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00.螟蛉子
??李熙來到后宅看望郭瑗母女,柳如花、韓似玉也在。見李熙進來,二女讓到一旁,叉手侍立如婢女。李熙正要拿二人調笑,沐雅馨瘋瘋癲癲地跑過來,連說不得了了,嚇了李熙一跳,急問其故,才知道是衣襄月信沒來,經郎中診斷懷了身孕。
眾人一起向李熙道喜,李熙笑道:「卻也作怪,我做了什麼善事,老天爺對我突然刮目相看起來,接二連三的賜福於我?」
郭瑗笑道:「天下紛亂,正是你出力之時,上天降福給你,算是預付的定錢。」
李熙哈哈大笑,從郭瑗處出來,專程去看望了衣襄,早已聚了一屋子人,衣襄被安坐在床上拿出坐月子的架勢,見了李熙也不起身,李熙伸手去摸她的肚子,眾人都笑的嘴都合不攏,衣襄臉頰更紅的似一枚紅果。侍立在床邊的林婉嫻嘟著嘴,沉下臉來。因為人多,李熙坐了一會就出來,臨行給林婉嫻遞了個眼sè,林婉嫻會意跟出,走到僻靜處臉紅心跳,渾身發抖。李熙知她是會錯了意,故意拍她的肩,摸她的臉,哄的她呼吸也急促起來,然後李熙問她:「我這些ri子不在台城,有誰經常在後宅走動?」
林婉嫻臉sè猝然大變,冷了下來,惡狠狠地啐了一口,厲聲道:「無端作踐自己妻妾,你好能耐!」一時氣的臉頰發白,氣喘如牛。
李熙愕然,旋即明白她又會錯了意,遂輕責道:「這人火爆脾氣什麼時候能改改,我只是問問什麼人常來后宅走動,幾時又關係你們的清白來了?我若懷疑你們的清白,還會問你這個小暴脾氣嗎?」林婉嫻發覺自己可能是會錯了意,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她認真地想了想,回答說:「前些ri子有位道長來過兩次,每次來都到郭姐姐那去,關起門來談玄論道。不過你放心,人家是位女道長。嘻嘻,沐姐姐、崔姐姐和衣姐姐常過去坐坐,我不喜歡女道士,所以我沒去過。」
李熙伸手在她額頭上彈了一指,黑下臉來喝道:「讓你們修編家法,一個跑去生孩子,一個懷孩子,幾時才能完工?我下午在書房,把你們編好的《家法全要》拿來我看。」林婉嫻錯會其意,正怏怏不樂,忽然發現李熙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狡黠,頓時想明白了,興奮的面紅耳赤,腳下頓覺輕健,一溜煙地跑了去。
李熙讓郁秀成查查來往內宅的那個女道士是什麼來歷,郁秀成領命用心去查,不差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郁秀成徒子徒孫盡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竟然什麼線索都沒查到,什麼都查不到這本身就是大收穫,郁秀成興沖沖地回報李熙知道,李熙也吃了一驚。
一番深思后,他拒絕了郁秀成再查下去的提議,讓他立即停手。
這年三月,林婉嫻、柳如花、韓似玉三人同時懷孕,李熙心情大暢,別過諸夫人進京覲見天子去了。李涵聞李熙要來,遣宰相李德裕出京迎接。相見唏噓,李熙問起朝中情況,李德裕微笑道:「而今天下太平,聖主無為而治,國家盡復周禮。」李德裕把大唐比作周朝,這個比喻李熙是贊同的,眼下的大唐不正是chun秋戰國時的翻版嗎,天子為天下共主,不過只是名義上的,諸侯割據自雄,互相攻伐,名義上尊重天子,實際上各行其是。
所差的只是名分上的認同,大唐的天子不會給各地諸侯以諸侯的名分,諸侯也就不承認他的這個虛位天子,因此李熙推斷目下這種境況維持不了多久,這一點李德裕也是贊同的。
新天子時年十九歲,相貌上有幾分李湛的影子,不過待人謙和有禮,思路清晰,眼界也不錯,見李熙后朝廷禮儀之外,繼以家禮,用心籠絡。李熙心下唏噓,這樣一個天子放在太平年景,或許會是個好皇帝,青史留芳,可是眼下這種局面,他註定是個悲劇。
李熙此次來給洛陽朝廷帶來了一萬匹絹,十萬石糧食和一百萬貫錢,這對洛陽小朝廷意義非凡,因此在洛陽期間,天子隔ri賜宴,各部大臣也接連往思恭坊的新宅拜會。
早在天子入東都之前,李熙就在這購置了一座大宅,天子移駕東都后,李熙更是大興土木予以改擴建,里裡外外裝飾一新,不僅如此,還派了三百親軍入宅守衛,儼然做好了長期居住的打算,這對風雨飄搖中的東都小朝廷無疑是一種巨大的支持。
來形形sèsè,左羽林軍辟杖使仇士良和右神策軍護軍中尉王守澄也在其中,天子六軍已經土崩瓦解。昔ri擁眾十萬,雄踞關中,虎視天下右神策軍如今只剩下不足三千人,而左羽林更是不足千人。到洛陽后兩軍極力擴充兵力,體態是一口吃胖了,不過只是虛胖,胖而無力,只是一群烏合之眾。
兩軍合計一萬人,半數以上是入洛陽后臨時招募的河南富室子弟,這些人從軍的目的與拱衛天子無關,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只是沖著朝廷的名器去的。
花點錢買個將軍或校尉噹噹,在鄉黨面前風光一下,如此而已。
洛陽現在的防務主要靠駐守城西的河南軍,駐守城南的武寧軍,駐守城東的潞澤軍和駐守城北的河陽軍。四軍合計不足萬人,戰力卻遠在禁軍之上。這其中又以武寧軍耿強部三千人戰力最為雄勁,河南軍次之,潞澤軍和河陽軍僅剩殘部,無關大局。
王守澄先仇士良一步來見李熙,一見面就給了李熙一份新任命:同內訪司使,這意味著在內訪司里李熙已經可以和他平起平坐了,這份任命來的太遲,內訪司倚仗皇權而生,皇冠落地,等待它的註定是個悲慘的結局。
王守澄哀嘆落毛的鳳凰不如雞,發了一通牢sāo后,他要把周圍所有的人都趕了出去,張三、李四絲毫不為所動,王守澄無奈只得提議李熙一起到後園走走。李熙讓張三、李四退到廊外,也不開口,等著王守澄先說。
王守澄東拉西扯了一番后,自嘲地笑了笑,說:「你不要嫌我啰嗦,實在是閑著無聊,擱長安那會兒,你想讓我跟你啰嗦,我也沒空。」然後他問李熙:「劉晃佔據長安,兵力雄勁,劉稹奪不回來,別的藩鎮觀望不前,有人向天子獻計請回鶻出兵奪回,少保以為此意如何?」
李熙道:「向天子獻此計的人可殺。」
王守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訕訕笑道:「這主意正是我出的。」李熙道:「毀了長安於你有什麼好處?」王守澄嘻嘻笑著,用手指指著腳下,沉聲說道:「好處就在這,留天子在洛陽,置於少保的保護之下。」李熙道:「我看是上將軍想保護天子。」王守澄道:「我與少保共保天子。」
李熙冷笑不應,王守澄又道:「大唐國運未盡,莫看十年間死了三位天子,可誰要是昏了頭自己去稱帝,那他純屬是活膩歪了。你看著劉晃一定沒有好下場。當今之勢,唯有曹孟德這樣的人物才能呼風喚雨,有人要做亂臣賊子,哼,等待他的只會是現世報。」
李熙道:「上將軍此來究竟想說什麼?什麼曹cāo、亂臣賊子的,洛陽有這樣的人嗎?」
王守澄嘿然道:「有沒有你和我心裡都很清楚。有一句話我想問問你,你此番進京來究竟是為了什麼,窺探洛陽虛實,以定進退之計?那麼我告訴你,洛陽就是副空架子,犯在劉晃這樣的亂臣賊子手裡,頃刻間灰飛煙滅,洛陽朝廷滅亡了,成都的蜀王就該得意了,大唐仍舊還在,只是你我不免要受些牽連。」
「我有一計,既能保全大唐國祚不絕,又能顧全你我的榮華富貴,我嘛是個無後的人,人死燈枯,沒什麼念想,你呢,我聽說你的幾位夫人最近很爭氣,接二連三的給你添丁續女,你不為他們考慮一下嗎?」
「成都府尹常懷德的女兒叫常秋紋的,穆宗朝封了淑妃,沒有生育,穆宗皇帝賓天後,她遵循祖制出宮做了道士。劉晃造反時,我連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顧不上,卻忙裡偷閒把她帶上了,你知道為什麼嗎?昔ri,她在落難時曾給你寫過一封書信,信中向你傾述平生的不得意,如泣如訴,讀之令人潸然淚下。一個女孩家落難之時想到的不是父母,不是親友,不是師長,而是你,這說明什麼,說明她心裡有你。我查問過,你們在揚州,在商州,都有過交往,你呢,甚至在路過商州時還私下去約會她,我不信你的心裡會沒有這個人。」
「信被我沒收了,我讓先入我內訪司,如此可以保他父親一條命,再讓她進宮做宮婢,使美人計勾引你,如此他父親不僅有命,還能做官,她的兄弟將來也是大好的前程,反之我讓她全族永無出頭之ri。她答應了,答應的很乾脆,她心裡裝著你,所謂勾引,依我看她樂意著呢。你們在浴堂殿相會,她百般勾引你,你卻仍舊能代之以禮,這讓我更加相信你的心裡裝著她,而且位置很重。彼時彼刻,你要了她無傷大雅。於是我改變了主意,沒有讓她再跟你發生瓜葛。世間很多事就是這樣,你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就越是好東西,她在皇宮裡做妃嬪,你近在咫尺卻得不到她,你的心裡就更加割捨不了她。」
「現在她人就在洛陽,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安排你們見面,這裡不方便,就去她修行的地方,私向往來,接續前緣。大唐的後宮失陷於劉晃之手,連先皇的貴妃都丟了,江王嘛更是孤身一人到此,了無牽挂。我已奏請天子效法武后故事接她入宮,封她賢妃,天子准了我的請,兩個月後就冊封她,洛陽後宮無主,她就是正主,將來她生了皇子……且不問他的父親是誰,他都是大唐的太子,將來的天子。李少保不必背上千古罵名即可得大唐的天下。」
「李少保一定以為我在說笑,我的確是閑的發慌,話說的很多,你姑妄聽之。離開你李少保的翼護,洛陽隨時有傾覆之危,天子和老夫都免不了死於非命。或者不死也是做人傀儡,與其給人為奴,戰戰兢兢不知身將何處死,不如幫故人一把,多少心裡還有個底。」
李熙寒著臉道:「事成之後,你不怕我卸磨殺驢。」
王守澄搖著頭說:「難聽,難聽,我王守澄幾時成了驢子了?嗨,其實我怎麼不怕,事成那天你要我死,我就服毒自盡,你若仁慈放我一條活路,我感激不盡。但求你能放我徒子徒孫們一條生路,不要趕盡殺絕。人嘛,太多的算計其實都是瞎聰明,到頭來還不是場空,走一步算一步,活一天算一天。」
李熙微笑道:「你的話十句中我只能信一句,我須慎重行事。」
王守澄道:「少保這樣耍弄老奴,老奴心痛yu裂了。」
李熙道:「其他的且不說了,你果然有心幫我就拿出誠意來,交出右神策軍和內訪司,其餘的……再說。」
王守澄笑道:「右神策軍現在就是一支吃飯軍,一個大包袱,你想要我給你就是。內訪司嘛,總司jing干已經全部淪陷於大明宮,兩判官死於非命,六主書死了四位,一人跟梁守謙去了成都,一人去商州,巡檢倒是有一伙人,其他名冊、圖籍、印信全部毀於戰火。你要是想要只管拿去便是。」
李熙道:「我這也是為了你好,而今不比在長安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一笑而起,起身來往外走,在門口忽停住腳步,回身說道:「還有,我今晚就要見見常秋紋,煩勞上將軍安排一下。」
王守澄應聲是,李熙已經走出了門,忽然又轉了回來,向王守澄說道:「我都糊塗了,這是我的宅子,上將軍是來拜訪我,結果客人沒走,主人先走了,失禮,失禮。」王守澄和了一笑,說聲:「少保還是養jing蓄銳,晚上好好與女道長談玄論道。」言訖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