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江城的夏天總是這麼潮濕悶熱。紀又涵還有三天就要去美國了,行李也沒什麼可收拾的,紀曉峰派車接他回紀家住。
紀家位於江城郊區,附近一帶全是別墅,花草繁茂,佔地廣闊。紀家是一棟白色歐式三層樓別墅,前面有一個大的可以踢足球的草坪,一眼望去綠草如茵,屋后是游泳池,周圍藤蔓遍布,綠意盎然,東北角上還種了一片香樟樹。
紀又涵的房間在二樓西邊,繞開了主卧室,靜悄悄的,平時除了阿姨打掃,沒什麼人會來。每次回紀家,他都是一個人呆在房裡,不怎麼出去。下樓吃飯,聽到紀夫人關幕青吩咐阿姨,說紀東涵晚上回來吃飯,讓她多做一道豆腐羹,又讓人做蘆薈汁,說上回做這個他喝了兩杯。紀又涵默默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關幕青對紀又涵這個私生子秉持八字方針——不好不壞,不聞不問,見到他點點頭,權當家裡來了客人。
紀又涵對這個所謂的「家」沒有任何依戀,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尷尬。
紀曉峰和紀東涵一起回來的,兩人一邊走一邊在說公事。紀又涵見到他們,站了起來。紀曉峰說:「東涵啊,你也有好幾個月沒見又涵了吧。」紀東涵笑笑不說話。紀曉峰又對紀又涵說:「怎麼不叫人?」一心想讓兄弟倆和睦相處,以後也好互相扶持。
紀又涵頓了頓,叫了聲「哥哥」。
紀東涵淡淡應了。
關幕青走過來,說吃飯了。
餐桌上,紀曉峰和紀東涵還在繼續進門時的話題,似乎在爭論該不該加大資金擴大生產,紀曉峰持保守意見,最後一錘定音:「先保持目前規模,等效益出來再說。」紀東涵只好同意了。事情告一段落,紀曉峰看了眼紀又涵,說:「又涵也成年了,馬上要去美國讀書,是個大人了,我想把華庭和紐約的房子過到他名下。」
紀東涵沒說話。
關幕青卻有些不滿,華庭和紐約的房子都是紀又涵在住,過到他名下這也沒什麼,她擔心的是紀曉峰對紀又涵的偏愛,早早就為他做好打算。
紀曉峰問紀又涵行李準備得怎麼樣。紀又涵無所謂地說:「有什麼好準備的,無非是幾件衣服。」紀曉峰責備他對事情不上心,教訓他說:「不是有錢就萬事大吉,比如你在美國有個頭疼腦熱什麼的,自己帶了葯就方便多了,省的費時費力排隊看醫生。」
紀又涵一副左耳進右耳出的模樣。
紀曉峰見他這樣,放心不下,嘆氣說:「算了算了,我還是隨你走一趟美國吧,把事情安排好再回來。」家長送孩子上學,也是應該的。
這次紀東涵臉色微變,笑說:「過兩天和歐達有個合同要簽。」
紀曉峰說:「也不急在這幾天,等我回來再說。」
紀東涵和母親對視一眼。
紀曉峰讓李助理準備行李,藥品、吃食帶了不少,親自送紀又涵去美國。領他到學校報完到,帶他到車行,讓他自己選,說:「你也該有輛車了。」紀又涵選了輛價格適中的大眾款。紀曉峰停留了兩天,為他處理好一應雜務事宜,這才回國。
不同於紀又涵有父親鞍前馬後勞心勞力,沈星喬下了飛機,站在戴高樂機場,看著膚色各異的人群,聽著似懂非懂的語言,有種不知何去何從的膽怯心慌。
幸好在飛機上認識了一個同樣在巴黎留學的朋友,她帶沈星喬去坐車,告訴她從機場到市區有三種選擇,一種是城鐵,一種是巴士,還有一種就是公交,計程車對於她們這些學生黨來說,基本不作考慮。
公交最便宜,但最慢,專線巴士最貴,兩人選擇做城鐵。沈星喬出國前特意換了許多硬幣,8.5歐換來一張城鐵票,她在心裡換算成人民幣,不由得為巴黎高昂的交通費咋舌。
兩人目的地不同,朋友告訴她在哪裡下車后,先走一步。沈星喬還聽不懂報站名,眼睛眨也不眨盯著地鐵線路圖,心裡默算過了幾站,總算沒下錯站。她背著書包拖著箱子拿著地圖,在街上轉悠半天才找到中介聯繫的住宿的地方。破破爛爛一個單間,七八平的樣子,裡面除了床、桌子、一個布衣櫃,連把椅子都沒有,衛生間浴室是公用的,髒兮兮的,卻要五百歐一個月。沈星喬心都涼了,可是初來乍到沒有辦法,只能咬牙住下來。
第二天去語言學校報到,交了五千歐的學費,辦了手機卡,算是在巴黎安頓下來。
初到巴黎,沈星喬以為自己夢想成真一定很興奮,事實上經過凱旋門時,她沒什麼大的感覺,遠不如想象中那麼震撼。電影電視的傳播,使得很多地方盡情展現它們的美麗,照片視頻都是精心加工修飾過的,真正到了實地,很少有不產生心理落差的。
沈星喬必須在一年內法語達到C1水平,明年才能申請到巴黎的大學,學習任務非常重,她第一年根本沒考慮過打工的事。
在語言學校上了一段時間的課,認識了幾個中國留學生,沈星喬才覺得日子沒那麼度日如年了,好歹能開口說話。
法國和中國一樣被稱為美食之國,可是沈星喬在食堂吃的套餐,沒有任何美味之處,頓頓麵包蔬菜,倒上各種果醬沙拉醬,每天倒換著來。吃了一個星期,她都快吃吐了,做夢都想吃米飯炒菜,最後和一個女同學大老遠跑去中國超市,一人買了一個電鍋,一箱速食麵。
沈星喬聽人說了一個有關食物的笑話:他住的地方旁邊有一叢竹子,春天的時候終於長竹筍了,幾個中國同學興匆匆跑去挖,結果鄰居老太太報警,說中國留學生集體吃草自殺。這個笑話笑的是法國人沒吃過竹筍,沈星喬聽了卻有些心酸,這得是多缺吃的,一年前就惦記上還沒長出來的竹筍。
「後來我們用挖來的竹筍燒肉,燒了好大一盆,一人吃了一碗,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竹筍燒肉,那個香啊!」
聽的沈星喬又有些嘴饞,這會兒要是有一碗竹筍燒肉,倒在熱騰騰的米飯上,那真是神仙過的日子。
巴黎治安出了名的差,晚上七點以後,沈星喬從來不在街上晃蕩。就算她這樣小心,兩個月後還是遭遇了一次搶劫。
那天她背著書包從便利店出來,走到一條岔路口時,左手邊衝出一個年輕男人,二十幾歲的樣子,看著也不強壯,跑過來就搶她書包。沈星喬懵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是搶劫,拽著書包不放,心裡還在想這人得多缺心眼,她一看就是窮留學生,書包里除了書什麼都沒有啊!那人一時沒搶到,踢了沈星喬一腳。沈星喬痛的腦子清醒了,從口袋裡摸出便利店找的零錢,大概三十幾歐,扔的遠遠的,說:「全部給你。」
那人立即不要書包了,蹲下來撿錢。沈星喬爬起來,飛快跑走了。驚魂不定回到住處,也沒個可以傾訴的人,喝了杯熱可可壓驚,就這麼洗洗睡了,居然睡的還挺好。
第二天起來,才發現肚子上青了一塊,疼的有些厲害。昨天只顧著后怕,還以為沒事,翻開從國內帶來的醫藥包,找出一瓶紅花油,揉了半天才去上課。
大家聽了她的遭遇,安慰她說:「沒被搶過都不好意思說你到過巴黎。」
有人說:「你這還算好的,損失不大,我上回包被搶了不說,追上去的時候還差點被車撞,摔了一跤,膝蓋上到現在還有條疤,包里可是我新買的電腦啊!」
「室外搶劫還好,都是圖錢一般不害命,我有朋友,遭遇了入室搶劫,明晃晃的刀子對著你啊,都快嚇死了。」
也有人說:「你住的地方有點偏,到巴黎這麼久才被搶,已經算運氣好的了。」
沈星喬悶悶說:「我也想搬家,可是不知道搬到哪裡去。」中介網站什麼的很容易被騙,再說她也沒有擔保人。
一個人給她出主意,「你問問有沒有人合租唄。」
沈星喬打聽了幾天,一個男同學要合租。她去看了房子,比現在住的條件好點,離學校又近,可是不跟房東簽約,她算是借住的,也沒有房補,不過想想一個月才四百歐,她也就不在意了。
沈星喬以為自己就這麼安頓下來,哪知道這個男同學三天兩頭帶朋友過來玩,又是看球又是喝酒,吵吵嚷嚷的,總是鬧到凌晨兩三點,這也就算了,居然還帶女孩子回來過夜。
沈星喬忍了一個月再也忍不下去,開始著手找房子。法國當地人在巴黎都不好租房子,更別說她這個窮留學生了,連個擔保人都沒有。她也不看租房網站,成天在戰法上刷帖子,刷了一個月,終於等到有人租房的消息。
這個租房帖列了許多條件:女生,單身,不帶朋友回來過夜,女性朋友也不行,朋友來玩,不準超過三個小時,要求性情隨和好相處,這也就罷了,居然還要努力上進不亂來。除此之外,去掉房補房租都要八百歐,房子照片卻一張都沒有上傳。
單是這個價格,便嚇退了大部分留學生。
這個比高中教導主任還嚴苛的租房帖樓主被大家鑒定為性情怪癖不好相處,這種人還是遠離為妙,房子再好,住的人奇葩更糟心啊。
沈星喬嘗試著聯繫了樓主,約好周末看房。
房子雖然在13區,可是靠近5區,出門就有地鐵,地理位置很不錯。當沈星喬看到房子時,一眼就喜歡上了,房間十八平,傢具什麼都有,甚至有一張梳妝台,自帶衛生間浴室。還有一個正兒八經的客廳,有沙發,有餐桌,有電視,廚房雖然不大,可是乾乾淨淨,裡面廚具一應俱全,客廳廚房是公用的。
合租的女孩完全不是大家想象中的怪人,戴著眼鏡,安安靜靜的,長得很清秀,叫魏茵,在巴黎九大讀經濟,來法國已經兩年了。後來沈星喬才知道,她之所以列了那麼多不近情理的條件,完全是被上一個房客坑慘了,其實人很溫柔很好相處。
沈星喬表示她想租這個房子,可是沒有擔保人。
魏茵聽說了她的遭遇,想到自己初來巴黎時的窘況,很同情她,說:「這幾天也有人來看過房子,都挺中意的,我還沒跟房東說。沒有擔保人確實是個大問題,房東是個很嚴肅的法國老頭,一切都按程序走。」
沈星喬十分沮喪。
魏茵給她出主意:「其實要找擔保人也不難,就是花點錢。」
最後沈星喬花了三百歐找了個擔保人,順利把房子租下來。加上水電煤網這些,一個月九百多歐的支出,著實是一筆不菲的費用。
饒是沈星喬一心撲在學習上,也不得不考慮打工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