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勾魂眼
我來到青龍洞已是下半夜。索溪峪的溪水唱著大山深處一支寂寞的歌。
青龍洞洞口很小。一次擠壓也只能容下兩三個人並排進入,可裡面很大,分出了四五個小洞,可以住下幾十個人的。我躺在最裡面的一個小洞里,不冷不熱,安安靜靜。彷彿地下龍宮一角。
第二天的中午我才睡眼醒忪。望著小小洞口的亮光,想出去走走。從石板床上坐起來,低頭就看見一木桶水,黑色的。旁邊的石鎖上還放著一條土布洗臉巾,黑色的。這洞中在沒有光線的情況下什麼東西都變成了黑色。熟悉的人溫馨,陌生的人恐怖。我處於這兩者之間,心浮著,像浮萍。
我走出洞口,倒洗臉水,就看見了洞口旁邊搭的很大的一個茅屋。炊煙瀰漫在細細的茅草縫裡。我嗅到了一股濃香的包穀米飯金潢色的味道。微風吹過,一股草藥的清香,也鑽進了我的鼻孔里。我在洞口顯得十分拘束,不敢亂走。我折進洞里,有人就隨我進來了,給我端進來一碗草藥水。我沒有來得及回頭就說,一俠弟你也累了,我自己來!
來人哈哈大笑起來,洞中的笑也是黑色的。他說,我是「北一俠」的弟弟北一林。
我回頭一看,黑洞中站立著好一個英氣少年,眉清目秀,霸氣逼人。從神情臉色上看,果然要比北一俠年輕很多。我說,對不起,你哥到哪裡去了?北一林沒有回答我,也許他是沒有聽見我的問話。他把葯碗一塞進我的手上,就孩子氣地哈哈大笑著出洞了。我望了一眼洞口的亮光,心裏面也就落下來一塊亮光。我弄不明白,北一林怎麼這麼愛笑。簡直像個小笑神。
我把葯湯一口氣灌進了喉嚨管,嘴角邊撲出了一股湯水。我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葯湯就抹乾凈了。望著洞壁四周灰暗的手掌印,洞內黑色的石鎖,這些都是習武之人留下的痕迹與武器。我是一個習武如洗臉的人,一日不練心裡就像燃起了火苗子似的焦灼。我伸伸雙手,情不自禁地蹲下去,想侍弄侍弄這個黑色的石鎖。
我的腰剛彎成犁轅的弧形。洞口一閃,伸進來北一林的腦袋。他朝洞里喊,大哥——吃飯。我應聲,好哎——
我貓腰鑽出洞口,就看見北一俠在晒衣服。他回過頭,沖我一笑,說,大哥你總算睡了幾個時辰的好覺。他又指著忙進忙出的少年說,這是我的弟弟。
我說,我們已經認識了。先前我沒注意,現在看北一林的腳步總是邁著豹步,來無影去無蹤。我的心裡對他也產生了三分敬意,有志不在年高嘛。
好香的午餐。我自從過上逃亡生活后,就再也沒有吃到這樣香噴噴的飯菜了。菜飯剛上口,索溪峪村子里就來了一個小男孩,說村子里出了事,請北一俠去說說公道話。
北一俠對報信的小男孩說,北一林去行不行?小男孩點點頭。北一林有點不願去。北一俠說,這裡就是我們的家,多幫助村子里的人,就是給自己多積德。多積德,你的根才在這一方山水裡扎得深。北一林無可奈何地去了,他要接受北一俠對他的磨練。走時,他還對北一俠扮了一個鬼臉。
一個小黑點消失在了我的視野。我對北一俠說,你對弟弟夠厲害的呀。
北一俠說,沒有辦法,父母離開人世時,他才六歲,現在已十多歲了,也該教他一些做人的道理了。北一俠說他父親從小就疼這個兒子,最放不下心的也是這個兒子。北一俠的口氣就像北一林的父親。但我分明聽出了他口氣中又多了一種比當父親的還要細膩的東西。彷彿六月的驕陽下,多了一絲和煦的清風。
飯桌上最易打開話匣子。我有一肚子話要說。這幾天來,一路風塵僕僕,一路遭遇不測,哪有時間談心?我的話頭啟齒了,就像關閉了很久的鳥兒,馬上就要飛出口。可就在這時,黃龍洞來人請北一俠去商量事情。他只好匆匆忙忙扒了一碗飯,一彈身。就去了黃龍洞。
北一俠走時,囑我不可動武動氣,要靜下心來靜養。他說昨晚趁我熟睡時給我上了一次葯,今晚等他回來再上一次。我點點頭。北一俠風一樣吹走了。我的左胸腔有點微微的發癢。我把手伸進胸前,又縮了回來。北一俠的話,仍在我的耳邊迴響,說痒痒就是在長肉,不可亂抓它。
血紅的晚霞,順著索溪河鋪展到了飯桌上。我和北一林正在吃晚飯。
這時,北一俠回來了。他說他吃過晚飯了。從他臉上看得出來,顯得特別興奮。趁我們吃飯之機,他抓起茅屋邊的一隻石桶,用一根手根子粗的麻繩吊進了旁邊的吊水井裡,一上一下幾百下,練完了手勁。井口上勒出的石印槽已有五六寸深。我放下碗筷,走向井口,北一俠倏地來了一個騰空翻,就像一隻輕盈的白鶴收起寬闊的翅膀,落在了我的面前。我蹲下去,摸勒進很深的石槽,手腕上就摸出了一股力量,夜也就隨之摸來了。
晚上,北一俠囑我趁熱喝下草藥湯。他便一點一點揭開我左胸腔的包裹布,小心又小心地生怕把我弄痛,嘬著櫻桃小口哈著熱氣,丹鳳眼裡有憐惜,也有疼愛。他用茶葉水給我洗了發紅的傷口,輕輕給我敷上他祖傳的雲南白藥粉子。
我沒有看自己受傷的乳腔,而是看著北一俠好看的眉毛、眼睛,還有他好看的瓜子一樣圓潤的下巴。特別是他那雙大大的丹鳳眼,前兩天朦朧在一片風塵之中,我沒來得及看清,現在看起來真是迷人。一個英俊少年長了這麼一雙嵌著黑葡萄似的丹鳳眼,雙眼皮,像是模子里倒出來的整潔。很明亮,很誘人,很勾魂。真讓我想不通。我在內心深處甚至還生出了一絲絲不為人知的嫉妒。
北一俠對我說,你走什麼神?我說,沒有呀。他說,那你老是心不在焉的樣子。我知道他是說的反話,因為我看他的眼睛已到了忘我的境界了。我哪裡是在走神?我哪裡又是心不在焉?我開了一句玩笑說,要是你是個母的就好了。
北一俠的臉唰地紅了,上藥的手指顫抖了一下。他說,好了。就不理我了。
他一個人去索溪河裡練功洗澡去了。這武陵源神奇的山山嶺嶺溝溝岔岔到處都可吸山川之靈氣,采五彩之光輝,是天然的練武之地。
我在北一俠的精心照料下,加上他的祖傳秘方,只一個多星期,就忘記了自己的傷痛。我的精力很旺盛,有時躲著北一俠也練練拳腳,有時對一些事也不免產生了好奇。好奇是人的天性。這些天來,我被北一俠的一些怪異舉動折磨得覺都睡不好了。
北一俠總是披著夜色到索溪河裡去單獨洗澡。他親弟弟也從未跟去過。夜色是他的護身色嗎?他洗澡的地方,也是他練功的絕密之地嗎?
好奇就像一堵牆,堵在我的心口上,我非把它推倒不可。這天晚飯後,我好奇地跟了過去。一杯煙的時辰,我靠近了他。可是就在一瞬間,他卻不見了。月光下,索溪水泛著銀子般的光芒。光芒中,晃動著無數的影子。山影,樹影。波影,光影。
我反覆擦拭著自己的眼睛。不相信與我近在咫尺的一個大活人就這麼無緣無故地消失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會把一個男人看成一個女人。我更不相信會把別的女人看成是救過自己性命的恩人。但我的眼睛里,分明是披著一襲月光的美人。高挑的身材,飄飄的長發,發著紅光的奶頭,白花花的屁股,那有力一收的細腰,還有那個隱蔽著的地方,再怎麼修改也是個女的。我伏在草叢中看呆了。
我實在是忍受不住眼前的誘惑。從草叢中站起來,背靠溪水,用盡平生力氣大喊一聲,喂!河裡的人是誰?!我過來了!喊聲從水皮子上躥過去,踩出了一串一串水圈兒。
溪水中撲嗵一聲,一隻蛙就潛入了水底。攪得河面上月光碎銀子一樣散開。河上傳過來水淋淋的罵聲,你個砍腦殼的,是哪個叫你來看的!
聽著這水淋淋的罵聲。我一口氣跑回了青龍洞,心裡咚咚咚像擂起了戰鼓。
北一俠害羞了幾天,也不點穿我跟蹤他的事實。他經不住我的追問,北一林也幫他瞞不住了。他就和弟弟在一片哈哈大笑聲中,道出了實情。
北一俠把挽起來的長發放下來,足足拖到了屁股上。一晃一晃。這一刻,我真的是驚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