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報信
?劉默彤又對李煦說:「你去趟大明宮,求見左街功德使,請他派人來玄真觀走一趟。」
李煦反問道:「左街功德使跟咱們很熟嗎,我去請他肯來嗎?」
李煦當然知道他會來,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肯來,肯來,玄真觀的事他一定肯來。」劉默彤笑咪咪地說道,回頭叫過來劉府的一個隨從吩咐他給李煦引路。
玄真觀這邊一鬧起來,旺財和劉府、崔府的四個隨從都趕了回來,此刻正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呢,玄真觀的名聲太大了,捅了這個馬蜂窩,就算頭上被叮一堆包,只要死不了,那就足以名揚京城了,這以後出去走到哪都是顯擺的資本。
李煦望了眼低頭肅立一旁的旺財,對劉默彤說:「我有旺財領路,不必勞煩府上兄弟。」
劉默彤遂把自己的馬給了旺財,旺財一個漂亮的翻越上了馬,動作乾淨利索,李煦就差遠了,腳卡在馬鐙里半天動不了身,無奈,石雄只得幫忙推了一把。
李老三和李煦走後,劉默彤噓出一口悶氣,用手背輕輕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對石雄苦笑著說道:「這回咱們可能真鬧大了。」
石雄肅『色』問道:「要不要知會御史台那邊一聲?」
劉默彤沉聲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大明宮距離崇仁坊並不算遠,出西坊『門』向北,走不了幾里就能看到一座城『門』——興安『門』,不過這並不是大明宮的正『門』,大明宮的正『門』是丹鳳『門』,當然為了趕時間,從建福『門』進宮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李煦雖然沒穿官服,卻帶著新領的告身,憑著這個輕鬆地通過了最外面兩層衛卒的盤查,來到了建福『門』下。李煦有些眼暈,這『門』果然巍峨,果然壯闊,比自己熟悉的故宮午『門』可雄偉氣魄多了,除了宏偉氣魄,這座巨大的城『門』造型也很有特點,厚重的基座輕靈的飛檐完美地結合在一起,讓人望見即心生崇敬,又不感到壓抑。
再看西面的丹鳳『門』,更覺宏麗壯美高不可攀。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大明宮,自己是在做夢嗎,沒做夢,很好,很好,什麼都好,就是守『門』的鐵衛十分不友好。李煦騎著馬剛到建福『門』下,就有一個伍長帶著四個鐵甲衛卒過來把李煦主僕圍住了。
「下馬!」一個鐵甲衛卒喝道。
兩名衛卒已經衝過來準備拉扯李煦下馬了,宮『門』外騎馬『亂』撞,李煦不知道有沒有罪,但要是稀里糊塗挨上兩記黑拳,估計也是白挨。與其被動挨頓打,不如我先罵他們一頓。
「『混』賬東西,瞎了眼嗎?連我都不認識?」李煦『色』厲內荏,心裡直打鼓。
「喲嗬,還有人在大明宮『門』口耍橫。」一言出,眾人皆笑。
「宰相在此失儀我們都管得。」衛卒們查過李煦的告身,不過是個九品小官,還是個外地的,自不免有些輕視。一般官員到了大明宮正『門』前就必須下馬,但紫袍高官一般都是穿過建福『門』或望仙『門』,到下馬橋前才下馬的。
「少跟我啰嗦這些『亂』七八糟的,趕緊稟報左街功德使,玄真觀出大事了。」李煦端坐馬上,語氣強橫,雖然心裡直打鼓,但事到如今也只能這麼硬『挺』著了,今天不是我嚇倒你,就是你嚇倒我。
李煦想也許是自己冷傲的表情和語氣起了作用,這五個衛卒聞聽此言神『色』大變,絲毫沒有方才的那副傲氣了。
「下馬在這候著。」衛卒丟下這句話后,轉身離去。
守衛宮『門』的除了監『門』衛的軍卒,還有一些太監,這五個軍卒把李煦的話向其中一個上了點年紀的太監轉述了一遍,那太監遙遙朝李煦望了一眼,蹬蹬地跑過來,怪眼一翻問道:「你說的可是當真?」
「稀奇,有空我找地方喝杯酒呢,逗你玩,你不信可以不去啊。」不知為什麼,李煦對這個面『色』『陰』沉的太監很是討厭,乾巴巴的像個病死鬼投胎似的,眼珠子明明白多黑少,還動不動就翻上兩下。
「在這候著。」太監斜了李煦顛顛地跑了。
李煦端坐馬背,巋然不動,他倒是想下馬來活動活動,『腿』腳有些不利索,能不能下得了馬是個很大的問題。
旺財這小子馬術這麼好,在他面前丟不起那人。
這念頭一經萌發,就受到來自內心的批判,旺財怎麼啦,雖然身份卑賤,但人家靠膀子力氣吃飯,你李煦怎麼啦,若不是機緣巧合冒充楊贊,你這會兒還不是jì院的一個樂師,樂師,說著好聽,還不是賤人一個。
批判到此為止,李煦開始為自己開脫,其實我這麼想也沒什麼惡意,旺財是家奴這是客官事實,在這個時代家奴等同於牛馬,我在他面前覺得不好意思,那是把他當作人來看,想想看,你會因為自己梅『花』畫的丑而在喵星人面前自卑嗎?完全不可能的事。
這樣想,李煦大感心情舒暢,一點負擔也沒有了。
正午的陽光照『射』在建福『門』的樓頂瓦片上,反『射』著威嚴絢麗的光華,高高的宮牆,巍峨的宮『門』,開闊平坦卻人跡寥寥的宮『門』外廣場。
威嚴,真是威嚴,再大牌的官員置身於此,也得心懷恐懼,戰戰兢兢。
皇帝把宮『門』修的這麼威嚴高大怕不僅僅是為了面子吧,從心理上折服臣子只怕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與這個宏闊的宮殿群相比,個人無疑是藐小的,坐在書房裡的豪情萬丈,置身於此,全如颶風中的窗戶紙一般,呼啦啦,給扯個粉碎,心理防線一失,剩下的也就只能卑躬屈膝,高喊萬歲了。
李煦覺得自己此行頗有收穫。
等了約半炷香的時間,忽見一個白面胖乎乎的黃衫太監一路小跑著出了宮『門』,辨了一下方向,就朝李煦奔來,跑的一臉的油汗,停下腳來,顧不得擦汗就氣喘吁吁地問道:「可是你來報信說玄真觀出事了?」
「正是,功德使呢,你就是?」
「嗨,我哪是,我就是個跑『腿』的,功德使已經從西內苑抄近路去了。臨走吩咐要咱家來向你這位報信人道聲謝。」
「啊,不謝,不謝。」李煦心存疑『惑』,「功德使沒問出了啥事就趕去啦?」
「嗨,瞧您說的,玄真觀的事再小也是大事,能不去嗎?」太監說道,袖子里拿出一方手絹仔細地擦了擦汗,放回手帕,這才拱手問道:「這位官身您還沒告訴我高姓大名呢,等此間事了,咱家也好回話。」
「我叫楊贊,新任的韶州參軍。」李煦說完朝太監拱拱手,撥馬回身,離開了大明宮。
玄真觀正大『門』口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李煦下了馬把韁繩『交』給旺財,分開人群往裡走,邊走邊喊:「熱湯,熱湯,熱湯來啦。」聞有熱湯來,眾人紛紛閃避,待發覺上當,李煦人已經過去了。於是咒罵聲紛起,對之,李煦不屑一顧,既然想偷『奸』耍賴那就要做好給人罵的準備,這點心理素質都沒有,還是老老實實做好人吧。
玄真觀正『門』前的空地上,立著一頂黃布油傘,傘下一把胡椅,坐著個衣著明『艷』的宮裝少『女』,看背影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簇在她身邊的有兩個宮『女』和兩個鐵甲衛士,再有就是劉默彤,他正和一個上了點年紀的太監在說著什麼,太監看起來有些『激』動,拉著劉默彤的手說個不停,而劉默彤則仍是招牌式的溫和的微笑。
再遠處,四個上了點年紀的宮『女』和三個小太監正在砸玄真觀的大『門』,一『色』都是赤手空拳。玄真觀的『門』用料考究厚實,釘著茶杯大的銅釘,似他們這般砸下去,也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才能見功。當然李煦也知道,所謂砸『門』只不過是一個態度罷了,能不能把人救出來,還得看來的這位太和公主面子夠不夠大。
七八個武侯鋪的鋪兵正在維持秩序,看熱鬧的人很多,但秩序良好,多數人衣冠楚楚,看起來都是有些身份的,有身份的人自然要自重身份,沒身份的人在有身份的人面前也變得裝起來,大家都講道理,這世界自然也就『亂』不了。
李煦取出官憑在鋪兵眼前晃了晃,氣宇軒昂地走了過去,鋪兵知道他手裡的是官憑,哪敢細看,趕緊放他進去。李煦整了整衣裳徑直朝『花』傘下的少『女』走去,心裡有些小『激』動:終於見到傳說中的公主了,這大唐的公主究竟彪悍成啥樣呢。
公主遙遙在望,卻被石雄橫『插』了一杠。
這廝笑咪咪地攔住了李煦,把一條粗壯的手臂環在李煦脖子上,扯著李煦走,李煦被他勒的快喘不過氣來,那感覺就像被一條蟒蛇纏住了脖子,於是一邊在心裡咒罵石雄『混』蛋,一邊暗下決心:待此間事了,老子一定訪名山拜高人學一身好武藝,這念頭沒有武藝傍身,別說外人,連自家兄弟都明著暗裡欺負你。
石雄把李煦扯拽到一株香椿樹下,小聲叮囑道:「回頭你陪陳弘志進去,我跟大哥都是武職,出面不合適。裡面不管提什麼條件,只要能把老三救出來,你都答應下來。」
李煦道:「那咱們豈不成了任人宰割的冤大頭嗎?」
石雄道:「要當冤大頭也輪不到你,瞧見沒,陳弘志哭著嚷著要當呢。」
李煦瞄了眼那個老太監,心裡犯了嘀咕:這人的名字倒是有些熟悉,干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來著,一時急想也想不起來。
恰在這時,就聽一個尖細的嗓音叫道:「哪位是楊參軍?」
卻見陳弘志正舉目四顧,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樣,李煦舉手應了聲,一路小跑過去,連聲說:「我就是,我就是。陳公有何吩咐?」
陳弘志斜著眼把李煦匆匆打量了一番,說:「少要啰嗦,快跟咱家一起去見真人。」
扯著李煦的衣袖來到『花』傘下,躬身向那宮裝少『女』行禮,滿臉賠笑說:「公主,陳弘志和楊贊這就去見真人,我保管把駙馬全全活活地帶出來。」
「那你還啰嗦什麼?」一個很不耐煩的聲音,嗓音甜潤,緊接著又是一聲哈欠。
李煦翻起白眼朝上瞄了瞄太和公主,眉目如畫的一個小姑娘,美,真美。
只是這表情……怎麼哈欠連天的,懶洋洋的三天沒睡覺的樣子,未過『門』的駙馬讓『女』道長擄『淫』窩裡去了,一頂頂新鮮的綠帽子眼看就要新鮮出爐了,她竟然還有空打瞌睡,這大唐的公主果然是彪悍……。
李煦對太和公主的這份淡定真是打心眼裡佩服。
「去吧,去吧。」太和公主懶洋洋地擺了擺手,又是一個哈欠,然後繼續耷拉著腦袋閉目養神會她的周公。
李煦的眼前忽然浮現出崔『玉』棟赤膊哭泣的表情,唉,攤上這麼個媳『婦』,也真夠他哭的。
陳弘志得了這話興沖沖地扯著李煦順著圍牆往後『門』跑,正『門』這圍觀百姓太多,裡面指定是不會開『門』了,為今之計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從后『門』突破了。
陳弘志相信憑著自己的老臉賺開『門』應該不成問題,孰料,手都拍腫了裡面就是不開『門』,李煦見這后『門』的『門』板較薄,就對陳弘志說:「陳公請讓一讓。」
陳弘志剛一閃開身,李煦一腳便踹了上去,只聽得咔嚓一聲脆響,裡面的『門』閂斷了,李煦大喜,正要來第二腳,『門』咣地開了,一個上了點年紀的『女』道士環抱雙臂『挺』著傲人的『胸』脯守在『門』口,一雙死魚眼把二人輪了一遍,怪聲叫嚷道:「是哪個不長眼踹我『門』?」
李煦喝道:「休要啰嗦,這位是左街功德使陳公,快引我們去見真人。」
那『女』道士聞聽陳弘志的字型大小,氣焰稍減。德宗以來道士也歸功德使管,皇朝最高宗教官員親臨,多少還是要給點面子。
不過仗著有貴人在身後撐腰,『女』道士還是很豪氣地嘟噥了一句:「這裡沒有什麼真人,只有無憂道人。」
「是是是,咱家正是要求見無憂道人,仙姑請帶路。」陳弘志涵養真好,臉笑的像朵『花』。
哼,面子給足了,『女』道士把傲人的巨『胸』一撥,狂風拔柳般在前引路,領著二人拐彎抹角,七繞八繞卻來到了一座極靜雅的小院,『花』圃中三五七枝菊『花』爭香斗『艷』,繁盛而絕不贅余,凸顯出主人傲世獨行的『性』格。
這個『女』人不簡單,李煦越往裡走,越有這種感覺,這玄真觀房舍雖說不大,布置卻極『精』雅有情趣,一『花』一草一石莫不名貴,搭配之巧堪稱巧奪天工,巧中透著『精』致,『精』致之中有股子豪氣,而豪氣到極致又蘊含著一股超凡脫俗、飄飄『玉』仙的靈逸。
李煦尚未拜望過長安城裡的奢豪之家,不知道別人家的庄宅庭院是何等布置,但太極宮他是去過的,雖然只是去了前朝一部分,但大小園林也見過三五個,那些園林大氣『精』巧,也是生平少見,但比之這裡似乎還是缺了一點什麼,什麼呢,李煦思來想去,終於在長廊將近要拐彎時恍然大悟:缺了一股子隱逸之靈氣。
這玄真觀內的布置一草一木無不體現著主人隱逸閑淡、超凡脫世的『性』格。
這種感覺越強烈,李煦心中的疑『惑』越大,這麼一個特立獨行、志趣高雅的『女』人為何要縱容『門』下弟子當街劫掠男子回來『淫』樂呢,就算你修成了半仙之體,不在乎這些凡塵俗禮,可好歹也得顧及一下別人的感受吧。此等行徑縱然說破大天去怕也上不得檯面吧。
李煦心裡正嘀咕著,忽然發現前面陳弘志的腰越彎越低,低到幾乎與地面平行了,這小老太監怕是修鍊過上乘武功,否則何以能把腰彎的這麼狠,還能堅持這麼長時間。
怪哉,怪哉,陳弘志這是怎麼了,就算朝見天子似乎也沒必要低的這麼狠吧,這真人究竟什麼來頭,讓陳弘志怕成這樣?這左街功德使大小也是個官吧,就算不是什麼實權人物,但在這個崇信佛道的年代,能擔任此職的一定是皇帝的親信。
皇帝的親信見宰相也有三分氣吧。
這皇帝的小姨子就是何等的三頭六臂才能讓天子親信如此低眉折腰、恭敬至斯?
李煦的腦袋裡剛閃過一個青面獠牙的『女』鬼形象,就立刻被自己否定了,不對,不對,真是個醜八怪她就作不了怪了。
皇帝的小姨子,先充當『女』學士住在宮裡,突然宣布出家,道號無憂道人,陳弘志的彎腰和滿臉的諂媚……
李煦默默地點了點頭,忽然明白了點什麼,緊接著李煦的腰也彎了下去,角度和陳弘志完全可以媲美,又因為他個子較陳弘志高出一截,所以也不必擔心看不清前進的方向。
李煦對自己為什麼彎腰走路給出的解釋是禮多人不怪,好歹人家也是皇帝的小姨子,一點面子還是要給的嘛。從來都是出頭鳥先死,如今身入不測之地,小心駛得萬年船,或許躲在別人後面更安全點。
「站住,來人通名。」
一聲暴喝,陳弘志驟然止步,李煦收腳不及差點撞車。
長廊盡頭,兩個懷抱長劍的『女』道士忽然攔住了去路,二人體態婀娜,一樣的鵝蛋臉,一樣的杏眼柳眉,一樣的膚『色』白皙光潔,一樣的五官『精』美到令人窒息,連懷裡抱著的劍都是一個式樣,裝飾著同樣的皮鞘,原來是對雙胞胎!
除了左手『女』子眉梢有顆紅痣外,乍一看,還真的很難分的清誰是姐姐誰是妹妹,如此兩個雙胞胎美『女』道士看起來還真是讓人賞心悅目啊,只可惜二人眸中的神采似乎有些不大友善,又何止不大友善,簡直是殺氣騰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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