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真心假意
姜千嬌在蘇凌那裡,並沒有看清破門而入的是誰。
那顆被強塞進她嘴裡的藥丸,藥性著實厲害,不過須臾功夫,她便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意識也漸漸的迷糊不清。
隱隱約約的,她似乎聽見蘇凌在同闖入的那人在說話打鬥,動作十分激烈,踹得屋子裡桌翻椅倒,碗碟瓷瓶破碎之聲不絕於耳。
可惜了那桌子活色生香的海鮮美味了······
姜千嬌的思緒已經陷入了混亂,眼皮子越來越重,疲累之感席捲而來,讓她再也堅持不住,合上眼沉沉的睡了過去。
至於最後看到的那個模糊的身影到底是誰,她已經無力辨認了。
能這麼及時的來救她的,想必,除了秦蕭,也沒有旁人了吧?
他來了,我就可以放心了······
在一片渾渾噩噩中,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心口處格外的難受,這一刻彷彿有烈火在灼燒,下一刻又彷彿掉進了寒冷的冰窟里,冰火交融,反反覆復,折磨的她極其的難受和痛苦。
「好疼······」
她蹙著彎彎的柳眉,在睡夢中喃喃的出聲,眼角有晶瑩的淚珠兒順著臉頰滑落,滴在了鬆軟的枕頭上,沁出了斑斑點點濕潤的痕迹。
「真的很疼嗎?」
迷糊中,忽然有個聲音在她的耳邊輕輕的響了起來,帶著幾分莫名的熟悉感。
「別怕,來,把這碗葯喝了,你就不會疼了。」
姜千嬌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根本聽不明白這人在說什麼,她恍惚著被人扶起,唇邊送過來一碗帶著些許血腥氣的葯汁。
她不清醒,自然也不懂得拒絕,由著人小心的將那碗葯慢慢的給她喝了下去。
好苦,好腥······
這難喝之極的一碗葯讓她的小臉都皺成了一團,嘶聲蹙眉,張口就要往外吐出去。
「別吐。」
那人輕緩的替她拍著後背順氣,低聲的哄著她。
「良藥苦口,忍著點,咽下去,我給你吃個蜜餞甜一甜可好?」
縱使在迷糊當中,這蜜餞兩個字,姜千嬌卻是聽了個清楚,下意識的便乖順將嘴裡未吞完的葯汁盡數都咽下了喉嚨。
那人似乎是被她逗得一樂,輕輕的笑了聲,抬手往她綿軟的唇瓣里塞了一顆小小的蜜餞楊梅。
「嘗嘗,可甜了。」
的確是很甜。
唇齒間混合著楊梅的微酸和糖霜的清香,瞬間便沖淡了那股腥苦之極的藥味,從喉嚨里直甜沁到了心尖,舒服的讓她緊蹙的眉尖都舒展了開來。
藥效很快的就起了反應,心口處漸漸的不再疼痛,她的腦子也越來的越清醒,清醒到還沒睜開眼,就已經篤定了身邊照顧她的人是誰。
一定是秦蕭。
然而等她終於緩過精神,有力氣抬起眼皮看向面前含笑望著自己的那個人時,卻是一瞬間愣在了那裡。
「是你?」
「哎,小嬌嬌,你這是什麼表情?」
蘇謹勾著漂亮的唇角,大喇喇的坐在她的床邊,瞧著她似笑非笑道:「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這麼不想看見我嗎?」
姜千嬌盯著他看一會兒,微微的顫了下眼睫,試探著啟唇問了句。
「真的是你把我救出來的?」
「這還能有假不成?」
蘇謹不滿的嗔了她一眼。
「小嬌嬌,我也不是頭一次救你了,你就算不感謝我,也不該這麼懷疑我吧?我真是難過的心都要碎了。」
姜千嬌抿了下唇,心裡說不清是失望還是黯然,沉默了會兒,還是慢慢低聲道:「謝謝你······」
「嘖,聽你聲謝可不容易啊。」
蘇謹微微欠身,靠近了些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眸子裡帶著些痞氣的笑意。
「你若是真想謝我,不如就告訴我,你那廢太子表哥為什麼要抓了你走吧。」
姜千嬌與他對視了片刻,不回答他的話,卻是反問道:「那你呢,你又是怎麼知道我被他抓走了?」
蘇謹笑了起來,歪著頭,神色玩味。
「你無故從宴席上失蹤,我自然是要查個清楚的,至於是怎麼知道的,我自有我的法子,你與其疑心這個,倒不如還是想想為什麼你幾次三番遭遇危險困境的時候,你的那位好夫君卻總是姍姍來遲呢?」
姜千嬌的眼中有一瞬間的失落,但很快那絲失落又被一種堅定給取代了。
「事有無常,他也不能面面俱到的預料周全,但我相信,他一旦知道了我遭遇危險,就會排除萬難,不顧一切的來救我的。」
蘇謹看著她烏黑清澈的眼眸,忽而緩緩的收斂起唇角,不笑了。
「是嗎?你們夫妻間的摯意真情可真是令人感動啊。」
他緩緩的坐直了身子,聲音低低的,有一種很微妙的味道。
「不知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承諾過我,一旦知曉了那副春曉煙雨圖的下落,是不會先告訴給秦蕭知道的。」
姜千嬌的瞳孔微微的緊縮了下,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了些什麼?」
「我應該知道些什麼?」
蘇謹微微垂著眼,雙手靠在腦後倚在在床頭邊,慢吞吞的說道:「你不想告訴我,我就不問,也不會耍什麼陰謀詭計騙你說出來,我早就有言在先,一切全憑你自願,不過我多少還是得為自己打算下吧,萬一你被愛沖昏了頭腦,背信棄義將寶圖的下落先透露給秦蕭,那我這個當君子的傻瓜可就要輸的很慘,死的很慘了。」
姜千嬌緊緊的抿著唇,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好半響,才開口道:「我既然對你有諾在先,就不會反悔,你放心就是了。」
「哦?」
蘇謹微微勾起了唇,仰面笑了笑,視線上上下下將姜千嬌打量了一圈兒,聲音有些意味深長。
「小嬌嬌你一諾千金,重信重義自然是好,不過我倒是很好奇,若有一日,你終於發現秦蕭是為了寶圖的下落而利用與你,你該如何自處?而秦蕭他若是知道了你對他隱瞞了寶圖的下落,他又會作何反應?到那時你們之間的那些真心摯意,信任不篤的感情,還能不能留的住呢?」
「假設性的問題,我現在不會去考慮。」
姜千嬌的語氣倒是很平靜,抬起眸子看他。
「是花好月圓還是頭破血流,終究都還是要我自己去經歷過才能得到一個明白的結果,不是嗎?」
蘇謹深深的望著她,沉默了一會兒,扯起唇角笑了一笑。
「你說的對。」
他俯身將姜千嬌腰間滑落的被子往上蓋好了些,垂著眼道:「這兒很安全,你好好的休息一下,大約再過半柱香的功夫就能下床走動了,到時我會派人把你送回去的。」
姜千嬌這才注意到自己所身處的這件屋子的環境。
幽香,古樸,陳設簡簡單單,與蘇謹素日喜好華麗奢靡的性子來說,這兒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寒酸了。
「這是哪兒?」
姜千嬌略有些好奇的問道:「你說這兒很安全,那想必不是外頭的那些客棧別院之類的地方,難道,你把我帶回到你王府里來了?」
「你猜?」蘇謹挑了下眉梢,賣起了關子。
姜千嬌望著那四周緊閉的門窗,耳邊卻又隱約能聽到外頭流淌的水聲,想了想道:「齊王府以前曾是前朝光祿大夫的宅院,我曾受過他家小姐之邀,來此做過客,記得他家花園中有一處風景極佳的湖泊,湖中有一小島,上頭蓋了座很漂亮的閣樓,想必就是這兒了吧,不過······」
「猜的不錯。」
蘇謹點了點頭,笑道:「不過什麼?」
「不過當時所見的那閣樓裡頭的模樣好像與這裡迥然不同,簡直是兩個地方一樣。」
姜千嬌有些狐疑的又打量下這屋子的構造擺設,頗有些不確定。
「大約,是我記錯了吧······」
「你沒有記錯。」蘇謹拖長了聲音道:「這地方的確就是在那座湖心小島上,只不過我們現在不在湖上面的閣樓里,而是,在湖底下。」
「湖底下?」
姜千嬌詫異的睜大了眼睛,看著倒映在牆壁上若隱若現的水紋漣漪,頗有些驚訝的贊道:「倒是從未聽說水底下也能建起屋子來,若無人帶路,只怕是誰也找不到這兒,真是個隱秘又清凈的所在啊。」
蘇謹笑了笑,起身站了起來,聲音悠悠蕩蕩的,仿若嘆息一般。
「是啊,隱秘又清凈,正適合供奉亡靈,緬懷那些見不得光的逝者們。」
見不得光的逝者們?
姜千嬌有些不解,抬眸順著他走過去拉開帘子的方向一看,卻是冷不防的被嚇了一跳,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因為驚愕而張大的雙唇。
牌位,好多牌位,烏壓壓黑沉沉,大大小小几乎堆滿了一整面的牆壁,駭人又生怖,陰森之氣撲面而來,連帶著屋子裡都開始莫名的有股冷颼颼的詭異之感。
姜千嬌下意識的把被子摟的更緊了些。
皇家自有宗廟可以供奉祭祀祖宗親人,蘇謹卻為什麼要在這兒擺上這麼多奇奇怪怪的牌位來緬懷亡靈?
等等,他剛才說,這些逝者都是見不得光的?
姜千嬌忽的想起了蘇謹以前給自己講的那個故事,心下頓時有幾分明白了。
「這是收養過你的那位義母和她的那些姐妹們吧?」
「不錯。」
蘇謹並未回頭,輕聲的答了句,伸手捻起案台旁的三支香,在油燈上點燃,高舉過眉心,閉目祈禱了些什麼,端端正正的上完了香。
他的背影認真而肅穆,與他平日里的弔兒郎當截然不同,彷彿,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如果我說,有朝一日我會讓她們這些枉死賤籍娼妓的靈位重見天日,堂堂正正的在宗祠寺廟裡受人香火跪拜,你會覺得我是異想天開,不可理喻,是個可笑之極的瘋子嗎?」
姜千嬌看著那些烏黑的牌位,頓了頓,軟聲道:「不會。」
「為什麼?」
蘇謹側眸凝視著她,嘴角浮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模糊笑意。
「你是在覺得我可憐,所以同情心泛濫,不忍心打擊我么?」
姜千嬌搖了搖頭。
「不,這個世上可憐的人太多了,我哪裡同情的過來?」
她說道:「我只是覺得,這些女子雖不幸淪落風塵,但難得還心懷善念,愛護孤弱,願行仁義之事,比起這世上的許多名不副實的人來說,她們其實是更有資格立祠建廟,受人香火禮敬的。」
蘇謹沒有說話,他看起來似乎是努力想使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漫不經心一點兒,但是輕顫不停的睫毛和眉目間的細微變化,還是將他心裡的波動泄露了出來。
她理解他,明白他。
這個女孩子,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更契合他。
她就像是一束光,照進了他陰暗而抑鬱的沉重生活里,讓他再也放不開手。
他多希望姜千嬌只是跟秦蕭在一起的時間待久了,所以才依賴他,相信他,不願離開他,只要將來揭破秦蕭的假面具,日久天長,她會明白誰才是真正對她好,誰才是真正值得她信賴的。
這一天,一定會到來的。
蘇謹將視線從姜千嬌的臉上收了回來,轉頭一一的看過那些牌位,微不可查的笑了一下。
「能聽到你這麼說,想必她們在天之靈,也會很欣慰的。」
他抬手在案台上取了個小盒子后,復又輕輕的拉上帘子,將一切都掩蓋了起來,邁步朝姜千嬌的床邊返身走了回來。
「這盒子里裝的,是你剛才喝完葯后吃的蜜餞楊梅。」
蘇謹一邊說著,一邊把東西給她遞了過去。
「我看你好像很喜歡的樣子,就送了你,帶回去吃吧。」
「多謝。」
姜千嬌不是個扭捏之人,一盒楊梅而已,也不至於在那裡拉拉扯扯的推讓,便大大方方的伸出手去,接過了盒子。
「等一下。」
她摸了摸盒子上沾染上的一點殷紅的液體,放在鼻尖嗅了嗅,蹙眉看向蘇謹道:「這上面怎麼會有血跡?你的手受傷了?」
「有嗎?」
蘇謹移開了視線,將手攤開來看了看,上頭赫然有一道醒目的深邃血痕。
「哦,這個啊,大概是剛才上香的時候,在那裡劃到了吧。」他看似不在意的說道。
「不對。」
姜千嬌偏頭瞧了瞧他掌心的血痕,搖頭道:「在喝葯的時候,我就聞到一股很重的血腥味了,就連剛才你坐在這兒同我說話時候,那味道也是一直未散的,所以這傷口定是我醒來之前便有的。」
她說到這兒,想到那葯中的腥苦之味,忽然是想到了什麼似得,拿過手邊小桌上那隻還未來的及收走的葯碗,也放到鼻下,仔細的聞了聞。
「沒錯,這藥味裡頭,的確還混雜了些鮮血的氣味。」
姜千嬌用指尖擦了下碗沿邊殘留的一滴血跡,抬眸朝蘇謹望了過去,眉頭皺了皺。
「殿下,你並不會是把自己的血給摻到這碗葯里了吧?」
蘇謹「呵」的一聲笑了出來。
「小嬌嬌,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啊。」
他隨意的打量著自己手上的傷口,勾了勾唇道:「你那位廢太子表哥,可當真是心狠手辣,下的葯也是虎狼之性,極為的厲害,若不及時解開,就會傷及經脈,讓你癱瘓在床,可這解藥又偏偏要活人之血來當藥引,才能發揮出最大的藥效,我為了保全你的名節,可是沒讓一個人知道你來了齊王府,自然也就無人可用,沒辦法,只得割破自己的手掌心了,男人嘛,這點子小傷不值一提。」
姜千嬌聽他說的滿不在乎的樣子,心裡多少有些過意不去,抿了抿道:「把手伸出來。」
「嗯?」蘇謹眉梢一挑,「幹嘛?」
嘴裡雖在問原因,他的手卻已經是老老實實的伸過去了。
「腌臢的很,別看了,小心晚上做噩夢,我跟你說啊,你若當真是心疼我,不如就留下來陪陪我,我就會······」
「閉嘴。」
姜千嬌見他正經不了半刻,又開始油腔滑調了,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從袖子里掏出一塊絲帕,幫他包紮了起來。
「我這只是隨便包一下止個血,你記得出去后趕緊讓大夫給你清洗上藥,重新包紮,要不然若是化了膿,可就麻煩了。」
蘇謹低著頭,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給自己包紮,先前臉上那種玩笑般的神情漸漸的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嘴角那晦澀莫名的微妙弧度,和前所未有的認真眼神。
「小嬌嬌······」他情不自禁的朝著姜千嬌的額頭越靠越近,輕聲道:「我其實······」
正在此時,屋子門口的那扇紅木雕花門驀地轟然倒地,「砰」的一聲巨響,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