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鞋底暗器
我堂堂七尺之軀圈在麻袋裡,透不過氣來,難受極了。我全身已疼痛到麻木的狀態。他們把我當做了啞巴。我的嘴巴是張著的,可以大喊小叫,但我卻不能喊叫。
我嘴裡塞滿了泥土和草葉,透不過氣來,鼻孔里就喘出厚重的粗氣。我的心臟難受得像有無數馬蹄踐踏而過,踏出了點點血跡。我不敢掙扎,掙扎就會發出聲響。有聲響的東西最易引人警惕,惹人注目,也最易成為攻擊的目標。
叫花子吼道,老子抬著累死了,你在袋子里享清福,動,動什麼動!
大頭矮個子抬著我,手腕上一顛一覆的。這動來動去的顛覆,是來自他的不協調,而並非我在麻袋裡掙扎所致。叫花子的吼,激起了我心中的怨恨。
瘦高個幾次用柳葉劍尖端部分捅我的頭部。我並不害怕,如果害怕,他們早就把我一劍結束了。他撇著鴨腔說,往那深谷里丟了省心。
抬著我的腳步停了下來,他們實在是不想抬我了。瘦高個要丟下我的心思,我早就看出來了,自他看上我的柳葉劍后,他的整個心思就在謀我的這把劍上。他也許在想,如果我活下來,說不定柳葉劍又會回到我的手上。他的小心眼也許就是他殘忍的源泉。
彪形大漢臉寬嘴闊唇厚,迴旋著厚重的鼻音,催抬我的人快走,說不要偷懶,鵬哥正是用人之際。我對這肥豬一樣的大漢,所說的話產生了一絲好感。
抬我前進的腳步越來越快撒下來,鳳棲山的密林深處隱隱傳來了低沉而恐懼的聲音。像是虎狼的聲音,又像是原始森林裡晚風的貼地而行。
我突然被擱淺在一棵小樹的枝椏上了。樹枝的力量正好托起我,一上一下地隨風起伏。
我傾聽風一樣的雜亂腳步遠去了。有人從樹枝上把我取了下來。
我從灰僕僕的麻袋裡鑽出來,看到樹枝下的萬丈懸崖,才猛然感覺到這一幕比劍架在脖子上還可怕。
救我的人說,壯士受驚了。
我忙抱拳施禮道,多謝恩人。
他說,壯士不必多禮。
我問恩人貴姓名誰?
他說,免貴姓北,名一俠。
我說,北壯士北恩人,今恩何以為報?
他說,壯士不必客氣。今日路過此地,見前面有一具無頭屍體,就跟了過來。沒想到,趕走了松鼠和強盜,卻有緣結識了壯士。
我揉揉生痛的雙眼。看著快人快語的北一俠,不知說什麼好。
北一俠英俊中透出秀氣,比我矮一點,瘦一點,白許多,瓜子臉,丹鳳眼,新月眉,伏犀鼻,唇紅齒白,目光如炬,顯得特別精神。
身旁拂過一聲哀嘆。我低頭就看見了,剛才抬我的那個小矮人了。他低頭跪在地上,不敢抬頭。他的頭髮很長,雜亂無章。剛才還趾高氣揚的,一下子就變了神態,像一條逼上岸的魚,流著淚水。
我反覆吐著口中粘糊糊的泥土和草屑。狐疑的目光更加狐疑起來。
北一俠說這小子中了他的暗器,逃不脫啦。他說本想要了那肥豬的命的,沒想到這小子丟下手上的麻袋,擋了過去,救了那肥豬的命。這就是江湖規矩,生死相許。
北一俠走到小矮人身邊,給他的右眼包紮上。小矮人的左眼球掛在了眼眶之外,血糊淋當的,像是**上的一顆爛痣,算是沒了。北一俠說,回家吧,別跟「溫神豹」幹了。小矮人連連點頭,真誠得像是北一俠的兒子。他又不敢相信似的緩慢地起身退出了這片漸漸歸於幽靜的密林,像一隻受傷的老松鼠消失了。
此時,遠遠近近的山林中,響起了夜鳥的幽鳴聲,大山反覺更加沉寂了。
北一俠一伸腳,一根繡花針就從左腳鞋尖吱地一聲射了出去,一隻夜行的蝙蝠從頭頂上掉了下來。他用梅花劍颳去蝙蝠身上的黑毛,放在口中拌著幾味草藥嚼爛,敷在了我的背部。
剛才由於我恐懼得過於平靜了,背上被那亂戳的柳葉劍剜出了好幾個血窟窿。我還渾然不知。北一俠的葯一敷上去,我才聳立幾下肩膀,感覺到了鑽心的疼。
我的眼睛里流露出感激的目光,就像夜色一樣濃郁芬芳。
接著,我把目光盯在了北一俠的劍上,條件反射似地說,劍呢?我的劍呢?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說,走!我跟在他的後面,踏風前行。夜色更加深灰了。
我們箭步如飛。我說,毛賊早跑了。
北一俠說,跑不了多遠,他們中了連環毒標。
我從他乾淨利落的語氣中聽出來,他熟悉這大山就像熟悉自家的後院。我們完全變成了兩個影子,在奇形怪狀的峰林中晃來晃去。
約個把時辰。我窺見一個峽谷岩洞里有一片影子晃蕩。
北一俠說,他們正在找解藥。他順手從腰間摸出三片拇指大小的梭子標,嗖嗖嗖地甩出去,一路葉影紛紛飄落。晃蕩在洞口的影子靜靜地消失了。
我們趕過去,爬進岩洞,裡面閃耀著幾點螢光。仔細一瞧,一塊岩石上閃出一條亮色,果然擱著一把劍。走進再瞧,又果然是我的柳葉劍。劍反射出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光芒,我都有點不相信我的眼睛了。
我欲伸手取劍。北一俠阻止了我,他搶先抄起了劍,然後哈一口氣,取出腰間一片銀色的東西,在劍刃上擦了擦,確信這劍上沒有任何可疑之處,才把劍交給我。說,這真是一把好劍啊。
我驚奇於北一俠的神機妙算。當然,也摻雜了我對劍失而復得的興奮。
他說,師傅經常讓我們在山中摸爬滾打,這裡的什麼東西都擱在了心裡頭。說完,他再一次要過我的柳葉劍,兩眼放光,嘆道,這真是一把好劍!在下真是開了眼界。
北一俠說著說著情不自禁地在岩洞里擺起了姿式。好一隻山鷹展翅,柳葉劍在岩洞中劃出了一道閃亮的弧線。
天上的星子好密好亮。北一俠說,星子稠,曬死牛。今晚就在這岩洞里歇息吧。我很累,點了點頭。我們剛找塊石頭坐下來,一隻飛虎躥上洞口。
北一俠把左腳輕輕一蹬,一連數根繡花針飛了出去。我撿來乾柴,他架起三塊石頭,把一隻血淋淋的飛虎連皮帶毛地架在了火苗上。山野間的樹枝味、草葉味、飛虎血肉的騷狐味頃刻間,瀰漫開來。引來了洞外的很多不明陰影。
我從北一俠的腳底暗器,聯想到了我千層底鞋中藏著的金幣。我的母親把父親遺留下來的幾兩金子,全部打成了金幣縫在我和我妹妹的千層鞋底中。如果把這金幣變成暗器,那該多好。我的心裡一直想著拜師學藝,練強武功,增強武力,對母親縫在我鞋底裡面的金幣差點忘記了。金幣要是暗器就好了,我還在臆想。我對北一俠的暗器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初秋之夜,深山涼意襲人。北一俠吃完烤野味,滿嘴噴香,倒頭靠在洞壁上睡著了。打起了輕微的鼾聲,鼻吼里像裝了一個小小的風箱。
我無論怎麼睡也睡不著。今天的奇遇讓我既沮喪又興奮。我從洞里看出去,這個世界就剩下一塊橢圓形的黑糊糊的天色了。我睡不著,索性在洞中徘徊起來。我的背部很快止血不痛了,可是尾節骨不知何故又有些隱隱作痛起來。
我靠近北一俠。他睡得很香,一點也不警惕。他把我當成他的兄弟或保鏢了。
我蹲下去脫他的一隻鞋。好奇心驅使我要弄清楚他的暗器是怎麼弄進去的,又是怎麼射出來的。我剛好抓住他的右腳,一連串的繡花針就嗖嗖嗖地射了出來,全部射進了我的胸部。我大驚失色,忘了痛感。
北一俠從夢中驚醒。說了一句,糟了!右腳上的全是毒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