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有恃無恐
門扇倒地時帶起的漫天細灰中,有一道人影漸漸的顯現出來,高大挺拔,身姿如松,手裡拿著一把長長的寶劍,劍尖垂地,鋒芒畢露。
縱使他不發一言,也能讓人感受到他那周身無形的威壓,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壓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姜千嬌驚訝過後,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誰,不知為什麼,下意識的就把正在給蘇謹包紮的手給縮了回來。
其實她心中早有所預料,秦蕭知道她遇險,一定會來找她的。
只不過,沒想到會是在這樣一個極其讓人誤會的情形下。
但她縮回手后,馬上又有些懊惱的後悔。
躲什麼?
我又不是真的在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現在這個樣子,倒好像是做賊心虛一樣。
蘇謹垂眼看著自己尚未包紮完的傷口,自嘲似的輕扯了唇角,手心攥起,將那條帕子牢牢的握緊。
「呦,這不是秦義兄嗎?稀客呀。」
他挑起眉梢,轉身背對著姜千嬌,看著神色未辯的秦蕭,漫不經心的輕浮一笑。
「秦義兄有何貴幹哪?我只不過是請小嬌嬌來游湖賞景而已,又沒有張揚出去,你這般來勢洶洶闖門而入的架勢是做什麼?難不成是想鬧的人盡皆知?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她怎麼樣了呢,若是這事兒傳了出去,反正我的名聲是早就壞了無所謂,你是個冷血寡情的,也不在乎什麼名聲,那小嬌嬌呢?她怎麼辦?好歹也跟你夫妻一場,你就不怕她名節盡失,被世人的唾沫星子給淹死嗎?」
這幾句話看似隨意,可實則誅心。
畢竟姜千嬌被藏在這兒,外面無人知曉,可秦蕭這麼大張旗鼓的闖進來尋人,豈不是叫整個京城都知道姜千嬌在齊王府同蘇謹暗度陳倉?
事關姜千嬌的清白,秦蕭卻如此不當一回事,只顧著自己泄憤,實在是莽夫一個,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妻子是否會受到傷害。
秦蕭哪裡聽不出來蘇謹話里的諷刺和挑撥之意,眼神霎時間冰冷的可怕,拖著長劍,一步步的向蘇謹逼近了過來。
蘇謹的桃花眼微微閃了閃,側過頭看著姜千嬌,勾著唇角意味深長的笑了下。
「小嬌嬌,你夫君這是打算要殺人滅口呢,待會兒我要是死了,你可得記著,我這是為你才死的啊。」
姜千嬌袖中的手攥了攥,半柱香的時辰已到,她喝下的那碗解藥也已生效,全身上下都有了力氣,可以活動自如了。
望著那越逼越近的冰冷劍刃,她抿了下唇,猶豫躊躇了一會兒,咬牙嘆了口氣,還是掀開被子下了床,擋在了蘇謹的面前。
「不要。」
她睜著水汪汪的一雙眼眸懇求的看著秦蕭,小嗓子顫巍巍的帶著些糯意。
「這是個誤會,他沒有做錯什麼,等回去之後,我會同你好好解釋的,先把劍收起來,好嗎?」
秦蕭停在了那裡,久久沒有開口說話。
如果說剛才他的眼神只是冰冷的話,那現在就可稱得上是狂風暴雪般的嚴霜寒酷了。
姜千嬌登時屏住了呼吸。
她知道他會生氣,可眼下也沒什麼其他更好的法子了,總不至於當真就這麼看著他殺了蘇謹吧?
且不說蘇謹確實救了她,對她有恩,與情於理她都不應該袖手旁觀。
退一步講,蘇謹就算再不受重視,那他也到底是當今皇帝唯一的嫡子,若秦蕭因為一時私怨就闖上齊王府殺了他,可想而知,秦蕭會立刻麻煩纏身,遭到朝廷眾臣怎樣的口誅筆伐,遭到京城諸人怎樣的謾罵詆毀,縱使是皇帝先前是如何信任偏袒與他,到時也絕不可能忍下喪子之痛,必然會追責問罪的。
不過是個誤會,為什麼要承擔這樣嚴重的後果呢?
姜千嬌知道秦蕭不懼這些,可她當真是覺得不值得。
很久,才聽到秦蕭終於低沉的開了口。
「他沒有做錯什麼······那你的意思,是我做錯了?」
姜千嬌一愣,看著他冷冷的眼神,微微張開了唇瓣。
「我不是這個意思······」
「讓開。」
秦蕭打斷了她的話,皺著眉,神情里染上了寒霜。
「你放心,他死不了,我的劍還不屑與沾上這種人的血。」
姜千嬌的眼睫輕輕顫了下,似乎是還想再開口解釋幾句,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默默的起身站了起來,站到了一邊。
蘇謹直接面對一身凌厲氣勢的秦蕭,卻是沒什麼害怕的樣子。
可以說,從剛才姜千嬌下床攔在他身前開始,他的眉眼間便是一片的愉悅歡欣之色,彷彿自己面臨的不是什麼性命攸關的緊急關頭,而是喜事臨門的得意暢快似的。
「怎麼,秦義兄又不殺我了?」
他笑眯眯的說道:「既然這樣,來者是客,不如就同小嬌嬌一起,留下來在我府上吃個晚飯吧。」
秦蕭的劍尖緩緩的抬起,架在了蘇謹白凈的脖頸邊,居高臨下的朝著他輕嗤了一聲。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有恃無恐,我拿你沒有辦法?」
「怎麼會呢?」
蘇謹仍舊坐在床上沒有動彈,滿不在乎的懶洋洋一笑,態度敷衍之極。
「秦義兄真是抬舉我了,我哪裡有什麼能在你面前有恃無恐的本錢呢?不過是小嬌嬌心軟,願意給我這個老朋友一個薄面罷了,我跟她可是君子之交,清清白白的,秦義兄,你可千萬別多心誤會了啊。」
「你不用在這裡跟我陰陽怪氣。」
秦蕭暗眯了一雙眼,冷冷的看著他,聲音里透著一股寒意,輕飄飄的格外瘮人。
「自以為拿捏住了我的七寸?但你就不想想,我痛了怒了,又怎麼可能讓你好過呢?」
他用劍尖挑起了蘇謹掛在脖子上一根紅線,慢條斯理的扯了起來。
「這線上系著的金鎖,是你滿月禮時,高皇后親手給你帶上的吧,不是說你同她之間早就形同陌路,兩看相厭了嗎?想不到這麼多年你卻還一直貼身留著她送你的東西,看來那些關於你們母子反目的傳聞,也不盡實啊。」
蘇謹的臉色微微變了下,嘴角的笑容卻是絲毫未散,哼了聲道:「這金鎖明明是父皇所贈,與我母后何干?你明知我們母子不合,還故意編排了這些鬼話來嘲諷我,此等行徑,與小人何異?」
「是嗎?」
秦蕭淡淡的說了句,手腕一翻,鋒利的劍刃已是瞬間就隔斷了細細的紅繩,把那小巧的金鎖挑了過來。
蘇謹伸手想搶,卻是晚了一步,金鎖已經穩穩的落入了秦蕭的手中。
「我聽說高皇后近來病情加重,心情鬱結,難以開懷,若是見到了自己兒子的這件舊物,知道他其實一直在挂念她這個母親,想必心裡也一定會欣慰的很吧。」
蘇謹聽著秦蕭這意有所指的一句話,眼神倏地就從懶散變為了兇狠,死死的盯著秦蕭冷峻的面容,一字一字的說道:「還,給,我!」
秦蕭漠然的看著他猩紅的雙眼,冷冷的笑了笑。
「還給你?那就得看我以後的心情了。」
他捏著那枚金鎖,當著蘇謹的面,不慌不忙的裝進了自己腰間的荷包。
「你記著,我夫人今天從未來過你齊王府,她一直都在姜家,從未離開,當然,我也沒來過,什麼闖門而入,搜檢王府更是無稽之談,是你們家下人犯了失心瘋,看錯了而已,若是這件事有一絲半點的泄露出去,讓第二個人知道,那這枚金鎖可就永遠回不到你手上了。」
「你!」
蘇謹的後背都綳直了起來,看上去似乎很像躍身而起,撲過去從秦蕭手裡把東西搶回來,可咬牙瞪了他一會兒,卻是又緩緩的癱坐在了床上,神情無奈而哀傷。
「我本來就沒打算將此事透露出去,你又何必這樣咄咄逼人······」
他抬起眸子看向站在一邊的姜千嬌,勉強的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來。
「姜小姐,我帶你進來時,走的是偏門密道,並沒有讓一個人瞧見,你待會兒出去時,記得蒙上臉,可別讓人認出來了。」
這正兒八經的一聲「姜小姐」,怎麼聽,都帶著一縷心酸難過的意味。
姜千嬌想到自己方才看見的那一整面牆的烏黑牌位,嘴裡的血腥味又隱隱約約的泛了上來。
她知道高皇后一直是蘇瑾的一塊心病,他們母子間的恩怨糾葛極其複雜,又牽涉到了蘇瑾幼年的悲慘經歷,自然是不願意被人揭開這塊傷疤,露出痛腳的。
說到底,在今天這件事上,罪魁禍首其實是蘇凌和她的父親,至於蘇謹,實在是被她連累,無辜的很。
所以,不管是處於道義還是還人情什麼的,姜千嬌都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麼冷眼旁觀,一聲不吭。
「蕭蕭,要不,你先把鎖還給殿下吧。」
姜千嬌仔細斟酌著措辭,語氣軟綿綿的帶著一股細啞。
「今日之事,的確與他無關,我······」
「有什麼話回去再說。」
秦蕭並沒有讓她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一口回絕了她的求情,將長劍乾脆利落的收回劍鞘后,上前一把拉過了她纖細的手腕,將披風罩與她身上,直接打橫抱了起來,看也不看蘇謹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他的腳步聲消失了很久,才有一個人踏進了這間幽靜的屋子,望著在床上僵立不動的蘇謹,小心翼翼的喚道:「殿下,您沒事吧?」
蘇謹的眼皮動了動,抬眸朝他看了過去,臉上哀傷難過的表情一點點的收斂起來,弔兒郎當的挑唇一笑。
「當然沒事,我能有什麼事?」
他隨手拉過姜千嬌剛才躺過的一個軟枕靠在了身後,懶洋洋的歪在床頭把玩著手裡包著的那條絲帕。
「秦蕭進門時,沒起疑心吧?」
「老奴敢擔保,他絕對沒起疑心。」
說話的那人正是給秦蕭帶路過來此處的管家,他斷指處並未來得及上藥包紮,只不過胡亂的撕了塊衣裳上的布條纏了幾圈,鮮血浸透了出來,將那灰白的布條染成了通紅的一片,看著就令人觸目驚心。
「很好。」蘇謹斜覷了他尚在滴血的那隻手一眼,道:「秦蕭弄的?嘖,這麼多年了,我這義兄還是只知道喊打喊殺的動粗,真是沒長進的很哪。」
「主子說的是,秦蕭一介武夫,粗蠻愚笨,哪裡能同足智多謀的主子相比呢?」
管家如此道,帶著恭維的語氣,卻又有著隱隱的擔心。
「只是眼下時機還未成熟,殿下就這樣和他硬碰硬,會不會惹的他狗急跳牆,對殿下下死手呢?殿下對那位姜小姐,真的是有點太過看重了些,她一個小女子,不值得······」
「李管家。」
蘇謹打斷了他的話,唇邊的笑變的有幾分冷。
「你越距了。」
李管家在他身邊伺候多年,知道他的脾氣,也知道自己不應該多這句嘴,可他到底還是忍不住。
「殿下,當局者迷,您看不清楚,老奴看的清楚,那位姜小姐,並不是一個會任人擺布的棋子,一旦她知曉了一切,只怕是不肯原諒您的,如果您對自己的感情放任不管,越陷越深,那將來就會過的痛苦無比啊。」
俗話說「忠言逆耳」,李管家的這番話,蘇謹確實是一個字也不愛聽的。
但他卻也沒有拉下臉來發脾氣,只是攏著眉,低頭看著手裡還帶著淡淡香氣的絲帕,腦子裡響起了姜千嬌曾說的那句話,嘴裡也隨之喃喃的跟著念了出來。
「是花好月圓還是頭破血流,終究都還是要我自己去經歷過才能得到一個明白的結果,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