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書生意氣
「姑娘此話未免有些欠妥當,在下說了什麼,便惹得姑娘如此犀利的行為舉止?」
謝明依身手抹了抹臉上的掌痕,彷彿殘留著少女身上獨有的衣物香氣,檀香木的味道殘留在謝明依的指尖。
那味道很特別,是素月單獨為謝鳳綰配製的,或許素月要是知道會有現在這一幕,打死也不會配這個檀香了。
妹妹打姐姐,這是哪裡的道理?
謝鳳綰看著她,一字一句道,「還不滾出去,想讓我去報官是嗎?」
寸步不讓的態度,以及面頰上的凌厲顯示著她是如此的堅決,然而就是這樣的態度讓謝明依知道了,沒有發生什麼她所預想到的難以收場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那樣,自己也無法控制局面了。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謝明依看了她一眼,那目光看上去帶著警告和憤怒,然而實際上這之下的是一片深情。
不捨得終究要離開,該留下的還要繼續面對。
謝明依知道,想要再次看到鳳綰,只有兩個選擇,一個她成為皇帝的階下之囚,另一種,這江山易主。
在穩定之前,她不會再來這裡,破壞他們的平靜。
外面的沈烈和冷鋒還在糾纏,謝明依一路問詢,最後在蕪湖城裡的一處水源之地找到了兩個人。
兩個人一身泥濘,在這夏日裡看上去,同這周圍的白堤綠柳格格不入。
謝明依趕到的時候,兩個人都有些筋疲力盡,但是可以看出來的是冷鋒站在上風,因為沈烈的身上到處都是被劍划傷的痕迹,而冷鋒的身上卻只有臂上的一處。
謝明依隱約記得,那是方才在書齋里偷襲時的一擊。
之所以能夠堅持到現在,是因為冷鋒的手下留情,每一劍都在非要害處,而且能夠到現在仍舊堅持著沒有倒下,是因為他心中的信念,心中的一個聲音告訴他,不能倒下。
看見這一幕,謝明依的眉心不禁微蹙,「退下吧。」
兩個人同時看了過來,看到了不遠處的謝明依。
沈烈並不打算聽從謝明依的安排,睜眼棲身而上,猝不及防的被踢到了腹部。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你剛剛想要做什麼?」說話的是謝明依,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地上的沈烈,十分不悅的說道,
「還不回去養傷,難道你準備接下來的路讓我拖著你走嗎?」
「……」沈烈惡狠狠的瞪了一眼謝明依,只是看向另一邊面無表情的冷鋒,
「你在幫他?」
「沒有。」冷鋒說,緊接著一個目光便不願再施捨給他,轉身朝著另一邊擺放在街邊的石凳走去。
謝明依看了地上的沈烈一眼,「不要再丟人現眼了,去城南的客棧等我。」
「……」沈烈站起身,氣勢洶洶的盯著對面的謝明依,
「憑什麼!你憑什麼指示我!」
「因為什麼?」謝明依不由得覺得好笑,冷笑著道,「跟了我,那就是我的人,就給我老老實實的,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你這條命,已然是我的了,難道你不清楚這個事實嗎?」
謝明依說的是事情,可跟著這麼一位小白臉似的書生,除了騎馬,他幾乎在她的身上看不到什麼能夠比自己優秀的特質。
「一個臭書生,憑什麼命令我!唔……」
沈烈捂著肚子,再一次翻倒在地,這一次謝明依沒有太多的解釋,只是說了一句,「因為你是個兵。」
一個兵……
是啊,當兵的不就是應該以服從上級的命令為天職嗎?
他怎麼能忘本呢?
可是,在跟從一個這樣的人和自己的本分職責之間,他該如何抉擇?
謝明依已經走出了幾步,突然間聽到了後面的腳步聲,和那個沈烈的聲音,
「我知道了,我在客棧等您。」
說著沈烈已經離開了,聽著逐漸消失的腳步聲,謝明依知道他想明白了,也選擇了妥協。
「你這麼對一個新人,就不覺得自己很殘忍嗎?」
「那你這麼對一個兵,就不殘忍了?」謝明依反唇相譏道,看著對面的冷鋒,兩個人似乎很熟絡的樣子。
冷鋒笑了笑,唇角上揚的弧度讓人覺得剛好,
「我是來接你的。」
「我知道。」
「一句感動的話都沒有嗎?」冷鋒問。
謝明依凝視著那人的目光,彷彿要穿透這一張面看到什麼,看到底下的靈魂,看到底下那人真正的面孔。
「堂堂三軍將領,竟然私自遠行,你知不知道你這一走,會帶來什麼影響?如果你出了事,那些跟著你出生入死的人,怎麼辦!」
謝明依的聲音有些激動,因為她沒有想到,蘇衍真的能幹出這樣的事情,這樣輕率的決定,只要有一點的失策,就會萬劫不復,連累那些人也會就這麼丟了性命。
「我已經安排好了,可以護送你一路下到江南。」
冷鋒的臉,可是這張臉背後的人卻是另一個自己十分熟悉的人。
可是他知道,無論自己多生氣都會跟他走,因為這是對於他而言最好的結果。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謝明依有一種無力感,原本的計劃出現了意外,她需要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
冷鋒笑了笑,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有些感覺還是變了,含著笑的眼睛終於是變得不那麼清澈,即便是在自己的面前,依舊可以掩飾的毫無破綻。
謝明依嘆了口氣,「既然如此,我跟你走。帶著沈烈一起吧。」
「好。」冷鋒一邊說,「我知道你不想讓你妹妹身處危險,所以冷鋒跟隨他是最好的方式,而且,長安那邊,我已經派人去救你母親了,放心吧。」
謝明依抬眸看向他,不知道他是在什麼時候做的這些事情,但是不得不說,這一次他真的考慮的跟周全。
「我……」本來謝明依想要以一個新的身份走近他,因為雲初夏的性命是橫在兩個人之間無法忽略的障礙,無論好壞,他都不會真的對她毫無芥蒂,所以現在的結果對於她而言,變成了更加困難的抉擇。
是選擇從一個牢籠跳進另一個牢籠,還是選擇其他的出路。
「我需要你。」
就在謝明依心生退意的時候,眼前的人又加了這樣的一句,毫無疑問的,這是一劑猛葯。
只是這一句話,謝明依太熟悉了,以至於身體已經比大腦的反應還要快了。
「五年的每一天我的腦海里都在回憶著當初的那天,他說的那一句我需要你。如果不是因為輕信了這句話,我又何至於如此?」
「……」
蘇衍知道她說的人是誰,也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可人性是一樣的,所有人都是自私的,我自私的想要擺脫現在的一切桎梏,我想要自由!我不想再要人為我犧牲來換取我的生命!蘇衍,你應該明白那種桎梏的感覺,比一千隻螞蟻在自己的身上攀爬還要難受,還要痛苦!」
此刻的謝明依想到了自己在長安的母親,想到了很多人,想到了很多她把希望寄托在蘇衍身上的人,可此刻,這個人還是就想用這麼一句話來誆騙自己。
真是……笑話!
然而話音剛落,謝明依便看到蘇衍的目光微動,似乎有什麼想要說的,然而謝明依並沒有等到他說什麼,便再一次的暈了過去……
半個月後
廣州
謝明依感受著屬於南方的悶熱,八月份的廣州,正是夏季,潮濕悶熱的天氣難免會讓人覺得有些不適。
可這個時候讓謝明依鬱悶的不是天氣,也不是氣候類型而是這個蘇衍真的是很讓人鬱悶。
「這是前線遞上來的消息,你怎麼看?言先生。」
商量軍機重地的地方,原本的幾個人中間突然間多出了這麼一位,事實證明,鬱悶的不只有自己,還有其他的人。
這屋子裡面的人都是跟著蘇衍打江山的人,很多都是土匪出身,還有一些秀才,雖然有些人很青澀,不知道一些地方的混濁,但是好在都是可用之人。
這一點,謝明依在這些人對自己一致排斥的態度上看的十分的清楚。
不過……看著這些從江蘇遞來的消息,謝明依還是先問了一下其他人,
「各位之前都是收集的各地的信息,然後再抓住薄弱處進行攻擊的嗎?」
沒有人回答自己,最後還是趙正霖點了點頭,「是啊,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謝明依語塞,這是一句良言確實沒錯,但是這隻適合打仗,不適合這種進行攻略性的圖謀。
「別的地方可以,但是蘇州不可以。」
謝明依說,話音剛落,四下里議論聲已然是紛紛響起,都在指責她有些目中無人的做法。
趙正霖看著謝明依,等著她給自己一個說法,將正在議論的人們叫停,看向謝明依道,「你說。」
每一個人的眼神中都充滿著質疑,對於趙正霖對自己的重用很不滿,畢竟人家是打仗打出來的功勛,而自己是半路冒出來的。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可開創江山的第一步確實要難上加難一些。
「蘇州同其他的江南城市不同,這裡人口密集,如果進行強攻,難免會造成大的人員傷亡,而且更重要的是,蘇州裡面有價值的東西有很多。所以蘇州的攻陷要以和平解決為主,武器鬥爭為輔。攻下了蘇州,則江南大勢就穩定了,再以江南為後方陣地,徐徐圖謀北方,不出三年,便可直指長安。」
一番話說的讓人咋舌,雖然他們不喜歡謝明依,但是對於這個自信的勁頭還是很欣賞的。
比如說此刻,這個不出三年就能直指長安的論斷,就非常的戳中了這些人的心思。
「當然了,首先趙帥要先有一隻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軍隊!」謝明依補充說道。
「這樣的軍隊,我們不就是這樣的軍隊嗎?」謝明依對面坐著的是一排軍士,可以看得出這些人在軍中具備一定的威望,如若不然趙正霖是不會讓他們在這裡享有一席之地的。
「我們?」謝明依笑了笑,隨及搖了搖頭,「戰無不勝的軍隊是不存在的,勝敗乃兵家常事,就算是孫臏,韓非再世,也無法做到常勝。但是我們可以爭取在每一仗中,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
那將軍剛要開口,這邊謝明依已然搶先一步說,
「將軍難道沒有打過敗仗?」
那將軍頓時間啞口無言。
戰場上的事情哪裡會有那麼絕對的,瞬息萬變的事情比比皆是,若是能夠操控其中的每一個瞬間,那才真的是戰無不勝。
「你說了這麼半天,到底想說什麼?」那將軍想了半天,想出了這麼一句話,
「你是不是說,蘇州城我們得不了?」
謝明依笑了笑,答道,「將軍莫急,在下的意思是,蘇州並非不能勝,而是只能以巧取勝。蘇州的城牆被逐年的加固,同其他地域不同,蘇州的防禦工事,可以說完全足以睥睨長安也不為過。若是要強攻,我軍定會損失慘重,當下我們的實力和朝廷的實力並不對等,所以只能取巧。」
「打仗就打仗,哪裡來這麼些花花腸子,彎彎繞繞的?你們這些文人啊,就是麻煩!」
謝明依:「……」
看著對面的男人,無比同情的目光。
果然,她沒打算開口,已經有人反駁起來了,
「什麼叫我們文人花花腸子多?這是兵法,謀略,沒有這些謀划,你們只在前方的一味的衝殺,最後不知道會死多少人!」
這是謝明依身旁的一個秀才,看上去只有二十歲左右的樣子,文文弱弱的,十足的書生姿態,在一眾將軍的面前顯得有些渺小,但是方才那與人對峙的氣勢和樣子,卻絲毫不見柔弱之態,據理力爭的維護自己的權益,或者說,維護他所認為正確的事情。
這樣子怎麼有點眼熟呢?
謝明依心中疑惑著,看著那書生,突然間靈光一閃,想起來朝堂上的那些御史們,動不動就上個摺子,一樣的堅持己見,一樣的書生意氣,動不動就參誰一本,這兩者相比起來倒是有許多的相似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