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唉。」高氏長嘆了一聲,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既替大嫂覺得難過,又替自個兒爹娘憂愁起來,半晌才想起來另一個兄弟,「學智呢,去年見了一回之後就沒再見著他了。」
呂德成知道高氏要問自己的弟弟,一早就準備好了說辭,「我去的時候沒在屋裡,說是去尋自個兒同窗去了。」
高氏一聽就顰了眉頭,乾脆由呂德成扶著坐了起來,「這大晚上的還往哪兒跑,二十多歲的人了,也不想著成個家,爹娘想必都擔心著呢。」
她以前同婆婆李氏相處一般,妯娌之間往來甚少,幾個孩子也不是和睦的,便不大希望娘家人來看她,接著懷了孕,就更不常回家了,因此總惦記著家裡的父母兄弟。
大哥大嫂成親許多年,連大毛也已經快十歲了,大嫂的肚子卻一直沒聽見動靜,雖然自個兒爹娘是和氣的,不僅沒說啥,還一直寬慰著大嫂,可大嫂心裡卻一直壓著這個心病,時常尋醫問葯,高氏頭一個惦記著的便是這個待自己不錯的大嫂。
接著便是自己的弟弟高學智,小的時候高氏屋裡還算富裕,便送了兩個兒子去讀書。
大哥沒那心思,學智的童生試卻一舉得過,院試也是順順利利,家裡頭高興壞了,還指望著出個舉人老爺,結果前兩年順順噹噹慣了,鄉試考了許多次也沒成,現在連個秀才也不是,只能在鄉里給人寫信題對聯來掙錢,二十多歲了也沒成家,是第二個叫高氏惦記的對象。
呂德成卻不贊同高氏的念頭,「學智哪裡有心思成家,他一心都撲在學業上頭,我覺著爹娘還是隨他去吧。」
「一心撲在上頭那也得有啥結果,這都考了多少次,再耽擱下去,哪家正經閨女願意嫁給他!」高氏白了他一眼,又想著他看不見,乾脆擰了呂德成一把,疼得呂德成齜牙咧嘴的,「你不就是和學智關係好,擱這兒替他說好話呢,我告訴你,娘和大嫂沒功夫管他,待我出了月子,我非給他找個好人家的閨女管管他。」
呂德成哪裡還敢說什麼,心中替高學智默哀了一陣,嘴上卻立馬改了陣營,「好好好,你說什麼都行,到時候他不聽你的,我替你揍他!」
高氏這才滿意,又絮絮叨叨的說著,「要是擱在以往,我也懶得管他,可你今兒也瞅著了,大嫂遲遲不懷孕,他也不成親,家裡眼看就要斷了根,這怎麼行,再說了,他多生幾個,也能過繼一兩個給大哥他們,他們要是去了,將來也有個人在供桌前給他們端幾碗飯。」
呂德成到這時候才真沒了話說,只好嘆了口氣點點頭,兩夫妻又說了些閑話,這才沉沉睡去。
到了兩個孩子洗三那日,呂嬌嬌一大早剛從豆腐坊忙碌回來,就見院門口栓了一輛驢車。
呂嬌嬌走進院子,正摸著腦袋思索著是誰這麼大早就過來了,高氏的屋子裡卻傳出一陣陣的笑聲。
「兩個孩子生得好啊,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曉得俺家閨女懷孕的時候吃得好!就是這夏日裡坐月子,可真是要了命了,若是再晚上那麼一兩個月,到了秋日也行啊。」一個略顯蒼老的女聲在屋子裡響起來,卻包含著壓抑不住的喜悅和擔憂,呂嬌嬌估摸著是高氏的娘家人來了。
高氏在一旁勸說道,「娘這說的啥話,就是我想,那孩子還能在肚子里憋上一兩個月嗎?」
屋子裡頓時笑做一團,另一個聲音響起來,「閨女說的是,德成也是個老實孩子,他還能虧待俺們閨女不是?」
前頭那個聲音再度響了起來,「俺倒不是擔心德成,俺是擔心他那閨女,你又不是不曉得,上回來的那次,她瞅著俺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對俺閨女也是不敬重的,俺不是擔心閨女性子軟,叫人欺負了去不是……」
她話還沒說完,高氏就打斷了她的話,連忙解釋,「娘,你說的什麼話呢!嬌嬌對我好著呢……」
呂嬌嬌對這個沒多少印象的姥娘頓時有了好感,是個護自家人的。
便不再門口聽牆角,徑直走了進去。
屋子裡除了高氏和兩個孩子,果然還站著一對收拾得整潔乾淨的老人和一個面容憔悴的婦人,地上還放了雞蛋、生薑、豬腳、生雞、米酒以及小孩子的新衫褲、帽子、背帶之類的物件。
呂嬌嬌知道那是外家送來的三誕禮。
幾人一見呂嬌嬌進來便是一臉的警惕,只有高氏喚了一聲,「嬌嬌,回來了?這麼大早就去忙,是不是累壞了。」
呂嬌嬌搖了搖頭,「這事兒做慣了的,哪裡會累。」接著又抿著嘴笑了起來,對兩個老人笑得眉眼彎彎,甜甜得叫了一聲,「姥娘,姥爺,大舅母。」
呂嬌嬌的姥娘原本躬起了身子,做出了一副戰鬥準備的模樣,哪裡曉得呂嬌嬌一進來就乖巧的叫了人,還笑得忒好看,呂嬌嬌的姥娘一瞬間就軟下了身子,有些手足無措的看了幾眼高氏。
最後還是呂嬌嬌的姥爺反應快,連忙笑著應了聲,接著說道,「前兩年來呂家村,這孩子還沒齊我腰呢,這才一眨眼,咋就這麼大了,還越長越俊了,怪不得你姥娘沒認出來。」
高氏的大嫂也跟著附和道,「都說女大十八變,眼前的可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我看以後德成家的門檻要叫那些小子給踏破了。」
呂嬌嬌垂了腦袋做出一副羞澀的模樣,等幾人說得差不多,這才走到炕前詢問高氏。
「娘,今兒咋不見我爹呢?」呂嬌嬌給高氏掖了掖被角,柔聲問道。
高氏也是一臉慈愛的摸了摸呂嬌嬌的腦袋,笑著回答,「今兒是聰哥兒和慧姐兒的洗三,他一早就去鎮上買菜打酒去了。」
呂嬌嬌一聽便瞅著炕上的兩個孩子,正睜著眼睛好奇的盯著屋子裡的大人,呂嬌嬌一見到兩個孩子就覺得心都軟了,忍不住用手戳了又戳。
呂嬌嬌的姥娘怔愣得看著呂嬌嬌和高氏兩人的互動,還有些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
呂嬌嬌的姥爺卻一臉欣慰的看著他們。
「嬌嬌她姥娘,我聽德成說你們過來了,咋這麼大早就過來了,親家舅子呢?」正說著話,李氏就從門外走了進來。
呂嬌嬌的姥娘一見李氏抱著洗三盆進屋便扯起了笑臉,「俺這是想著早點過來瞅瞅俺閨女,便一大早催了孩子他爹一道兒過來,那兩個臭小子還忙著地里的活,這幾日天熱,地里缺不得水,得晌午才過來哩。」
「原來是這樣,那便好。」李氏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話。
她以往不大喜歡高氏,連同著和高氏的娘家也不大來往,只知道她家的大致人口,剩下的便是一問三不知,如今要親親熱熱的坐在一起談論家常,一時間還有些彆扭,只好沖兩個孫子走去,笑眯眯的逗弄起來,「聰哥兒,慧姐兒。」
呂嬌嬌的姥娘見她一來便逗弄孫子,也不問問自個兒閨女身子如何,便豎了眉頭問道,「孩子他奶奶,洗三的東西可都備好了?」
嬰兒出生后第三日,都要舉行沐浴儀式,會集親友為嬰兒祝吉,這就是「洗三」,也叫做「三朝洗兒」。
「洗三」的用意,一是洗滌污穢,消災免難;二是祈祥求福,圖個吉利。
洗三的過程略為繁瑣,準備的東西也不少,呂嬌嬌的姥娘雖然是不喜歡的李氏,可這確實實打實的關心今兒的儀式。
「她姥娘你就放心吧,我可是孩子的接生婆,這物件我還弄差了去不是?」李氏一聽便立刻回答道。
在「洗三」的儀式中,本家一般都會照例按照接生婆的要求,備好各式物件,呂家的兩個孩子是由李氏接生的,自然都是聽她的吩咐。
李氏見呂嬌嬌的姥娘遲疑著點了頭,乾脆掀開自個兒蓋著洗三盆的蓋布,裡頭挑臍簪子、圍盆布、缸爐小米兒、銀錁子、什麼花兒、朵兒、升兒、斗兒、鎖頭、秤坨、小鏡子、牙刷子、刮舌子、青布尖兒、青茶葉、新梳子、新籠子、胭脂粉、豬胰皂團、新毛巾、銅茶盤、大蔥、薑片、艾葉球兒、烘籠兒、香燭、錢糧紙碼兒、生熟雞蛋、棒槌等等。
呂嬌嬌不是本土人士,自然也沒見過洗三,在一旁踮著腳尖好奇的瞅盆里的物件。
呂嬌嬌姥娘將盆里好好一通打量,見東西齊全不說,看上去還都是嶄新嶄新的,便露出了笑臉。
李氏又將蓋布蓋了回去,嘴裡說道,「槐條蒲艾水也一早叫我家大孫女熬好了,桂元、荔枝、生花生、栗子之類的也用胭脂染紅了,他姥娘你就放心吧。」
呂嬌嬌的姥娘笑意更深,李氏摸了摸慧姐兒的小臉蛋接著往下說道,「還有慧姐兒的也一早給她備好了,紅絲線穿好的繡花針,自打出娘胎那天就在酒盅里用香油泡了三天。」
呂嬌嬌一聽這話便有些摸不著頭腦,見一屋子人都是明白的神情,沒有人替她解答疑惑,不由得問出了聲,「泡那東西給慧姐兒幹啥,繡花嗎?她也太小了吧。」
洗三就要備著繡花的物件?呂嬌嬌一臉的茫然,內心不由得同情起古代的女孩子。
屋子裡的人叫她問得一愣,高氏大嫂原本布滿憂愁的臉都展露出笑容,又不好叫呂嬌嬌瞧見,以免以為自己嘲笑她,便捂著嘴轉過了頭。
高氏笑著拍了她的胳膊,埋怨著說道,「你這孩子啥記性啊,那繡花針自然是泡來給慧姐兒穿耳朵眼的啊。」
「啊?」呂嬌嬌身體一顫,忍不住摸了摸自個兒的耳垂,既替慧姐兒感到害怕,又替自己慶幸,已經有了耳洞,便不用再承受這種痛了。
屋子裡一時間安靜下來,還是呂嬌嬌的姥娘突然開口說道,「孩子他奶奶東西準備得果然齊全,俺這兒帶了些油糕、雞蛋、紅糖,哦,還有聰哥兒和慧姐兒的衣裳、鞋、襪都做了些,這都是前幾日得了德成的信,俺同他大嫂就一直趕著做的。」
說著也翻開了自個兒帶的物件,李氏一瞅該有的一點兒也不少,面上也露出了滿意的神色,乾脆扯了凳子和呂嬌嬌的姥娘坐在一起說道起來,今兒該啥時候弄,就叫些家裡人。
沒說上幾句呂德成就趕了回來,一屋子女人除了高氏都挽著袖子打算忙活起來,只留了呂嬌嬌的姥爺同呂德成兩夫妻坐在屋裡。
呂嬌嬌的姥娘人看著瘦小,干起活來卻麻利,三下五除二便把麵條擀得滑滑溜溜。
沒多時三房同大房也扶著呂志明趕了過來,因著只是洗三兒,都是家裡的近親來做客,呂嬌嬌便只去王嬸家招呼了一聲兒,沒把人請過來。
待到一家子人坐齊,呂嬌嬌同大妮幾個便端了炒菜面上來進行招待,這是洗三時候的傳統,主食必定是麵條,俗稱「洗三面」,呂嬌嬌這一年家裡還算殷實,便在酒菜上多下了點功夫,呂嬌嬌的姥娘姥爺一看這準備便高興得合不攏嘴,心裡這才覺得呂家重視自個兒閨女。
午飯剛一結束,呂嬌嬌的兩個舅舅便趕了過來,大舅舅高學禮看上去面容憨厚,說話也是規規矩矩,老實得不行,小舅舅高學智倒是白皙乾淨,一股子文人氣息,笑起來也是彬彬有禮。
不說呂志明對這兩人很滿意,就是李氏也是仔細打量,她三個兒子都是土裡刨食的漢子,皮糙肉厚的,一見高學智白白凈凈的模樣便移不開眼,東問問西打量,恨不能自己再生個閨女,好叫高學智做了女婿。
呂德成幾人自然不知道自己讓李氏不滿意了,只顧著把洗三要用的一套物件給擺弄好。
先是在靠近高氏產房的院里,正面設上香案,供奉碧霞元君、瓊霄娘娘、雲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
當然這些呂嬌嬌都是不認識的,她只覺得面前一排小人都長得一模一樣,還是多虧了大妮在一邊悄聲的給她解釋。
呂德成接著擺上香爐,香爐里盛著小米,當香灰插香用,蠟扦上插一對祭祀時專用的羊油小紅蠟,下邊壓著黃錢、元寶、千張等全份敬神錢糧。
院里在忙活著,高氏的產房裡頭也沒落下,呂嬌嬌幾個大孩子被李氏叫去幫忙,在高氏的炕頭上供上了炕公、炕母的神像,擺了三碗桂花缸爐作為供品。
照老例由李氏帶頭上香叩首,接著作為接生婆的她又隨之三拜。
然後李氏又將盛有以槐條、艾葉熬成湯的銅盆以及一切禮儀用品均擺在炕上。
待這一切弄好,她便順手將兩個孩子抱在懷裡,帶出屋子,呂嬌嬌則隨後跟了出來,把高氏的房門緊閉著,以免透了風進去,壞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