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節敵亂我也亂
借剛剛冒出頭的晨光,巫審看見另外一批箭落向了城門處,那裡又傳來一陣慘叫。箭是從宮城裡飛出的,看樣子居然能飛兩三百步!
巫審心說壞了,幾千名剛剛跟隨子辛入城的士卒正擁擠在這條南北大道上,想躲避箭雨都沒地方。他立刻帶人貼著土房向城門奔去。現在明顯是中了歸豹的埋伏,呆在城裡會受到這箭雨攻擊。可是他剛剛走了一半距離,就碰到幾位甲士,告訴他城門外的弔橋不知為何跌入河中,留在城外的一千士卒也遭到一些胡軍戰車的圍攻。他們還心有餘悸地告訴巫審:那高高落下的箭矢非常厲害,普通盾牌抵擋起來都吃力,而且後面跟隨的那些士卒並沒有攜帶多少盾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挨打;現在大家都在紛紛向兩側的道路里擠過去,希望能在那裡打開通路。
但那裡也不通。楚軍士卒們有的遇到木架擋路,有的則碰到一個橫在路中的深坑,對面有敵人手持長矛、盾牌、弓弩守著。有些戰車被路旁土房上突然倒下的圓木壓垮,成了一堆雜亂的障礙。楚軍士卒擠滿了通道,向前一波接一波地衝殺去。可是絕大多數士卒都只能幹看著,而且互相之間失去了統一的指揮,只能在卒長的帶領下各自為戰。
巫審立刻又順原路回去,一路上召集了幾個卒長,讓他們帶人跟隨自己。
回到剛才的向東道路后,他發現士卒們已經砍倒攔路的木架,為此倒下了幾十人。可是前面的人只衝了幾步,就撞上了一排突然從地面上翹起的竹矛,慘叫著穿在上面。隨後的士卒們為之一滯,這時對方趁機又射過來一些箭矢。巫審抬頭一看,前面居然有一些敵人站在屋頂上,正用弓弩攻擊自己。
他馬上讓左右的士卒也上屋,不料幾名甲士告訴他們:先前已經嘗試過了,可是這兩邊的屋頂上根本站不住人,剛爬上去就掉落到屋裡,而且屋裡插有很多竹籤,落下的人非死既傷。巫審氣得命令他們推牆倒屋,想盡辦法衝過去。
看看前後左右,巫審感覺到這裡也是一個陷阱,前方有木架、竹矛和甲士、弓弩,兩側的土房異常堅固,像是城牆,把他們困在這狹小的道路上。毫無疑問,其它追擊的楚軍必定遇到了同樣的問題。這裡過不去,後面還留在大路上的士卒就只能幹等著挨箭了。
巫審覺得一股熱流湧上了頭頂,於是大喊一聲:「向前殺!不殺出通路,我們就要被這幫小人所辱!殺啊!」正喊著,一面盾牌擋到眼前,然後傳來噗的一聲。一名甲士替巫審擋下了一箭。楚軍士卒總算被巫審的喊叫激發了鬥志,不顧死活地向前衝去。
竹矛上馬上趴滿了屍體,後面的人踩上他們的背沖了過去。可是他們剛沖兩步,又一排竹矛翹了起來,幾支長戈、長矛還戳向他們。
在巫審這裡,可以算彙集了楚軍的精銳。他們的反覆衝擊終於越過了三排竹矛,前面已經可以看見一個小小的廣場了,還能看到胡軍正在忙亂地調動士卒。巫審聽到彙報后立刻告訴手下:「好!只要殺過去,就立刻向兩邊沖!殺散左右那些道路上攔路的敵人,接應其他人!」
可是就在士卒們即將衝過最後一排竹矛時,對面的敵人卻推出一輛寬大的雙輪車,前面豎立的木板上插了幾十根短矛!
這輛怪車被推到路口后,立刻對準了道路,然後開始嘎嘎作響地向前緩緩移動。車頂上還露出了兩個人頭,用弩向下射來。
「頂住它!」一位楚軍卒長大喝一聲,然後帶了幾個人舉著盾牌沖了上去。盾牌拍到了短矛上,可是沒想到那不是木矛,而是青銅鑄造的。很多盾牌都被穿透或者碎裂了,衝上去的士卒趕緊退了回來,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像山一樣壓過來。
這車和一輛戰車差不多寬,正好擋住了道路的絕大部分,只在兩側留下一人來寬的小縫。有士卒向從兩側擠過去,但立刻就發出一陣哀號,然後隱沒在縫隙里。後面的人可以看見他們的屍體被幾支戈勾了過去。
有幾個楚軍士卒很聰明,想起了剛才砍倒的木架,於是招呼同伴趕緊抬起幾根,衝上來頂到怪車上。十幾個人一起發力,希望能把這輛車頂退回去。可是任憑他們怎麼用力,對方居然還是按部就班地向前緩緩壓過來!
他們不知道,自己就算集合上五十人,也不可能阻止這輛車前進。雖然車后只有四個人在推車。
說他們推車,並不完全準確。他們其實在一起反覆壓動兩根槓桿。這兩根槓桿的另一頭是一個銅製的棘齒,反覆撥動前面的一個棘齒輪。棘齒輪的側面固定了一個小齒輪,咬合在齒狀的車輪上。通過這一套系統,他們四個人的壓力被放大了二十倍,倆人一組負責一個車輪,穩穩地向前推進。楚軍士卒們就算集中全力到一側推車,也很難和後面倆人的力量相抗衡。
這輛怪車,就是姜海濤帶領工匠們製造的矛車。[注032101]
在前幾個月的攻防演習中,他們意識到必須有及時封堵缺口的手段,否則敵人只要玩命地從一條道路突破,就很容易造成整個防線的崩潰。
最後幾名工匠在十弓車弩的基礎上想出了一個辦法:造一種推車,前面有一道厚木板,插著幾十根短矛,然後依靠後面的人力強行推過去,把道路重新堵上。大家把它稱為「矛車」。為了壓制敵人的阻擋,他們還在姜海濤的帶領下,在推車方式上想了一些辦法。小理首先是車體較重,第二是車輪外沿造成了鋸齒狀,這樣可以防止車輛打滑。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手段,就是在車輪后安裝了一套棘輪系統,由兩個人壓動一根槓桿讓車輪單向轉動,這樣就算對面有幾十個人全力推車,也無法阻礙它緩緩向前移動。棘輪系統不僅方便了推車,還通過減少推車人空出了很大一片地方,讓甲士們可以在中間登車戰鬥。
第一輛矛車雖然在演習中出現了一些故障,但都屬於機械故障,很快就排除了。工匠們還對前面的厚木板進行了一些加固,增加了幾個開口,車后的人可以從中捅過去幾根長矛。矛車第二次參加演習時,順利地把幾十名甲士順著街道推回到原來的街口,封堵住了防線缺口。
不過這東西也有一個缺點,就是有點重,需要不少青銅,有點貴。最後他們只造了十輛,布置在最薄弱的幾個要點,以及靠近城門的兩條道路上。現在那裡的士卒們正推著它緩緩前進,準備重新奪回城門,徹底包圍入城的楚軍。
中間大路上的楚軍隊伍由於地形開闊,已經被砲弩們消滅了大部分。
80輛砲弩整齊排列在宮城北門后,根據城頭上的人喊出的數字調整自己的射角和角度。城頭上,幾名甲士站在歸豹、姜海濤的身邊,正在仔細觀察楚軍動向,然後選定目標,告訴砲弩指揮組的觀測手們。如果按照標準程序,他們要用三角板測量目標的位置,不過現在不用。
早在幾個月前,他們就已經對這一帶的所有房屋、工棚進行了仔細測量,繪製了精確的地圖。而且他們經常到這裡來觀察訓練,已經完全熟悉了這裡的一切。現在只要歸豹指出位置,他們就能立刻根據房屋特徵在地圖上找到坐標點。砲弩的陣位也是早就確定的,因此幾乎所有主要地點的射擊諸元早就計算好了。為此他們專門準備了一大卷竹簡,現在只要趴下身查一查,就能立刻得出結果。射擊諸元告訴城下的砲弩什長們以後,他們只需要按樣瞄準、放箭。觀測手們現在最主要的任務是觀察箭的落點,進行修正。
子辛他們剛進城,歸豹他們就看到了對方的大旗。為了保險,他們一直等子辛的戰車停了下來,然後大家一起仔細觀察。雖然天色還沒大亮,可是在火把和一些房屋的幫助下,他們還是很容易就確定了子辛的位置,查出了射擊諸元。第一輪射擊就準確地覆蓋在子辛的戰車周圍,然後又簡單修正了一下,接連射出了四輪。從那一片的動靜看,歸豹確信子辛他們非死即傷,於是讓砲弩轉向城門。
在他們的指揮下,砲弩不斷射來的箭矢像雨一樣落下,哪裡人多就落到哪裡。成功射殺了城門口集結的敵人後,這些箭的落點開始沿著大路向南慢慢轉移,把敵人也向南壓縮過去。楚軍士卒們沒有感覺到對方的「弓箭手」其實並不多。小理每次落下的箭只有七八十支,可這些箭落點集中,穿透力驚人,只要挨上就非死既傷,殺傷效果遠不是他們熟悉的五百弓箭手可以辦到的。
大家紛紛逃避這些箭雨的落點,結果更加擁擠和混亂,甚至出現了自相踩踏。後來有些倖存的士卒發現每次箭雨落下后總有一點間隔,而且是往南移,於是立刻抓住機會飛快地向北跑去,逃脫了即將落到自己頭上的下一撥箭雨。可是這些倖存者跑到趴滿屍體、傷者的地方后,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剛剛出營時,他們還是挺規整的,各自跟隨自己的伍長、卒長、旅帥、師帥。後來在追趕敵人的過程中,隊伍難免混亂了,大家只能緊跟自己的旅帥。沖入城后,隊伍更混亂了,可是大家很快就根據旗幟,在這片類似廣場的大路上找到了各自的旅帥。正準備整軍殺向宮城或者兩邊的街道,這不知何處而來的箭矢就打亂了大家的行動。前面跟隨右司馬的大旗首先成了目標,立馬就倒下了,隊伍開始陷入混亂。現在自己僥倖穿過了箭雨,可是能看到的最大長官只是伍長,卒長都找不到。
隨著穿過箭雨的人越來越多,大家終於看到了幾名卒長,人也有了一百多號,於是開始自發地組合起來。以前都歸屬不同的卒,現在要組織到一起也不容易,誰當頭就首先是個問題,然後是該怎麼辦。還沒等他們談出個結果,突然一陣箭雨落下,一下射倒了一半。餘下的人慌忙奔入兩側的小路,再也不敢聚攏到一起。
現在大家算是看出來了:只要聚集到上百號人,就很容易成為箭雨的目標。還是以伍、兩為單位,各打各的吧!
楚軍這裡一片混亂,歸豹那邊也不是一帆風順。
他和姜海濤正樂呵呵地看著大路上的楚軍四散奔逃,成片倒下,突然接到一名甲士的報告:左側有兩個路口形勢危急,薳書已經把預備隊投入了,希望能增派一些援軍,以防不測。歸豹嚇了一條:「嗯?怎麼會這樣?」甲士回答說,章通、章劌他們率領的士卒們沒有經歷過這種戰鬥,也不像薳書他們那樣參加過演習訓練,所以指揮調度上都有點生疏,在一開始徒然浪費了幾道拒馬、竹矛。後來他們才算適應過來,基本穩定了防線。現在慢慢消耗阻滯敵人,已經退到第一道防線的最後一排竹矛了。薳書怕章家士卒撤退到第二道防線時再出現混亂,於是提前投入了所有的矛車,把楚軍頂回去一點。
姜海濤忍不住問道:「啊!他們把所有矛車都頂上去了?」除了十輛帶棘輪的矛車,他們還造了一些簡化版的矛車,沒有棘輪系統,重量稍輕一點。它們不容易推進,特別是在敵人阻擋時,但可以利用支柱固定在某個位置。
歸豹現在有點後悔,應該讓養敖留在這裡,畢竟他的領軍經驗更豐富些。這時歸儀走了過來。他剛才一直在城下觀看砲弩部隊們的射擊,對此非常驚異。後來看到一名甲士飛馬跑來,然後飛快地跑上城頭,他感覺有點問題,於是跟了上來。剛才甲士彙報的最後一些內容他也聽到了,看歸豹發愁,於是說:「公子,這裡楚軍應該是攻不上來了,我帶一些人去幫幫薳書吧。」
聽到他願意去,歸豹非常高興。這當然不是因為歸儀擅戰,而是因為他的身份尊貴。西線有章通、章劌帶著章家的眾多甲士,所以並不缺乏勇猛。現在出問題,除了因為他們不熟悉戰法,還因為他們剛剛得知真實情況,所以難免有些不舒坦。而且雖然誰都知道薳書是歸豹的心腹,但章家的很多人未必願意聽他指揮,章通也不是一個俯首帖耳的人。現在有歸儀過去,以宗伯的身份應該能掌控住他們。
歸豹命人去把狂叫來,讓他貼身保護歸儀。隨後歸儀下城,帶著自家的300士卒向西門奔去,繞到外面支援薳書。
這個危險苗頭剛剛壓下去,後面突然傳來一個讓歸豹他們更加吃驚的消息——歸羆正在率人攻打宮城南門,而且已經登上了城頭!
「啊!歸羆怎麼去那了?!」姜海濤嚇了一大跳。在他們原先反覆討論計劃中,養錡也曾提到過歸章、歸貝他們會不會趁楚軍入城而反叛。大家最後決定把歸章帶出城,讓歸貝帶著剩下的人在城內休整,然後用一千人的隊伍防備他們。他們的休整地就在歸章、歸貝的府邸周圍,位於東門附近。
按照設想,回城后歸章多半會去守北門,以便放楚軍進來,事實也正如此,這樣就能把歸章困在北門附近;萬一歸章不呆在北門,也能利用章劌、養敖的隊伍把他留在兩側的防線上;缺了歸章,剩下的人應該不會輕舉妄動。經過前兩天的守城戰,歸章、歸貝的士卒也傷亡不小,今天又被帶出去300,剩下的一千多人應該不難防了。歸豹還在城內布置了很多士卒,監視歸貝他們的動靜。萬一對方真有什麼異動,把守東面城牆的是章家,也能馬上調動過來,和原先準備的一千士卒一起困住他們,等待大軍擊潰楚軍后再收拾他們。
他們最擔心的,是歸貝趁亂攻擊東側防線的後面,因此由養敖率軍守衛那一側。留守的一千人也主要布置在宮城東側,以及歸貝府邸的南北。
歸豹和姜海濤怎麼都沒想到,歸羆怎麼會悄悄地繞到宮城南門了!
「他們怎麼來的?怎麼攻城的?」歸豹首先反應過來,馬上詢問現在的具體情形。來人說歸羆他們不知怎麼悄悄地靠近了城牆,然後利用鉤援登城,現在已經有數十人爬上城頭;負責防守的士卒們措手不及,已經無法把他們趕下去,而且有些少數敵人已經衝下城牆,殺進來了;他們幾個人被派出來通知各處,包括歸豹這裡,宮城外防備歸貝的歸丹和貅,以及姬妃那裡。
「這下壞了!」姜海濤朝歸豹說:「要是他們抓到了姬妃、歸苓,可就危險啊!」歸豹陰沉著臉說:「豈止這些。要是他們衝到這裡來,這些砲弩怎麼辦?」不用說,那會讓整個戰局改變。這裡雖然有華、梁幾家的士卒,可戰鬥力明顯不如歸羆他們,守守城還行,平地對陣肯定就不能當作依靠。城外歸丹和貅的人,趕過來也需要點時間,不一定能比歸羆他們早到。沒了砲弩,城外包圍的那些楚軍可怎麼消化?
事不宜遲,姜海濤立刻對歸豹說:「公子,給我兩百人,我帶他們去攔一攔!」「你?」歸豹感到有點奇怪:這傢伙什麼時候變那麼大膽子了?「快點!要不來不及了!」「剩下的人夠嗎?」「我在城下還準備了一點東西,本來是防備楚軍攻破城門的。」「拋石車?」「不是。用拋石車打衝過來的歸羆,準頭太差。讓它們現在就對付近處的楚軍吧。您讓陣后的一排砲弩掉過頭,以防萬一。我趕緊帶人去南面,先接應姬妃她們回來,然後一起抵擋歸羆!」
「好吧!」歸豹立刻吩咐來人和姜海濤一起下去,叫上咢,再帶兩個卒的士卒。下城頭,姜海濤首先對幾個工匠叫道:「你們快去前面,把井和豫他們叫過來,車子也全部推過來,在這裡排好!」然後他又指著留下的一位卒長:「你帶人列陣,保護好那些車!多準備盾牌、長鈹戈矛。快!」
一行人跑出沒多遠,姜海濤就看到一群女僕簇擁著幾個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後面還有一些甲士在搏鬥。跑到近前一看,果然是姬妃和歸苓她們,已經氣喘噓噓跑不動了。後面的甲士也只剩幾人,正在與十幾個敵人搏鬥。再遠處,還有一些甲士跑過來,看著像歸羆的叛軍。
姜海濤扶著姬妃對咢說:「媽的!這不容易分清敵我。你趕緊背上她們跑回去,我帶點人抵擋一陣,咱們別混在一起了!」「公子,你先回去,我來抵擋。」「媽的狗屁!我背得動嗎?再說我會指揮那些士卒嗎?你背姬妃能跑快些,找人背歸苓。回去后立刻把隊伍整頓好。沒準別的路上還有敵人。能不能擋住歸羆,就看你們了!」
說完這話,姜海濤沖兩個伍長點了點:「你們跟我上!看好自己人!」他們是咢的手下,剛才一直守在歸豹身邊,姜海濤感覺有點眼熟。然後他抽出腰裡的複合劍,沖了過去。
咢閃念一想,姜海濤說得確實有道理:現在後面除了養頵、薳旃這幾個小輩,以及華梁家的卒長,沒有帶兵經驗豐富些的卒長。於是他立刻背起姬妃,叫人背上歸苓,然後對那些女僕說:「你們向東西跑,先找地方躲起來!不要往北,小心箭矢!」
[注032101]:這裡的矛車有點類似宋代的塞門刀車,但增加了棘輪運動機構。它前面的矛頭肯定不如鋼鐵制的刀槍厲害,但運動機構要比宋代的塞門刀車先進。後面的簡化版矛車,和歷史上的塞門刀車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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