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凝心
陸盛春是什麼人,皇帝心裡明鏡的很。
「朕還是皇子的時候,就知道這個老奴是什麼樣的人,他是父皇身邊的人,自然是以父皇為中心的捧高踩低,有多少人恨他恨的壓根痒痒,壞事做了不少,人也沒少得罪。可就因為他是父皇的身邊人,始終安然無恙。這就是這樣一個世道,不是朕一個人能改變得了的。」
「陛下勞心,天下這麼大,總是會有顧不到的。」韓夫人附和著說。
皇帝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說的話是韓夫人聽不懂的,因為他不是對身邊的這個人說的。
更像是在感慨一些,高處不勝寒,這種孤獨對於他是必須要去面對的,亦是無法避免的。
他更像是在自說自話,自我辯解。
至於向誰辯解,韓夫人心裡有了大致的猜測,卻只是藏在了心裡。
有些話,是不能說出來的。
「是啊,天下那麼大,若是列祖列宗的江山毀在朕的手裡,那該怎麼辦啊。」皇帝嘆了口氣,苦笑著說道,作為一個皇帝的難處,又有誰知道?
大臣們私下裡知道的事情,他未必能知道,處處都瞞著他,讓他看不到東西,看不到人,看不到真相,他怕終有一天會變成被蒙住了眼睛的人,只是過了火候。
這一刻,韓夫人彷彿看到了帝王真正的無奈,作為帝王的孤獨無人可以訴說,然而韓夫人卻不敢再說什麼,因為她知道,有些話輪不到自己來說。
韓夫人不知道,皇帝的軟弱只是他想讓別人看到的,還是說他真的在這一刻卸下了所有的防備?
韓夫人不敢賭,但是她可以去詢問。
本打算在第二天去詢問謝明依的韓夫人沒有想到,就在當天夜裡,長安城出了一件天大的事情,驚動了整個長安。
謝明依的母親從行宮裡被人救走了。
長安城,到處都是兵勇,早已經安靜下來的長安城再一次被喚醒,大街小巷都是排查人的兵勇,挨家挨戶的搜查著。
東城門前,沈烈背著謝母一直跑到了東門,看見了東門停著的馬車,另一邊馬車上的阿照看見兩個人過來,不著痕迹的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在向這邊移動的火光,
「快上車,要來不及了。」
「可是先生還在城裡!」離幽說。
阿照回過頭看向站在一旁的離幽,目光深沉,帶著一絲果斷,
「來不及了,我只來得及送她們出去,這是我們之前約定好的。」
聽見這樣的話,站在馬車旁邊的另一個人倒是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眼眸微動,朝著阿照的方向拱手作揖道,
「幾位便交給閣下了,容某還要留在長安,務必將幾位安全帶離,有勞了。」
阿照點了點頭,「放心,這是我欠她的。」
說話間容羲的腳步朝著沈烈來時的方向走去,企圖給這些人多一些時間。
而另一邊沈烈背上的謝母早已經被沈烈打昏,此刻也是不知道周圍發生了什麼,如果知道自己離開長安的代價竟然是將謝明依再一次留在這裡,作為母親的人一定不會接受這樣的決定,這樣的營救。
而事實上,謝母之所以會被打昏的原因也正是因為她不想因為自己的離開而將謝明依放在危險的境地。
母親,總是為了孩子著想的。
沈烈背著謝母上了馬車,卻在掀開帘子的一瞬看見車裡還有一個人,穿著一身的青衣長袍,坐在馬車裡,本是男子的裝扮,可依稀間卻顯得有些女氣,尤其是瘦弱的樣子,更像是女子。
此刻的林鳳是自己的本來面孔,那張屬於謝明依的面具已經被她撕掉了,來之前容羲已經告訴過自己,今天便可離開長安,她還有些不信,現在看來,只差一步了。
而新進來馬車的兩個人是誰,林鳳不認識,她只是看著容羲離開,有一些不安,她直覺那個人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了。
一直到眼前的帘子被放下,另一邊的沈烈看向對面的林鳳,問道,「你是誰?」
沈烈對容羲的身份很好奇,然而後者卻未曾看他一眼,那高高在上,桀驁的樣子有些同一個人相似,能請的動這些厲害的人幫她完成今天的事,那個言先生,究竟是誰?
懷揣著這樣的疑惑,沈烈對林鳳也就是愈加的好奇,可是他看來看去,怎麼也是覺得林鳳是個女子。
林鳳看了一眼沈烈沒有說什麼,隨後上車的離幽坐在了林鳳身旁,道,「一會兒出城門的時候,切記不要出聲。」
「現在可是過了宵禁了,長安城的城門怎麼會開?」沈烈有些冷冷道,
「這一次可是被坑的很慘了。」
林鳳只是看了他一眼,相比之下離幽的目光才讓沈烈覺得有些震驚。
一個看上去比自己還要小一些的人,眼中的殺氣竟是如此的濃郁,
「那就殺出去。」
沈烈,林鳳:「……」
馬車裡面的氣氛十分的詭異,以至於外面的阿照都覺得有些尷尬,畢竟離幽方才的話太過駭人,但是阿照沒有多言,這個時候,可不是他替這些人緩解矛盾的時候。
一直到了東城門下,這邊馬車裡的四個人禁了聲,只聽外面有人問道,
「來者何人?長安宵禁,爾等速速歸去!」
城防的士兵攔下了馬車,馬車裡的人心中緊張,只聽一陣腳步聲逐漸走進,「車裡面是什麼人?」
將士的手剛剛要落在馬車的帘子上,隨及被阿照手裡的劍攔下,
「這車裡的是貴人。」
阿照的神情淡漠,眼中的寒意讓人覺得不寒而慄,而且最主要的是他手中的令牌。
「這是……」
守城門的人自然是認得令牌的,尤其是這些貴人們的,眼下阿照的手裡拿的就是太后的令牌。
再不濟,也能認出這是宮裡的令牌。
如此說來,很有可能這馬車上的人就是當今太后。
這……
「還不讓開!」阿照冷聲呵斥著,另一邊的將士看見這宮中的令牌,可心中仍舊有所懷疑。
「太后怎麼會這麼晚了要出城?」
一雙手將方才的將士攔在後面,此刻的阿照面對的是一個中年人,有著豐富的閱歷,他看得出這後面的人不是太后,至於是什麼貴人,還有待商榷。
阿照看著眼前的中年將領,眸光微沉,「你是在懷疑這令牌,還是在懷疑這車裡的人?」
「身為東門守城的將領,卑職有義務對長安負責,對皇帝陛下負責,宵禁后即便是貴人出城,也是要查驗的。」
「你想查驗誰?」
忽然間響起的聲音,讓在場的人陡然一驚,馬車外面的阿照若不是借著夜色的掩護,恐怕此刻已經暴露了自己眼中的驚恐。
這是……太后的聲音。
守城門的將士即便聽不出太后的聲音,也聽得出這聲音里的威壓,這是真的貴人才會有的氣勢。
只是……阿照看了眼遠處越來越近的火光,心中有些微的不安,慢一些,再慢一些。
馬車裡的三個人看著面色嚴肅的謝母,面色震驚,因為剛剛那個聲音正是這位夫人發出來的。
「說啊,你要查驗誰?」老態的嗓音,透著雍容華貴,可音色卻是同當今太后一致的。
若不是確信了太后不在那車上,怕是此刻的阿照已然坐不住了。
「阿照。」謝母在馬車裡吩咐著,外面的阿照陡然站了起來,朝著馬車的方向恭敬十分,這樣的勢態看的一旁的中年將領也有些動搖起來,若是這一聲不響,他或許還會猶疑,可是這聲音確確實實像是貴人的,至少這份氣勢是其他人學不來的。
再加上方才敢在自己面前如此猖狂的人,此刻如此的恭敬,更值得去探究。
「你是怎麼做的事?若是不會做事,那就不要再在哀家的面前伺候了!」
聲音里的怒氣聽的阿照心中一喜,卻是配合的跪了下去,「主子喜怒,阿照辦事不力,還請主子稍等便可過關。」
「哼!」
冷哼一聲過後,馬車裡再無聲音,中年將領饒是再想去看裡面的人,可看著這樣的架勢,也不敢掀開這個帘子。
若是假冒的,他依然是抓了賊,可若是真的貴人,他得罪的可是當今太后,大燕朝最尊貴的女人。
「你看到了,貴人已經動了怒,你還要再阻攔嗎?」只是一瞥,卻是讓中年將領思慮再三起來。
放,還是不放?
阿照不急著催促,只是目光落在中年將領的身上,最後在那火光滯留了很久之後,很快就要到達城門口時,一輛馬車出了東城門。
阿照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根本顧不得裡面的人會不會覺得很晃,很抖,他只是覺得,自己若是不快一些,那容羲的犧牲就白費了。
那火光滯留的時間,自然是容羲在阻攔兵勇們,不多不少,一刻的時間,沒有這一刻,他們這幾個人都出不了長安。
鮮血,火光,刀光劍影,一次又一次的在自己的眼前落下,出現,消失。
容羲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重,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多到他努力的揮動手中的刀劍也無法劈開一條路了。
一刻鐘,謝明依看著那個人一直在路口阻擋了整整一刻鐘的時間,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在自己的眼前倒下,而那個人努力開闢出來的路又一次次的被人海堵上,然而人真的很多,多到即便是容羲也只能阻擋一部分的人。
本來容羲可以退的,可他若是退了,後面的人怎麼辦?
一直到容羲倒下的那一刻,謝明依只感覺世界都陷入了安靜,她聽不到身邊的將士們在罵著什麼,也感覺不到那些人把兵器打在自己身上的痛楚,她只是看著那個人緩緩落下的身影,想要衝破束縛跑過去,給他一個支撐,然而她被桎梏著,被緊緊的桎梏著,無法掙開枷鎖。
「來世,再遇見,定要一起喝酒的。」
這是容羲留在這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讓謝明依清醒過來的是臉上的一陣痛楚,因為她臉上的假面被人生生的撕去,而長時間沒有見到陽光的面孔而因此有些蒼白。
陽光,感受到有些刺眼的陽光,謝明依想要躲開,可下顎卻被人按住,被迫的老向那個人,
「看著朕。」
謝明依看著對面的人,好久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個一身玄色的錦衣,墨發高束的男子是當今皇帝,只是有那麼一瞬間,她有些恍惚的好像看到了那年在馬上的向她伸出手的少年。
「六郎,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謝明依的神志似乎不清晰了一般,看著面前的皇帝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聽得皇帝也不由得一怔,可隨及眼中的陰鷙再一次聚集起來,看的謝明依心下一驚,
「別這麼看著我,我會怕。」
「謝明依,你裝什麼裝!人你都敢劫,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皇帝的聲音毫不掩飾的慍怒,如幽潭一般寒冷的目光落在謝明依的身上,
「既然你覺得不快,那為何不對朕講!謝明依,你太讓朕失望了,若朕真的想要了你的命,你還能在長安城嗎?還能嗎!」
謝明依看著他,眼睛里泛著淚光,有些無助,有些嘲諷,有些凄涼,
「我信過你。」
我信過你,可代價太大,不敢再信。
皇帝的眼中再也沒有半分的憐惜,只剩下心痛,和痛恨,
「朕是皇帝,會迫不得已。」
「子墨是臣,戰戰兢兢,卻不得君信任,沒了信任,有誰的心裡會是踏實的?誰會拚命的做事?」謝明依收回了目光,想要挑起唇角,卻發現有些疲憊,臉有些痛,不知道是因為長期的假面還是因為這一夜的波折。
「朝廷上下,結黨營私,分門歸派,每個人都在為了尋求個人的利益,為了保住自己頭頂的烏紗帽而小心翼翼的活著,還有什麼人會去做事?」謝明依似乎在自言自語一般,不顧及皇帝的臉色是何等的難堪,
「陛下現在應該是無人可用了吧。」
皇帝看著垂著頭像是在自說自話的謝明依,眸光微動,面色沉重起來。
「因為,陛下凝不住人心,又不想讓他人凝住人心,官的心都是散的,又何況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