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2.孤身入營2
??李熙打開車簾,問韓瀠:「韓侍郎的事我已經聽說,待回宮稟明皇太后后,自然會給你一個交代。」
韓瀠冷笑道:「你不必拿這個做推辭,jiān臣當道,蒙蔽聖聰,論推諉扯皮的本事,李少保比的過李逢吉嗎,若比不過就不要說這話,糊弄我一個弱女子。」
郭瑗道:「這女子牙尖嘴利,你來此是求李少保幫你救父,還是故意衝撞車駕讓衛士把你抓起來好搏個孝名。」
韓瀠怒道:「你又是誰?」
郭瑗道:「若是為了救父,就跪下來哭兩聲,李少保是鐵骨錚錚的好男兒,最懂得憐香惜玉,你一哭他的心就軟了。激將計,你用不好,兇巴巴的只會讓人厭惡,反倒害了你父親。若是覺得自己的膝蓋太矜貴,跪不下去,請轉身離開,自家女兒尚且如此,憑什麼要一個外人替你家犯險?我言盡於此,聽不聽由你罷。」
車外驟然沉默,郭瑗望向李熙,笑道:「冤孽呀,你是上輩子欠了她什麼嗎,她這分明是來向你討債的。」李熙由車簾縫隙望出去,只見韓瀠直挺挺地站在那,黑著臉,咬著牙,還真像個討債的,不覺搖了搖頭,回道:「當年在cháo州時,我與韓昌黎有些過節,韓家人恨我不奇怪。」
郭瑗道:「恨你不奇怪,可你看看這是恨你嗎,這是在向你撒嬌呢,一個女人無緣無故的朝你撒嬌,這是緣分,你一定是上輩子欠了她什麼。」李熙笑笑,沒有答話。韓瀠立著不跪也不走,車駕也只好停著。
李四小聲跟張三說:「這女子怕不是昌黎先生親生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還不肯服個軟。咱們總主怎麼說也算是她的尊長,服個軟不丟臉,怪哉,怪哉。」張三道:「你懂什麼,她這是在玩心眼呢。」
「心眼,我沒看出來,她玩什麼心眼了。」
「你呀,嗨,說了你也不懂。」張三面露不屑,卻見阮承梁在朝他招手。
「回京把這個交給仇常侍,請他派三百甲士到可流鎮。要快!」
張三卻站著不動:「不是沒答應她嗎,你怎麼就敢打包票總主會去?」
阮承梁笑咪咪道:「你懂什麼,快去,晚了就誤事啦。」
阮承梁給張三的是一塊調兵銅牌,李熙以宰相身份出巡西北,左羽林軍奉命發兵隨扈,所發之兵在出巡時論制是受李熙節制的,借隨扈之名調兵去可流鎮救人,屬於打擦邊球的行為,可為可不為,只要仇士良願意,別人也不好說什麼。左羽林軍辟杖使仇士良與李熙關係怎樣,阮承梁心知肚明,他吃定李熙一定會答應韓瀠去救人,故而預作準備。
車上車下又僵持了一陣,韓瀠撩衣裙下跪,恭恭敬敬地朝馬車叩了四個頭,沉聲道:「求李少保救我父親一命,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車簾打開,李熙出來,已經換了居家常服,扶韓瀠起身,說道:「前面帶路。」
河中亂軍首領熊畢聞李熙要來,吃了一驚,讓人把韓愈帶來,責問道:「我好心好意留你住兩天,你怎麼派人去請人來害我?讀你的文章還以為你個君子,原來是個害人不眨眼的險惡小人,我真是看走了眼。」
韓愈板著臉一言不發,這兩天他被亂軍當作僕役呼來喝去,穿著官袍執竹掃帚每ri清掃中軍營帳前空地十餘次,熊畢每出入,必喚其來接引,出門時讓韓愈牽馬至營門口,回營時讓韓愈接馬至帳前。軍中若有飲宴,則將韓愈置於尊客之位,實際卻打發他倒酒、切肉、添湯,做的是雜役的活。
韓愈起初兩ri不肯就範,明裡暗裡吃了不少苦頭,后兩天也學乖了,熊畢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如一具行屍走肉。熊畢心裡很滿足,自己一個旅帥,能讓兵部侍郎、名滿天下的韓昌黎牽馬添酒,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見韓愈一言不發,熊畢臉sè轉黑,左右軍校見狀,勃然大怒,圍上前去假意勸解,暗中你一拳我一腳,折騰的韓愈呲牙咧嘴。擱往ri熊畢必要假惺惺地嚷上兩句,今天他卻沒這份心情,李熙的惡名他早有耳聞,面對文官侍郎,他有的是手段和膽氣,但面對武將出身的少保,熊畢心裡只有心虛。
他的妻弟鍾九勸道:「李熙這個人不好惹,咱們還是撤。」
「撤?往哪撤?」熊畢瞪眼一問,鍾九沒了主意,來長安城下鬧騰雖有節度使崔褆的默許,但表面上他們還是河中的叛軍。朝廷因為財賦斷絕,已經失去對各地藩鎮的控制,關中尚且連起兵亂,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說了。天下大亂,駐守河中的崔褆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不管是進取天下,還是退保自家,都需要他做出決斷。崔褆是地地道道的文官出身,文官做事自然有文官的套路,他學不來康乙全那樣唆使部屬造反,然後光明正大地殺奔長安要錢要糧,他的做法更加隱蔽,也自認為更加高明。
熊畢是被他光明正大通緝的叛將,他沒有給熊畢任何明示暗示,只是在他走投無路的時候,通往一個關係疏遠的商賈暗示熊畢渡河西進,屯兵可流鎮,向長安要錢要糧,只要做到這一點,將來不論成敗,他個人的榮華富貴都是跑不了的。
熊畢渡河時不過五百人,中間戰死一些,走失一些,待打下可流鎮時所部不過四百餘人,這麼一支散兵游勇,也公然向朝廷勒索錢糧,朝廷給或不給,都會暴露出極大的信息量,崔褆正是據此試探朝廷的底線,以決定自己下一步的走向。
熊畢心裡明白,若能向鳳翔鎮那樣得到一紙赦免,回河中后崔褆會對他既往不咎,甚至還能得到重用。但若灰溜溜的撤了回去,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條。崔褆是不會因為這幾百條人命而背上逆臣的罪名的。
「為今之計,要做兩手準備。」熊畢招呼鍾九過來,伏在耳邊低語了幾聲,鍾九聽的連連點頭,目露凶光道:「好,我這就去準備!」
李熙帶著一百名衛士達到可流鎮外時,熊畢率四百亂卒以黃土墊道,跪伏在道路兩邊迎候,李熙下馬,不走黃土道,行到熊畢面前,熊畢伏地不敢動,阮承梁咳嗽了一聲,責問:「河中熊旅帥為何不說話?」
熊畢小聲回應道:「尊長不問,不敢開口。」
李熙道:「你們是奉崔司空軍令到此,還是自作主張?」
熊畢顫聲回道:「河中累年不發軍餉,將士們饑寒交迫,司空為jiān人蒙蔽,置之不理,我等實在是沒有辦法,才冒死進京告狀。我輩是大唐的官健,世受皇恩,豈敢有半點的不臣之心?」
李熙道:「聽你說話,像是讀過兩年書的,留昌黎先生在營中是為了時時請教學問嗎?」
熊畢大喜,李熙一上來就給了他這麼一個大台階下,看來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他趕忙回道:「正是,末將幼年家貧如洗,一天書也沒度過,從軍后長官賜我一本《孟子》,得空就讀,二十年間把書都翻爛了,才識得幾個字。聞昌黎先生好學問,這才留在營中待以師長之禮,時時請教。」
李熙贊道:「好哇,讀書明理,既然是愛讀書的,那就好,起來,都起來。大唐的將士只跪天子,軍中只有軍禮,無須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