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如離去
張勝已康復得七七八八,日常生活不成問題,但毀容身殘是不可更改的事實。他接過顧遙遞來的東西后,只看了一眼,便遞給張泉。
張泉在顧遙的幫助下念罷,直接呆住。
他心裡的大明戶貼,上書:「姓名,張勝,年二十;原籍山東登州,現籍北京宛平縣阮家村;家庭成員,張泉,年一十五,系戶主弟;家庭財產,正房三間、碾房一間、中等田三十畝。」
不說這戶貼多不容易,只說上面這點東西,便不下百兩銀子,張泉如何還能坐得住?
張勝到底年長一些,他吸了吸鼻子,道:「先頭帶著小泉四處討飯時,臭小子就說,什麼時候家裡有三間瓦房,十畝田,就好了。俺努力五年了,也沒叫他過上這樣的日子。說實話,這幾樣,俺很想要,但,俺不能要。」
這是他第二次拒絕顧家的感激。
先前,他醒來當日,拒絕了童子營的名額。他給顧老爺子的解釋是,不願弟弟背負這麼重的包袱。也因此,老爺子才決定消兄弟倆軍籍的。
這一次,張勝面露苦澀,實打實分析:「當時俺要是只救姑娘,逃跑不易,守到將軍他們回來,卻是不難。是俺,偏要進屋去救蔡家丫頭,惹惱那人,引來更多人,還險些害了姑娘。」
聽他這般一說,張泉忙將戶貼並田契、房契,都還給顧遙。
顧遙不接,因道:「不管勝哥哥初衷是什麼,我只認護我這個事實。」
張泉同顧遙最熟,這幾年嘴皮上就沒贏過顧遙,一聽她說話,又將東西塞給他哥,表態:「哥,你去宛平吧,再給俺娶個嫂子。俺呢,先留鳳城,給姑娘做飯;待姑娘家去,俺再跟走。」
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說定的,顧遙給張泉使了個眼色,走了。才進西間,就見玉娘抱了兩的塊紅色布料過來。
顧遙摸了一把,問道:「這兩個不一樣呢,都是什麼?」
玉娘便得意洋洋地炫耀才學來的本事:「姑娘手裡的那個是緞子,拿來做襖子最好不過了。另一個梅花的是蘇錦,說是大姑奶奶送的,一匹只三小丈,貴得很。二夫人記得姑娘除服,特勻了一丈過來。」
嫡母給的啊,看來得少看幾頁書,多做些針線才好。定了主意,玉娘做衣裳時,顧遙便留了心。玉娘瞧見,便扔了一沓素帕叫她練手。
時下帕子作用堪比抽紙,素色也能用,若帶點繡花什麼的,錦上添花使的,並不實用。是以,府里的帕子清一色的素棉布,遷個邊也就罷了。顧遙便從遷邊開始,練基本功。
張泉得了信,不知打哪捉了幾尾細長小魚送來,說是看魚兒對眼睛好;柳柳則奉獻了自己養的兩棵碗蓮。顧遙來了興緻,拿出私藏的青花瓷小缸出來,添了水,養了魚,種了花,低矮的小屋子,頓時鮮活起來。
試過新衣,年,越來越近了。
顧遙跟著玉娘買年畫時,順手給袁方帶了兩幅,袁方也是今年除服。討人厭的袁方卻道:「不及我所畫,不必與我。」
顧遙又返回賣年畫的攤子,兜兜轉轉,買回一吊錢的顏料、畫筆家來,送到袁方那裡,叫他作畫。
難不成我是畫師?難不成以為我寄人籬下,就能欺辱我?袁方眼皮跳了跳,才要發怒,撞進顧遙期盼的眸子,這才憶起顧遙所思所想,與別個不同,她絕對沒有侮辱自己的意思,這才撤了怒火。
少年人怒走到案前,執筆落字,不大會兒,將掌中紙,丟給顧遙,還道:「這是我作畫最簡少的用料。」
顧遙看了眼手中的清單,一共二十七樣,還真是「少」啊!
額,這個,元芳同學,不會以為我沒錢,以此來委婉拒絕吧?顧遙覺得自己知道了袁方的意圖,眼珠兒滴溜溜賺了兩圈,那叫一個得意。
哈哈哈,我才得了父親的銀子,富有得緊!
顧遙卷了清單一溜煙跑了,回房摸了一小把銀塊、統共一兩二錢的銀子,將單子上的所有物品買全,再次丟到袁方面前。袁方心底憋屈,拉了顧遙做書童,這才按顧遙期盼的,鋪紙研磨作畫。
不大會兒,顧遙便意識到,自己這錢花得,真的是超級極值。若袁方所作為原創,她先前從小攤買來的那些,便是賈玲版小龍女——走樣得不堪入目。
畫干,顧遙卷了畫去找老爺子炫耀,順便叫他幫忙表裝一下。老爺子應承后,卻因宋先生說這畫具「咫尺千里」技法,有《千里江山圖》的風範,昧下了這批畫,當做年禮,送到了保定候府。
顧遙統共約莫十吊私房,去了三分之一弄來的玩意,就這麼沒了,自然要找老爺子算賬。
「爺爺,那些顏料花了我一年月錢!」
老爺子耍無賴:「你的月錢還不是俺給的?」
顧遙與之爭辯:「給了我,便是我的,是不?爺爺,你想想,你辛辛苦苦攢了許久的銀子,全叫別人拿走了,是什麼滋味。」
老爺子果真想了,想過後卻道:「那得看拿俺銀子的是誰。老大拿的,俺一點兒都不難受,別個就不成了。」
在顧遙面前,老爺子第一次非常明確地表現出自己的偏愛。見孫女快要哭了,老爺子忙道:「侯爺喜歡那些話,俺就補你銀子;不喜,可就別怪爺爺小氣了。」
顧遙氣呼呼地走了。
今年,托保定候重文之福,整個遼東颳起一股讀書寫字的風氣。顧家產出的紙、磨、筆三樣,除卻自用,還結餘了一百二十七兩銀子。
自己那麼有錢,還貪自己這點小錢,真是夠了!
顧遙沒等到老爺子的銀子,先等來的顧謹。
顧謹只要一回家,必來顧遙房間溜一圈,這一次也不例外。因鼻息間的墨香,不似往日那般清凈,她的視線首先落在書案上。
青花瓷缸,缸內幾隻碗蓮,說不出的可愛。仔細看去,碗蓮飄動,卻是蓮下魚兒游。
再看炕上,旁的沒什麼變化,只原本白涔涔的牆壁,這會兒掛滿了字畫,梅蘭竹菊,高雅得緊。
顧謹張口就道:「我喜歡這魚,那幾幅畫也不錯,牡丹,都拿到我屋裡去。」
才被顧老爺子搶,又來個搶的,顧遙不幹了。
「玉娘,攔下。」
「有意思。牡丹,既然你們家五姑娘不給,咱們就走吧。」說完,顧謹帶著牡丹,就這麼空手離去。
顧遙立即吩咐玉娘:「把爺爺引來。」
半盞茶后,大房父女先至,大老爺道:「謹兒要,你就得給她。」
顧遙只說:「爺爺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這功夫,老爺子進了屋,身後跟了玉娘。聽罷,老人家才露了個為難的臉,大老爺頓時不滿了,質問老爺子:「爹有孫女,便不要兒子了?」
顧老爺子一陣心虛。
頓了頓,老人家轉向顧遙,道:「畫叫袁方再給你重畫一副。那缸魚,魚和碗蓮都是院子里的人給的,只那缸難得。爺爺記得,那缸侯爺賞了你一對,你還有一隻,分你姐姐一個也沒什麼。」
大老爺子衣袖被人拉住,他立即會意,忙道:「那缸一對,都給謹兒吧。俺也不叫侄女吃虧,買一對新的給你。」
因他添了後頭那句,顧老爺子應了。
於是,顧遙便笑了,笑容縹緲,她說:「都聽爺爺的。」
所有人都看到她笑容背後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