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鎖魂燈
烏雲過隙,夜已經很深了。
一白髮蒼蒼的老人從房間里走出來,期間眉頭緊鎖,幾番搖頭,似是遇到了什麼難題。
此人便是名震天下的神醫,決明子。
決明子方才年上七旬,頭髮卻老得比本人倉促,一頭銀髮下長著一張比中年還要乾淨的臉。且其性子隨意慣了,舉手投足間頗有幾分頑童之態。是以他在這府上待了這麼些年,沒人對他以老尊稱,他更願意別人喊他決明子,一來這名字聽起來親切。二來,也顯得與他們年齡相仿。
因是一路低著頭思索問題,前面迎來個人也不知道,知覺有影子擋道,便往旁邊移,然那影子也跟著他挪動,他不滿地蠕動鬍子,這才抬起頭來。
對面的北褚當拱手道,「決明子。王爺有請。」
「請什麼請,沒空。」不耐地丟下這麼一句,直接把人推開,兩袖一揮,往後院的葯園走去。
後面的北褚無奈搖頭,這世上敢這麼拒絕離王的人,也就他決明子能做得這般理直氣壯了。可誰讓他手裡握著離王的命脈呢?
沒能請來決明子,北褚只能先去復命。在書房門口遇到從外面回來得北冶,轉而走過去問了一句,「事情處理好了?」
北冶點頭,「放心吧,都被壓下了,此事傳不到聖上那裡去。」說完,敲了書房的門。
裡面久久沒有回應,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已經想到了什麼,推開書房進去,又在暗格處一轉,書房內立馬出現一道石門。
石門後面是一個密道,皇甫釋離無事的時候都會待在密室里。這間密室除了他們能進之外,也就決明子能來。
密道兩旁長年掛著蠟燭,火光照得清亮,連地上的磚痕形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在第二個路口出轉彎,兩人約莫走了百步才停下。
這間密室並非很大,卻是這裡面最不明亮的。門口方向的正左方,在那凹成六方形的燭台上放著一盞燈。此燈的火焰呈淡藍色,映射出陰森恐怖,燈芯往下深入粘稠液體,像蠕蟲,嗜血的蠕蟲。
因這燈芯的燃料,便是人血。
這令人發怵的燈盞,名喚鎖魂燈,乃皇甫釋離早年前從決明子手中搶來的,聽說能藉以還魂,有起死回生之效。血入燈芯,兩兩關聯,並共存亡。只要這盞燈不滅,就代表那個人還活著。
鎖魂燈世間僅有一盞,著實珍貴。為此那決明子非在這離王府賴著不肯走,揚言要一輩子守著這盞燈,誰要敢趕他走,他就一把毀了這鎖魂燈。鎖魂燈一毀,那人就生死不明,那人生死不明,皇甫釋離就要發瘋,皇甫釋離要發瘋,全府人便都要遭殃。
由是,王府中人對這位神醫客氣友好得很。就連皇甫釋離,對他也要禮讓三分。畢竟就是他,讓曾經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瘋子重新站起來,現在做著一個瀟洒王爺,至今還能萬人敬仰。
「北冶。」皇甫釋離的視線依舊沒有移開,「你說,她會不會就是她?」
北冶垂眉沉默片刻,「王爺,她身上的味道不對。」
皇甫釋離淡淡泛起無奈,「味道不對,感覺呢?」
「屬下愚昧。」
皇甫釋離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看向北褚。
北褚略略苦笑,不用再說,皇甫釋離就已經看明了一切。想必是那決明子也看不明白鳳汐眠身上的病症,不然以他的性子,就算他沒有去請,他也會迫不及待地來邀功。
「王爺,烈楚暮已經離開了。」北冶說道。
「出城了?」皇甫釋離沉思片刻,對北冶問道,「你當真看清楚他掐住她的脖子?」
「一清二楚。」雖然隔得遠,但鳳汐眠的痛苦的樣子是裝不出來的。只是接下來皇甫釋離問的一句『他為何又手下留情』讓他摸不著頭腦,「王爺,說不定他也是礙於她公主的身份,嚇嚇她罷。」
皇甫釋離的嘴唇卻抿成一線。烈楚暮對閆亞國恨之入骨,可不是隨隨便便一個公主身份就能讓他忌憚的。當中隱情,還是個迷。
沒再繼續問,皇甫釋離已經走出密室。密室的門隨之合上,北冶北褚跟在後面,也沒說話。
只走在半路,皇甫釋離漫不經心問了一句,「蛛絲馬跡都抹除乾淨了?」
北冶答道,「都掃除乾淨了。」
北褚跟著道:「其它殺手也都盡數伏法,這次倒還留了活口,王爺要過去審問?」
皇甫釋離搖頭,「先晾他一段時間。」
聞言,北褚北冶相視挑眉,心想這王府的暗牢怕是又要逼出一個瘋子來了。
鳳汐眠醒來已經有幾日。
這幾日,她都待在自己的暖閣里。暖閣是紅岫綠鞠特意替她準備的,因她身子弱,受不得半點風寒,一旦病發,就得恢復上好幾日。不過經這些時日的靜養,她也已然恢復得七七八八了。
在她靜養的這段時間裡,皇甫釋離沒再出現過,他的好兒子皇甫無憂倒是天天來粘著她,左一聲娘親右一聲娘親地叫著,不厭其煩。她起初不太習慣,後來知道拒絕不了,索性就由他去了,私底下找紅岫綠鞠兩人打聽情況,大概知道了緣由。
木清瀾回醉閻黃林前曾對她說過,這段時間她的記憶會出現一些紊亂,只需靜養上些許時候便好。她便在心裡猜想著,或許她這病,又重了些許。現下只希望快些完成鳳皇交予她的囑託,儘早遠離這些是是非非。
「公主。」紅岫從外面探進頭來,得了鳳汐眠的應允才走進來,「公主,那決明子又來了。他非說要給您診脈,還說您不出來他就不走,現在人就賴在院子里。」
聞言,鮮少有脾氣的鳳汐眠微微皺起眉頭。她這病連木清瀾都拿它沒辦法,他一個民傳的神醫,就算醫術再好又能如何。只怕是瞧著她這情況稀奇特殊,纏著她做試驗罷。可他又是奉這皇甫釋離的命令前來給她醫治,她也沒有權利將人拒之門外。
「公主,要不我去回了他吧。」紅岫知道她不喜接觸外人,提議道,「就說公主還在休息,他若是願意等就等著,反正我們都在這暖閣里。」
正在外室清掃房間的星途和星遙兩人聽到此言,都忍不住看向紅岫,怯弱的眸子徒然生出像是欽佩的東西來。不過紅岫能這樣囂張,除了對這王府無多忌憚外,還因現在的鳳汐眠相較之前不甚冷漠了,這才致使她的膽子大起來。
鳳汐眠罷了罷手,「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讓他進來吧。」似是想到了什麼,又叫住紅岫,「日後在這裡,你們還是和她們一樣,喚我王妃吧。」
紅岫瞟了旁邊的星途和星遙一眼,點頭應下,「知道了。王妃。」
紅岫離開后,鳳汐眠也將星遙和星途二人遣退。
因她這幾日昏昏沉沉的,不能修鍊醉心經,現下看起來更是纖瘦了不少。其實若是好好休養,她也不至於這般柔弱,便是那日黑衣人給她下的葯與她本身飲的藥劑有所衝突,這才引發了她的舊疾。
她斟酌兩壺茶水,一壺用於自己,另一壺是給決明子準備的,她雖不願接見決明子,但該有的禮數不能少。
茶水剛剛準備好,決明子也就進來了。做樣鞠了一躬行了一個虛禮,未等鳳汐眠叫起,自己就在其對面坐下,好生不客氣。
鳳汐眠倒也不在意,將手袖挽起,伸手放在桌面。決明子挑了一下眉頭,對她今日的主動很是意外,把了脈才知曉,她是有備而迎。
觀這脈象,她於普通人無異,可到底是不是故意糊弄他,現下還不得而知。
把脈完畢,鳳汐眠收回手,輕聲問道,「我這病……」
「今日這茶不錯。」決明子笑著打斷她,喝著自己杯子里的,卻看著她旁邊的那壺,「王妃介不介意,讓我都嘗嘗?」
「自然。」鳳汐眠欲親手給他拿過去,他卻已經站起來去拿了,往自己的杯子里盡數滿上,小口品嘗,卻輕輕蹙起了眉頭,看向鳳汐眠之時,她眉眼清淡,嘴角掛著似有似無的笑,「我習慣了一個人用茶壺,不想讓先生誤會了,這茶壺中的茶葉都一樣的。」
「那你還點頭讓我喝?」決明子抖著鬍子,將茶壺往她跟前放。
鳳汐眠淡淡一笑,「怕是不滿足了先生的好奇心,先生也不肯相信我的話。」
這左一口先生右一口先生的,聽得決明子很是不舒服,「你就和他們一樣,喊我決明子。先生先生,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那些書齋里的書獃子了。」說完拂袖離去,樣子很是不快。
守在外面的紅岫綠鞠恰時走進來,綠鞠問道,「公……王妃,您又把他給氣走了?」
紅岫在旁噗嗤一笑,「聽說這王府上下還沒幾個人能把他氣成這般模樣,王妃,您厲害。」
鳳汐眠淡笑不語,她也不過是用了一個新鮮玩意,混淆了他的視線,巧妙將他騙了罷。如若沒有這兩手準備,怕也瞞不住那決明子。還得多虧木清瀾送過來的雙色茶壺,不僅模樣合她口味,日後用來混淆他人視線也是上舉,一物多用,稱心如意得很。
「這幾日我的身體已經好轉,不久怕是免不了要進宮一趟。我要的消息可打聽好了?」
綠鞠道,「傳信的人說要見了公主才肯放消息。」
紅岫不滿道,「不過就是幾個小乞丐,王妃見了他們一回還神氣上了?」
這話又讓鳳汐眠微微皺眉,到底也沒說破,將綠鞠手中的紙條拿過來看了一眼,「你們都退下吧。」
紅岫不依,「王妃,您真的要去見他們?」
「下去。」鳳汐眠還不喜歡什麼事情都要與人告知。
綠鞠見狀,忙把紅岫拉出房間,「紅岫,你這焦急的性子也該改改了。」
「那我這樣也是為了公主……也是為了王妃好啊,誰知道那些個小乞丐心裡都藏著些什麼心思?」紅岫說的理直氣壯,「再說,你也別忘了,當時逃跑的那些人裡面也有幾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王妃被擄這件事和他們定當脫不開關係。」
「凡事說出來都得講證據,你不是不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綠鞠一臉嚴肅,原本想把一切都說出來,但礙於紅岫口無遮攔的性子,還是將那段話吞了回去,只道,「這件事王妃心裡有數。你以為王妃這幾天在暖閣里休養,對外面的事就真的一概不知了嗎?王妃比我們都看得明白,我們只需聽從吩咐,不要再給王妃添麻煩就是。」
紅岫覺得事情不對勁,可追著綠鞠問,綠鞠說來說去還是一個意思,那就是不要忤逆鳳汐眠的意思。她乾脆理解為綠鞠說她是麻煩,是絆腳石,險些和綠鞠鬧起來,便是路過的孫媽媽看到去訓了幾句,兩人這才訕訕分開。
綠鞠神情寞寞地回到暖閣,鳳汐眠抬眸看了她一眼,心中便已瞭然。
「這幾日,你就來這暖閣伺候吧。」讓紅岫在聽風閣,她們也能避免些尷尬。
綠鞠猶豫片刻,還是將方才的事情經過經口一一說出。話畢,見鳳汐眠眼角閃過的無奈,便知她並非不懂紅岫的關心,也許只是和她一樣,擔心紅岫管不住性子禍從口出。
「王妃,此事我會和她解釋清楚,她就是看不得您受半點委屈。她這個人就是這樣,護短護得厲害,過分些就會掂量不好輕重。但她的本意是好的,還望王妃不要怪罪她。」
鳳汐眠自然明白她們的心思,只是,她這心中有心結,對其他人敞不開心懷。這種感覺尤其強烈,也不知因從何起。
「這幾日我總覺得恍恍惚惚的,很多事情也記不大清。」鳳汐眠說,「你和我說說這段時日發生的事情吧。無論巨細。」
綠鞠本還擔心她的身體,但想到姑姑的吩咐,心想是那法術發揮了作用。聽姑姑說,這種法術姑姑是第一次用,哪料她這一用,便讓鳳汐眠腦子裡那該記住的不該記住的都發生了混淆。綠鞠眉眼閃過無奈,稍稍收斂好異色,簡要地將來東城的事情同鳳汐眠說了一遍,期間刻意省略了皇甫釋離和皇甫無憂。
聽她說完完,鳳汐眠輕微擰著眉不知在想什麼。綠鞠當以為她想起了什麼,緊張得險些站起來和盤托出,但須臾,鳳汐眠只是揮手讓她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