「鶯鶯小姐出身名『門』,家教那是極好的,為人端莊淑慧,機敏堅毅,不論是在司農寺還是在太樂署,亦或者後來進宮在教坊司,那都是人人矚目,一等一的出類拔萃。如今能遇到楊兄這樣的英俊少年,真是三世修來的福分。道賀,道賀。為促你們這段好姻緣,咱家這回也算豁出老臉去了,瞞天過海,總算在上差那裡為鶯鶯小姐說上了話。成啦。」

李熙心中一樂,口中馬屁頓時滔滔而出,拍的朱憐心『花』怒放,笑的合不攏嘴,大嘆相見恨晚,大有趁熱打鐵,斬『雞』頭、燒黃紙,結拜之意。

到酬功宴結束時,依內教坊司、司農寺所奏,內中直接出旨,赦免了崔鶯鶯等七名舞姬的賤籍,恢復其姓名,配與楊贊等七人為妻。這七人中楊贊官品不算最高,卻是唯一有爵位的人。為此,在內府給七對新人的賀禮中,郭貴妃加意賞了楊贊五十貫錢。

理由是一位朝廷子爵『混』到要娶官奴為妻,這是何等的凄慘,若不把婚禮辦的風光點,簡直丟盡了勛貴們的臉。

一場太極宮之行不過半天時間,對李熙來說卻似是比一年都漫長,到下午未時出宮時,竟生出了滄海桑田的感嘆。

此刻斜陽正下,長安城沐浴在秋『日』的金『色』陽光里,天是那麼的藍,街道兩邊的樹木紅黃青綠『色』彩斑斕,秋風掃過,瑟瑟有聲,秋葉紛紛而落,望著那一條條一眼望不到頭的筆直寬闊的街道和形『色』匆匆、往來不息的車馬人流。

李熙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大唐的生活從這一刻才算正式開始。

他莫名地感到『激』動,振奮又覺心累,是勇猛進取封侯拜相攪動河山,還是見好就收,退隱田園做個逍遙自在的富家翁?李熙覺得有些頭疼,也覺得有些矯情,能不能活到月底還不一定呢,還封侯拜相、富家翁,不就多喝了兩杯酒嘛,看把你得瑟的。

李熙用力地閉上眼睛,又用力地睜開,

身心都很疲憊,或許應該找個人按摩一下,

平康里據說離著就不遠,

還是算了吧,自己一個從九品下的小官,連張會員卡都沒有,能不能進『門』還兩說著呢。

累也得先忍著,生活就像開公共汽車,剛出這一站就得奔赴下一站,容不得你磨嘰。磨嘰了是要挨罵的。

好在,迎著他的雖是一輪沉沉墮落的紅『日』,但到底還算明亮,還算溫馨。

「太陽總是要落下去的,珍惜『日』落之前的時光吧,短暫也可以出『精』彩,黑夜雖不免終究要到來,但旭『日』東升也可預期。」李熙發了一通感慨后,牽過小娘子的手,指著西方的落『日』問崔鶯鶯:「你看那像不像一張大餅?」

崔鶯鶯撲哧一笑,抿著嘴不答,垂著頭,神態怯怯的。

李熙道:「你在心裡笑我粗俗?」

崔鶯鶯搖搖頭,脆聲說道:「也許這是一個好兆頭,咱們一出宮就有吃的了。寓意下半輩子吃喝不愁。」

「何止呢,還能升官發財呢。你看那晚霞是什麼顏『色』,紫『色』、紅『色』,衣紫服朱,乃是吉兆啊。」

崔鶯鶯抬眼望著西天那輪即將落下的夕陽,心裡嘀咕:「我怎麼只見到滿天的黃『色』呢。」

……

豐邑坊位在長安城西南,延平『門』內之北,坊內居住的多是平民百姓人家,有幾戶官員,或是退仕休養的,或是考滿待選的,世族公卿之家幾乎沒有。

豐邑坊的西大『門』,因為緊貼著城牆,平『日』里進出的人馬車輛並不算多,坊『門』的守吏多數時候都清閑無事,或搬把胡椅到『門』口曬太陽,或者聚兩三個街坊閑聊,亦或逗幾個孩童戲耍,雖然職卑身微,賺錢也少,奈何小『日』子安穩,也能自得其樂。

但這一『日』自未時開始,兩個『門』吏的清閑『日』子就被攪了,坊『門』外聚集了二三十個少年弟子,人人鮮衣怒馬,個個神采飛揚,下馬之後便呼朋喚友,瞧的出他們平『日』也不常見面,不過少年心『性』,片刻之後便就稱兄道弟,熱絡的不行。

兼又嬉鬧追逐,片刻之間便將進出西『門』的路給堵死了。

小『門』吏李十三想過去勸說一句,把『門』堵上別人怎麼進出啊,老『門』吏胡八一把扯住他,把他塞進坊『門』內的小耳房裡,囑咐他不要出來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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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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