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趙氏抽了抽鼻子,揩了淚道:「犯了何事這般嚴重?」
見她要聽,宋成峰便一一說道:「清州外任官張和求回籍,李仲揚利用官職疏通撫按官,謊稱其患病,允其回籍。瀛州劉松奇掌印報糧帳目逾期,攜銀求情,李仲揚助其謊報。京郊撫按委官何信丈量田地,詭寄隱漏,首報不實,助其隱匿田地一百三十九畝,私得田地七十八畝。巡鹽御史怠忽職守,掣鹽不力,李仲揚包庇謂之掣鹽期內風雨橫行,故延遲二十日,呈報青冊不清……」
揀了幾件大事說,趙氏也隱約明白了。大羽國最看重的便是糧與鹽,他倒是將這兩個都犯齊全了。只是無論怎麽聽來都罪不至死,至多是貶官發配。
宋成峰並不想和她說那些黨派之爭,畢竟以她直來直往的性格,又怎麽會接受。
李仲揚被收押當天,沈氏便將自己的首飾錢財,還有名下為數不多的田產鋪子整合出來,看看能否疏通一下,求那些多少有些交情的官員向聖上求情。若是有一人領頭,其他人也會說些話吧?
只是她出嫁時娘家給的並不多,她是有想起周姨娘,但教她如何開口拿人家妾的錢?正為難著,周姨娘自己就來了。
她進了門便哭成淚人:「姊姊,二爺能回來嗎?」
沈氏見了她本也心酸得難受,可聽見這話,眸色立刻堅定,半分猶豫也沒有:「二爺一定會回來。」
周姨娘可不管她是真安慰還是假安慰,通通都當做是真話,見地上放了個箱子,再瞧瞧那梳妝台,可是一點首飾也沒,她又不愚鈍,而且以錢疏通關係籠絡人的手段正是商家人常做的。當即說道:「姊姊可是要湊銀子去救二爺?我那有錢,姊姊若是點頭,我便去拿來。」
沈氏輕點了頭,她這主母做得可真是……唉。
周姨娘馬上去拿了屋裡幾把鑰匙,準備去莊子里的銀庫取錢。沈氏隨她一塊去,出門時見了幾個人鬼鬼祟祟跟在後面,應是刑部過來看著李家上下,怕他們潛逃的。只是如今李仲揚罪名未定,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胆來盯梢。
到了綢緞莊子,掌柜見了周姨娘,急忙奉茶,周姨娘直道來意,卻見他面露為難,逼問之下,才說:「那銀子讓李四爺拿走了,說是要周轉買那銀蠶絲,做批上好的布料。」
周姨娘皺了皺眉,這下壞事了,可讓沈氏知道了。
果然,沈氏立刻問道:「那李四爺是四弟?」
她只好硬著頭皮答是,沈氏無暇問清緣由,兩人便又去下一間鋪子。
在車上,周姨娘小心說予她聽,又道:「四弟替我將生意打理得極好,多賺了些錢,除了我,掌柜都聽他調撥。這兩年來,我賺的銀子可翻了一番。」
沈氏不好下定論,蹙眉:「直接去錢莊取錢吧。」見她遲疑,不由詫異,「你莫要告訴我,你將錢都拿了出來交給四弟了?」
周姨娘忙說道:「這倒沒有,我也留了點的。」
沈氏這才鬆了一口氣,可兩人到了錢莊,剛下車便有人圍了上來,手上拿了一堆契約欠條,嚷著要周姨娘付欠款。仔細一問,才知道李悠揚以她的名字購置了許多客棧酒樓房地,還有欠了各類莊子貨源的半年帳款。他長年幫她辦事,商賈也知道周家嫡女的身分,便簽了她的名字,手印是李悠揚畫下的,兩頭都跑不掉,眾人也放心。可這過了三個月,聽見李家垮了,又不知誰放出風聲說周姨娘要跑,今日會來這裡取錢,當即全都過來討債。
周姨娘苦不堪言,這才明白過來她被那該死的李悠揚給坑了!騙得她的信任,在鋪子里為她賺錢,實際卻是在虧空她的鋪子!就算她賺了再多的錢,他平空買的那些房地也夠她受的。
平日是有李仲揚做靠山,商賈不敢來要帳,可如今他垮了,那些人只想追回自己的錢。周姨娘被圍堵得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將錢取出一一還債。等付完最後一筆,錢財已所剩無幾,幾乎哭瞎。
沈氏身心疲憊,她總算知道為何李悠揚會回來了,不是為了親情而歸,而是一開始就打算捲走周姨娘的錢。
周姨娘哭了一番,心中憤懣難平,只想拿著刀子去尋李悠揚拚命,當即就往他的住處去。
到了迎賓客棧,李悠揚正在那偌大的房裡聽歌姬唱曲子。聽見外頭吵鬧,問了駱言,才知是沈氏和周姨娘,那百無聊賴的臉上立刻有了笑意,仰頭飲盡一杯酒:「讓她們進來。」
周姨娘想衝到前頭,卻被小廝攔住,氣得她大罵:「你還是人嗎?連自家親戚的錢也騙,你將錢還給我!那是你哥哥的救命錢!」
李悠揚當即捧腹笑起,笑得周姨娘愣神,他才抹了眼角那笑出的淚:「你可真是個傻子,身為商人之女,難道不懂吃進去的錢,就絕無可能吐出來的道理嗎?」
周姨娘一愣,又差點心痛的哭了。
沈氏此刻是異常的平靜,只因她再氣也沒有辦法讓他將錢交出來。「為什麽?為什麽要將錢騙走?若是真的為錢而來,你如今得手,早就不在這裡了。」
李悠揚點頭笑道:「還是二嫂聰明。我為什麽這麽做?因為想切斷李家的財路,永世不能翻身啊。」
沈氏瞳孔一縮:「為什麽?他是你二哥,你難道不是李家人嗎?」
「是啊……二皇子應允過我會讓李家敗落的。不然你們以為,我為何會回到這噁心的李家?」
沈氏愣神,他跟二皇子有約?他竟是二皇子身邊的人當即喝聲道:「為什麽你要這麽做?即便你不是母親親生,可也至少拉拔你長大,你為何要如此?」
李悠揚驀地冷笑:「好,我就告訴你這是為什麽。我的生母是妾侍,生下我後身體便不太好,老爹因此疼她幾分。可後來老爹戰死沙場,消息傳來,林氏便來尋我母親,一頓好罵,說了許多惡毒的話。當晚母親就自縊了,對外說是母親重情,其實不過是被林氏逼迫而死。我忍了那麽多年,就是想將李家毀得乾乾凈凈,為我母親報仇!」
他忍受了那麽多年,四處飄零,好不容易白手起家做了個小商人,吃喝不愁了,可是他卻無法為母親報仇。回到京城,無意碰見二皇子幕僚百里慕雲,讓他為二皇子出一份力,讓李家徹底翻不了身,他當即答應。
如今終於報仇了,親眼看著李家落魄,官沒了,連錢也沒了,他們再不能像以前那般頤指氣使。
人生……美矣。
回到家中,李瑾軒知她們出去籌錢,迎了上來:「母親姨娘可籌了多少銀兩,孩兒這也有一些。」
沈氏與周姨娘相覷一眼,默然搖頭,周姨娘道:「錢……都被你四叔捲走了……」
李瑾軒一愣,一旁的李瑾良氣得火冒三丈:「我去殺了他!」
沈氏喝住他:「都回房裡待著!這些事娘親自會處理。」
李瑾良分外不甘,卻也只好忍下。
步子還未邁入正堂,黃嬤嬤便顫巍巍的過來,抖聲道:「方才下人說漏了嘴,老太太、老太太一聽二爺入獄,兩眼一直,去、去了……」
沈氏心口一悶,幾乎吐出一口血來。
李仲揚還在獄中,罪名未定,李老太太的葬禮第二日草草辦了,夜裡守靈,一家人相依跪著,冷清而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