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隔岸觀火
冬至過後天氣愈寒,往年這個時候一整月不見雨水都是常事,今年卻反常的雨水頗多,冬至剛過去兩日就天降大雨。
大雨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卻有不好的消息傳來——建鄴西邊的佛塔塌了。
幾個月前,建鄴為迎真佛舍利,請高僧弘揚佛法,保東黎舉國平安,蕭瑒大傷國庫地在西城建九九八十一座佛塔,內塑二百四十三座真佛金身,數月來香火鼎盛,成為東黎一道盛景。
不料昨夜一場暴雨,二十三座佛塔垮塌,此事以極快的速度傳入皇宮,傳入蕭瑒耳中,快得好像前一天就已經有人知道佛塔要垮塌提前做好了稟明聖上的準備一般。
因為蕭瑒知曉得太快,戶部工部兩部之人根本來不及反應,也來不及遮掩,戶部尚書陳植、工部尚書魏青鶴還在小妾軟玉溫香的被窩裡,京兆尹已經帶著逮捕文書把完全懵逼的二人從床上直接抓進御史台大獄。
二部尚書之下參與當初佛塔督造的大小官員悉數被逮捕,一切發生得太快,幾乎沒有一個人來得及反應,許多不在抓捕名單隻是與佛塔建造有一點關係的人收到消息都收拾細軟逃出建鄴避風頭,一時間朝堂之上人心惶惶,凡是與佛塔沾邊的都人人自危。
而此時,後宮也並不平靜,一天夜裡身懷六甲的徐婕妤無意在自己殿內摔了一跤,蕭瑒下令給珠鏡殿加強守衛,似愈發疼惜徐婕妤幾分,杜昭容心裡妒忌得很。
前些日子杜昭容重獲聖寵,蕭瑒幾乎夜夜宿在杜衡殿,現在也是隔三差五地來,但杜昭容的肚子就是不見反應,為了早日受孕,杜昭容特召太醫為自己開了一帖調理身子的葯,有助孕之效。
第二日,杜昭容命霍清然去太醫院為她取葯。
提著藥盒路過含光殿外的一處狹長深巷,卻正好瞧見樂清公主蕭淺從角門處出來。
狹路相逢,霍清然是不想理會她的,估摸著蕭淺上次受了罰,這次應當收斂些。
不過霍清然卻想錯了,蕭淺是絲毫不想收斂,看到她便當即怒氣沖沖地走近將她攔下。
「秦千聆!」
霍清然無意與她糾纏,繞開她便欲離開。
蕭淺的兩名熟臉貼身宮女齊齊攔住她的去路。
蕭淺道:「秦千聆,本公主本也不想跟你計較,不過你一個小小宮女太過目中無人,如此,你跪下跟我磕三個頭賠罪,我就原諒你前幾日冒犯之過。」
霍清然眨了眨透著無辜的雙眸,輕笑道:「若我沒記錯的話,前些日子是公主,你,受了太后的責罰,我並未做錯什麼,又何需賠罪?」
「大膽!公主面前竟敢不自稱奴婢!」一名宮女喝道。
霍清然眼色冷厲,掃過說話的宮女,那宮女竟被嚇得瑟縮了一下,不敢再說話。
「那件事你不要以為本公主不知道是你跟蕭晗做的,你以為我不敢動你?本公主取你的賤命易如反掌!」
「我是杜衡殿里的人,就算要打要殺,怎麼也得看杜昭容不是?我現在要去替昭容取葯,公主你在此處攔著,耽擱了昭容的身子,莫不是又想讓太后責罰於你?」霍清然隨著話語步步逼近,蕭淺被她那冷冽如冰的眼神驚到,竟無意後退了兩步。
蕭淺意識到自己的後退,趕緊站住腳步,道:「你別以為杜昭容得了我皇兄一二分寵愛就護得了你,杜昭容又如何,本公主偏不讓你如意!」
說著,蕭淺突然伸手就去搶霍清然手裡的藥盒,霍清然不能暴露功夫,於是假裝柔弱地與她爭奪,旁邊兩個宮女一齊上前幫蕭淺,霍清然手忽地一松,那兩層的紅木藥盒哐啷一聲摔到了地上,打翻了蓋子,好在藥盒質量不錯,並未摔壞。
「公主如此阻攔我為杜昭容拿葯,不知是何居心,恐怕鬧到皇上那兒,公主也不好解釋吧?」
「哼,想拿皇兄壓我?好,」她說著往一旁伸手,兩名宮女立刻把地上的藥盒收拾起來,放到她手裡。蕭淺將藥盒遞到霍清然面前,冷笑:「你便拿去,等你替杜昭容取完了葯,我再收拾你!」
霍清然接過藥盒,轉身便走,不再多看蕭淺一眼。
待她走遠,一名宮女笑著對蕭淺道:「公主,東西已經放進去了。」
「很好,去把母妃叫來,賤婢,敢勾引陸臨哥哥,這次我看她怎麼辦!」蕭淺看著霍清然的背影,臉上帶著與她年齡不符的狠毒。
「是。」宮女福了福身,往角門去了。
霍清然來到太醫院,魏太醫照例引她到後院西廂一間小屋,蕭玴已經靜候多時了。
「你常往這太醫院跑,蕭瑒不會起疑嗎?」霍清然有些擔憂地說道。
蕭玴輕輕一笑,道:「我去哪裡他都可能起疑,唯獨太醫院他不會,三年前我以重傷為由放權,蕭瑒便借著為我治傷留我在宮中,派太醫每日為我行診,實際卻是想把我留在宮中監視,在湯藥中下慢性毒藥,我一個三年來日日離不開湯藥的藥罐子,往太醫院跑自然是再正常不過了。」
「下毒?那你……」
「放心,」蕭玴給霍清然一個安心的眼神,淡淡開口:「我已將太醫換成了我的人,毒藥自然早已未服。」
雖說得淡然,但其實蕭玴曾經也斷斷續續服過半年的葯。
彼時太醫還沒能換成自己的人,他幾乎沒有任何勢力,不得不服下那一碗碗帶毒的葯,身體也因此受到極大的傷害,一日比一日過得艱難痛苦。
時間長了,毒性常常發作,他便一人躲在房間,獨自忍受,封陌守在門口,每次屋內幾乎沒有一點動靜。
有一次蕭玴毒性發作,在房間內待了數個時辰,好不容易挨過去之後,封陌進去后,發現桌上的所有茶杯都碎了,桌上滿是乾涸的茶水和血漬,但他之前卻一點動靜都未曾聽到,他才明白那些茶杯都不是被摔碎的,而是被蕭玴一隻只捏碎的,捏碎之後再輕輕放在桌上,不發出一點聲音,這是怎樣的痛苦,又是怎樣的忍耐。
但是這些,霍清然都不必知道。
她只要看到現在,就好。
霍清然剛要放下心來,突然又想到:「可是你若是沒中毒,蕭瑒豈不是就會發現?」
「我自然是裝作身體越來越弱,魏太醫也會替我矇混過去,而且,蕭瑒現在也不會殺我,聖旨還在我手上,他只要一日想拿到聖旨,就一日不敢殺我。」
「如此便好。」
「當初蕭瑒弒兄篡位,幾乎殺盡手足,如今假借為我治病,倒給自己安個愛護手足之名,」蕭玴言及此,眼中充斥著諷刺。
霍清然攥拳,想起當年種種,恨不得立刻就將蕭瑒千刀萬剮了去。
「你可知昨日佛塔垮塌一事?」蕭玴說著,倒了兩杯茶,示意霍清然喝。
霍清然走到桌邊坐下,道:「略有耳聞,戶工二部尚書都入了御史台獄。」
「沒錯,但你可知這二位尚書是誰的人?」
霍清然搖搖頭:「不知。」
蕭玴飲了一口茶,道:「戶部尚書陳植,工部尚書魏青鶴,他們都是丞相褚徵一黨,這次蕭瑒動作太快,褚徵都甚至都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位尚書入獄,蕭瑒已經開始對褚丞相出手了,我們只需隔岸觀火,便可坐收漁利。」
「那鎮北軍軍權的事,你如何安排?」
「如今鎮北軍在鎮遠大將軍齊晟手裡,齊晟是褚徵侄女婿,所以鎮北軍軍權實際尚在褚徵手中,蕭瑒定會先設法除掉齊晟,換人執掌鎮北軍,到時蕭瑒決計不會用褚徵的人,褚徵也絕不會讓蕭瑒用自己的人,兩人僵持之下,最好的辦法就是扶植一個兩邊都不佔的新人,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霍清然看到蕭玴握著茶杯的手,拇指似不自覺的來回摩擦著杯沿,不知他何時有了這樣一個習慣。
蕭玴似想起什麼,突然問道:「清然,你給蕭瑒定神湯里的神仙草可停了?」
「從圜丘回來我便開始減少用量,前幾日已完全停了。」
「清然,」蕭玴望著霍清然,那目光灼灼好似在害怕失而復得的珍寶再次消散,他道:「答應我,以後再也不要以身犯險。」
霍清然愣了愣,嘴唇微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她最終只是點了點頭低語一聲:「好。」
少頃,魏太醫就拿好了葯過來。
霍清然知道時間再長便該讓有心之人懷疑了,遂拿了葯便回去。
待送走霍清然,魏太醫重新回到西廂小屋,看著蕭玴道:「你的毒尚未完全解之事,你還是沒有告訴她。」
蕭玴望向門外,霍清然離去的方向,淡淡道:「有些事情,她不必知道。」
是,他的毒仍未完全解,偶爾毒發便痛如錐心蝕骨,神志模糊,其實,這種毒歹毒非常,也許永遠也解不了。
魏太醫搖搖頭,嘆了口氣,痛心又無奈:「你瞞得了一時,難道還瞞得了一世?她終究會知道的。」
蕭玴道:「哪怕多瞞她一刻,也是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