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05.事若不遂天亦棄2
??眾人沮喪莫名之際,忽然有人驚呼:「大帥出城了!」向下一看,只見虢州西門洞開,李熙騎白馬良駒,披甲持槊,率親衛軍出城接戰,數百騎兵風一般地殺入沙陀軍陣中,沙陀人正在朝天禮拜,猝然遇襲,頓時大潰。數百人如入無人之境。李熙剛出,左神策將軍陳海道又挺槊而出,身後是齊齊整整的五百鐵騎,馬蹄奔騰,震的城頭的浮土跳騰跌落,
賈直言趁機拔劍在手,大呼:「出擊!」諸將這才反應過來,紛紛下城接戰,一時行不成行伍不成伍,亂鬨哄的一團。沙陀人也亂,兩軍混戰在一處,難分勝負。劉晃愕然吃了一驚,李熙素有「萬人敵」之名,這個他早在河東時就曾聽過,只是一直未放在心上。所謂「萬人敵」不過是個人武技超人一等,身為統軍大將,武技再高,不懂陣法兵略,便不足為懼,與李熙交手兩次,劉晃自忖已經摸清對方的底細。
chun季之所以戰敗,主要是他麾下jing銳未出,五萬「吃飯軍」與其說是來打仗的,倒不如說是來丟包袱的,雖然戰敗,劉晃卻頗不以為然。
此次他jing銳盡出,連連挫敗李熙,自出潼關后一路如入無人之境,勝利來的太容易,劉晃心中不免驕橫,再看李熙,什麼「萬人敵」,狗屁不是!
昨夜李熙派人偷襲留園,正中自己埋伏,殺他個幾乎全軍覆沒,好不痛快!今天他本意是領軍到城下好好羞臊羞臊唐朝太保一番,不料天降吉兆,讓他臨時改變主意,準備一鼓作氣拿下虢州,生擒李熙,斬他頭顱,挑在長槊上去洛陽城下示威。
若說這真龍天子還真是與眾不同,眼見大事將成連老天爺也來幫忙,戰事未開,竟然天降異象,黑雲遮天蔽ri,雲層中隱隱有狼面武士現身,再看唐軍陣中軍心大亂,有人難承壓力已經公然跳牆自殺,這是兵不血刃即取虢州的徵兆呀。
劉晃不解自己從不敬天,為何老天爺這個時候跑來幫忙,不過他老人家來都來了,自己還能說什麼,只好順水使舟承受了這份好意,了不起回頭再補謝他一回便是。揣著這個想法,他沒有阻止麾下沙陀卒下馬禮拜雲中武士的舉動,他們禮拜的越虔誠,天象所昭示的東西就越像是真的,則給唐軍士卒的壓力也就越大。
劉晃唯一沒算到的是李熙會親自出戰,同是領兵大將,在軍心已亂的情況下,換成他自己也難有什麼好辦法去激勵士卒奮勇殺敵。
李熙這麼做固然冒了極大風險,但就目下來看或許也是唯一的選擇了。天象諭示的東西畢竟還是太虛無縹緲,主帥出征卻是實實在在的,這的確是提振士氣的絕好辦法。
在劉晃的嚴令下,跪地禮拜的沙陀卒重新上馬,此刻前陣已經被李熙和陳海道沖的七零八落,潰不成軍。所幸中陣士卒已從混亂中驚醒過來,紛紛上馬接戰,雙方彼攻我守,正打的難解難分。
賈直言在城頭見沙陀兵愈戰愈勇,心頭黑雲濃聚,眉頭緊鎖,正yu發令叫奇兵出擊,忽有一小校大踏步而來,奉上一封軍令,言大帥行前遺留,請參謀軍師依計行事。賈直言大驚,劈手奪過軍令,軍令密封於竹筒內,檢驗了封漆無損后,拆封一看,頓時大驚失sè,急奔下城,闖入親衛軍何人龍營中,叫道:「大帥有令,全軍出戰,目標留園,焚其糧草。」
何人龍劈手奪過密令,看過,呼令馬軍營出戰。
李熙出城時何人龍要追隨左右,被李熙拒絕,嚴令其在城中不可擅動,等候自己的命令,為此何人龍忿忿不平,以為受到了輕視。
此刻接到李熙要他出兵留園的手令,方知自己誤解了統帥,李熙非但不是輕視他,反而是把關係生死命運的一件大事交給了他。何人龍頓覺豪情萬丈,飛身上馬,挺槊出營,率馬軍營六百騎士由城北出城直撲留園。
虢州城外的激戰中,武寧軍漸漸落了下風,騎兵本來就不多,此刻業已損失殆盡,補充上來的步兵抵擋不住沙陀騎兵的騎shè,損失巨大。而武寧軍的箭矢則很難穿破沙陀騎兵身上的沙魚皮甲,非得離近以長槊或長槍擊刺方能奏效,問題是沙陀人的騎shè功夫了得,馬上所用的軟弓雖不及武寧軍裝備的弓shè程遠,穩定xing和jing準度卻十分出sè,加之騎士箭法高超,武寧軍步卒在他們面前成了一個個移動的靶子,成片成片地倒在衝鋒的路上。
武寧軍諸軍中唯有王儉的前廂軍擅克騎兵,此刻卻遠在徐州,陳海道部步騎混編,攻城及野戰都很有優勢,與單純的騎兵軍團或步軍軍團對抗優勢更是明顯,不過沙陀人也是步騎混編,而且至少騎兵這一塊的戰力遠在陳海道部之上,加之數量上陳海道部也不佔優勢,戰場競雄落入下風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李熙的親自出戰極大地鼓舞了武寧軍的士氣,一定程度上抵消了天降異象對己方士氣的影響,不過戰場上最終講究的是實力,若無意外發生,這場自開戰以來最大規模的沙場較量將以沙陀人的大勝而告終。
遠遠觀戰的劉晃甚至已經在提前慶祝了,他伸手從一個內侍手裡接過一個鎏金梅花杯,呷了一口玫瑰紅的葡萄酒,顯得怡然自得。其他沙陀軍將見主帥如此,都鬆了口氣,將帥的情緒感染了麾下將士,沙陀人一時情緒高漲,箭shè的更准,刀劈的更狠,以勢不可擋之勢向陷入困境的武寧軍發動了最後一擊。
最後一擊,沙陀人認為唐軍敗局已定,無須再跟他們耗下去。
戰場形勢在即將出現一邊倒的境況下突然發生了決定xing的逆轉,墨黑的天空下,一點紅光乍起,是留園的方向,劉晃的心猛烈地震顫了一下,鎏金梅花杯在他的指尖被揉搓變了型,駐守留園的將領阿布牙飛馬而至,失魂落魄地跌跪在馬下。
「失……了留園。」阿布牙說完,一句話不敢吭,天子衛隊里已有人舉起了金瓜。
劉晃卻揮了揮手,目光yin冷地望著墨黑的天空,喃喃自語道:「我們敗了,千真萬確,中原已無容身之地,諸君隨我去投吐蕃。」親衛侍從立即行動起來,先除去了御馬上的各種浮華裝飾,旋即將從唐宮裡帶來的七八個宦官一體斬殺,捲起大纛,收起御旗,前鋒殿後,后隊開道,風捲殘雲般向西退去。
沙陀軍的整體大崩潰遲延到一炷香的功夫后,劉晃提前撤離戰場,留園被焚毀的消息像瘟疫一樣散播開來,極大地挫傷了沙陀人的意志,而唐軍異常頑強的抵抗也讓沙陀人倍感末ri將至。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最後壓垮沙陀人抵抗意志的也是天象,墨黑如夜,yin風颯颯的天空突然之間雲散霧開,黑雲如一團團的綿絮被人用手大力撕扯開,扯碎的敗絮隨意拋灑,金sè的陽光如利劍一般一道道斜刺下來,刺的人眼花繚亂。而更讓人驚怪不已的是原本勁吹的西北風驟然停了,代之的是熏暖的東南風,風推著黑雲急退千里,黑雲退去即見藍天,而在這藍天和黑雲的邊界,一條白龍翻轉騰躍,張牙舞爪。
「神龍在天,天佑大唐!」
一個唐卒暴喊了一嗓子,蹦跳而起,將手中缺口的橫刀整個兒劈入敵人的頭顱。此前他連走路都覺得沒力氣。
同樣的故事還在不停地上演著,被神拋棄的沙陀人瞬間崩潰,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黑雲里的狼面武士被白龍驅趕、撕裂、慘叫奔逃,這種痛苦比白刃加頸更讓他們心碎。
兩支生力軍從城北、城南殺來,是武寧軍左廂的馬郁部和后廂的廖中部,論戰力他們在武寧軍中只是中等,廖中部甚至只能充當jing備軍,但是現在,他們成了戰場上的絕對主角。
已經整建制劃歸神策軍旗下的原武寧軍右廂士卒很不滿意友軍趕來摘桃子,但他們已經無能為力了,他們邁不動腳步,舉不起刀,無力追趕殘敵,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同袍們躍馬橫刀縱橫馳騁。
「媽的,氣死老子了。」一名唐卒把刀尖移向地上受傷的沙陀卒,藉助身體的重量,把刀尖緩緩壓入敵人的胸腔,沙陀卒猛力掙扎,雙手握住刀刃,阻止刀刃的進入,手掌被鋒利的刀刃切斷,刀仍舊一寸寸地壓入他的肉身,最後這沙陀卒口噴鮮血而死。而jing疲力竭的唐卒跌趴在他身上,一動不能動。
李熙從新一代「寶馬」上下來,雙腿只發抖,他試圖把長槊插在地上,手臂全無力氣,插在地上的馬槊不久就倒了下去,差點砸著自己。「怪不得大夥都改用槍了,這玩意確實是太笨重了。」李熙不滿地嘀咕了一聲。他彎下腰試圖撿起馬槊,沒成功,腿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他單膝跪地,順勢雙膝都跪了下去,就不願意再起來了。
李四的馬槊在激戰中斷裂,此刻拿來當短槍使,朝著附近的沙陀人身上一通亂捅,見沒有一個活人後,這才把半截槊橫在兩堆屍體上,坐在槊桿上喘氣。李熙不滿地說道:「起來,你死了,別人坐你身上,你樂意嗎?」
李四的臉頰被流矢刮傷,不敢笑,咧了下嘴,站起來,撿了沙陀人的一個圓頂頭盔坐了上去。阮承梁拄了一桿短槍做拐杖,翻過屍山趟過血海,跌跌撞撞走過來,他左手上拎了一個水袋,上面塗滿了血。把槍夾在腋下,阮承梁翻過戰袍,用貼身的招文袋裡摸出一方潔白的手絹仔細地擦拭了袋口后將水袋遞給李熙。
然後他靠著李四坐了下去,眯著眼望著橫七豎八的屍體和躑躅而行打掃戰場的唐軍士卒,一言不發。
張三提著一桿長槍小跑過來,手裡拎著自己的帽子。閑暇無事時,李熙教了他幾手呼吸吐納的功夫,張三ri夜苦練,已經小有成就,jing力比一般人旺盛的不止一點點。
「沙陀人把大營丟了,裡面有五百具年輕的女屍,找到一個閹官,說都是長安宮裡的宮女,劉晃帶在身邊留著犒賞有功將士,兵敗就全殺了。」
張三說完,半蹲在李熙面前討回話。這時陳海道遣參謀官過來詢問如何處置沙陀戰俘,李四煩躁地叫道:「問甚,統統坑殺。」那參謀官吃了一驚,不敢回應,望向李熙,李熙卻閉著眼睛在養jing神。
李四見參謀官不理睬自己,大怒,沖著那參謀官擠眉弄眼,揮舞拳頭威脅他趕緊離去。參謀官立著不動,叉手垂首等候李熙的軍令。張三摟著他的脖子將他推到一邊,問他:「武寧軍能濫殺俘虜嗎?」參謀官搖搖頭道:「殺不得。」張三問:「這些狗雜種該不該殺?」
「該殺!」參謀官咬牙切齒地說,「滿大營都是漢家奴隸,這樣的人死不足惜。」
張三滿意地拍拍參謀官的肩:「別讓大帥為難了。」參謀官目露殺機:「我明白了。」
李熙得知陳海道坑殺了一千三百名沙陀俘虜后,沒有一語相責,軍中傳言說:「沙陀卒濫殺無辜,已非人類,捉到后即可處決無須多問。」此言一出,武寧軍再抓到沙陀卒一律就地處決,沙陀人聞之sè變,聞武寧軍將至莫不拖家攜口倉皇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