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花香不滿徑(2)
我要了一份,托在掌心裡,只嗅了一下,就淚下滔滔了。
見了格堤,與他說什麼?
與他痛陳這些年來的牽挂?或是將他標榜成一滴懸在心尖上的淚滴,他,將會多麼凜冽地恥笑於我,也不會很文藝青年地控訴,優越毀了我的人生。
總之,我更不會說林迪家外有花,偶爾,我會從洗衣筐里拎出他換下的襯衣,深深地嗅,香氣可疑,然後,只是失神而已,不去問為甚,在這世上,沒有比女人去問男人為什麼不愛了是更為自取其辱的事。
我唯一的抵觸,只能是,在他歸來的深夜,騰地,按亮了頂燈,平靜地看他,看他脫衣,看得他微微發慌,將拖鞋穿錯,低垂下眼眸,我才,合上眼,聽見無數聲嘆息,在心底里滾過,男人一旦有了身家,就成了餌,四周全是虎視眈眈的美人魚。
我從沒指望他會像身陷盤絲洞的唐三藏一樣品行端良,只要,給我一點餘地,讓我從容地編織幸福謊言,掩藏起狼狽的自尊。
我的沉默,讓他愈來愈是放肆,有時,他進家只是為了換一條合適的領帶,停在街邊的車裡,載著妖嬈的萬緋歌,被立在窗邊的我,恰巧發現,我關窗帘的聲音,驚動了他,他從更衣室里探過半顆腦袋,微禿了,有些荒涼,像他的眼神。
他看著我,半天,才叫:心怡……
我低頭看雜誌,剛關好的窗帘,輕輕搖晃,他跑過來,跪下去,抱著我的腰:心怡,你生氣了?
我抬眼看他,他說心怡只要你說生氣了,我就哪裡都不去了。
我搖了搖頭,他怔怔地看著我,慢慢站起來,鋪天蓋地的寒冷,從他的眼裡墜落,我將自己想象成一隻受了華麗的誘惑而誤闖進牢籠的鳥。
錯成這樣,我總得找個借口,寬恕自己。
想哭的時候,我把自己關進衛生間,坐在馬桶上,這樣,家政工人就不會端著揣測的目光看我,就不會用悵然若失的語氣說:林太太怎麼會不開心呢?如果我過上林太太的日子,連夢裡都會笑出聲的。
3
我做好了被格堤痛斥嗤笑一番的打算,按了門鈴,我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卸下那些快要將我壓垮的矜持與驕傲。
然後望著腳尖,等待他開門,等他冷言冷語快意恩仇,濃稠的冷風,貼在背上,我的心,慌得找不到方向。
門開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蒼白,停留在我們之間,他試探著攬上我的肩,爾後,將我,狠狠塞進懷裡。
我終於可以放肆地大哭,將眼淚全都蹭到他毛衣上。
他握著我的手,坐在沙發上,我想看清他的臉,有沒有被歲月摧殘,可惡的眼淚一次次弄模糊了我的視線,後來,格堤的唇就探過來,想揩乾我臉上的淚,他的唇那麼暖,那麼軟,越揩,淚越洶湧,我幾乎要放聲大哭著投進他的懷裡,毫無羞恥地說:格堤,我悔死了!
他拍了拍我的背,很輕,在我耳邊輕聲說:我一直在等你後悔。
我想,這句話說明,他一直在等我。
我往他懷裡鑽得更深一些:我還是像以前那樣愛你。
我說了謊,曾經滄海,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乾淨簡單地愛著他了,他也清楚吧?也清楚我說了謊,清楚那片擱置在我心裡的荒涼是多麼的廣袤,清楚我對他的需要,像一株寂寞荊棘,需要一隻荊棘鳥。
他捧著我的臉看,相互陌生了七年的唇,相互試探著碰觸,接近。
舊日的愛情灰燼,熊熊燃燒。
我告訴格堤,關於316路公交車,他深深地看著我,眼眸晶瑩了片刻,那麼多熟悉的纏綿,順理成章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