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憶·不成文(五)】
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我不知道。
我也不辯駁。
因為沒意義,若存在,就在,左右不變,若不在,就不在,左右都一樣。
只是有些事情,確實發生過,它留在我的記憶里,因為深刻,所以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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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民,總是敬仰鬼神的。
在他們眼裡,有些東西不可以侵犯,應當懷著敬仰的心或靠近或遠離,以此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東西。
在那個年代,在那樣的一個大環境下,對於一個每年不貼桃符,不掛燈籠,不掃墓,從不做祭祀禮的家庭,他們是特別的,但不是唯一,他們心中對於鬼怪只會是尊重,就如同對待山野里的一草一木,沒有神力嚮往,沒有禍福擔憂,這樣的家庭很少,在那一地區,思想上的區別,也註定了對孩子的影響的不同。
沒有偏執的信與不信,一些傳統在這個家庭是看不見的,他們更貼近自然,沒有思想桎梏,所有的東西,都在一條水平線上保持著一種獨有的平衡。
他們,不是無神論者,只是有些脫離周邊的傳統生活儀式。
很小眾,卻很自得其樂。
世界上有沒有鬼呢?鬼長什麼樣子?他們是不是和其他大孩子說的一樣會吃人,吸人精氣,然後成形?
好奇,必然增長了毛孩子的求知慾望,比如,我。
那是一個下午,很陰沉,對,就是陰沉,烏雲壓的很低,很低,感覺要從天上一齊壓下來蓋在房頂上一樣低沉。
出門,右轉,直走,左拐,是一片不大不小,零星遍布的墳地,坡下一片竹林覆蓋,坡上是參天杉木,靠近杉木林與竹林交接邊沿,有一泉眼,內泉水四季不枯,順溪而下。
彞族傳統是火葬,時那片地區漢族仍然採用全屍埋葬,裹在木棺里埋了就是,外圍修著墓碑,墓碑或大或小,雕著飛檐,似房屋形狀,幾個磚頭在外圍砌一圈就是一個墳丘,這是有錢人的。
中等的,水泥一砌,沒錢的,一個坑,一個杉木棺材一放,一埋就完。
不過用水泥砌的很少,有言魂靈被束縛無法掙脫,入不得地府(老人講的,但每個人說法又不一樣,偶爾聽到過一次)。
那天,我是帶了手電筒的,大白天為什麼拿一手電筒?因為心裡痒痒。
之前每次隨爸媽去田地,路過竹林小路去大山嶺子時瞄到斜坡邊上坍塌一半的墳,很特別,水泥砌的,在外圍糊了一圈,半個墳頭全部露在了外面,斜眼偷瞄,有些黑洞洞的。
瘦瘦小小,當時不敢吱聲,也不好問。
那個坡很平緩,抓著草葉子就能上去,上去一看,原來露在路邊一側的墳後面,還有一座墳,個頭比那半截墳大,長,有些平矮。
墳身上長滿了草,我記得,上面有酸梨花,紅的,就一朵,花瓣半開不開的卷在一起,黃色的花蕊沒有全露。
挪了一步,朝著那個稍微小點的墳走了幾步,向後退了一小段的距離,朝里望去,很黑,適應一會兒,似乎有一團灰白色的東西,很模糊,看不清楚,那裡是背光面。
我沒有叫上阿卓,她不敢做這樣的事情,我也沒有拉上哥哥,被知道了肯定會被打一頓。
緊張,對,就是緊張,還有點小變態一樣的興奮,因為沒有人干過這樣的事情,去看別人的墳坑。
手裡的電筒捏的很緊,手有些拿不住它,手柄有些粗大,一手拖著,一手手指按在開關處,吸了一口涼氣,對準墳坑灰白色的地方打開了電筒。
突然闖入視線,與我視線相對的是一對眼眶,黑洞洞發著斑點灰白色的頭骨,就像躺在病床上埋首平視的樣子,與我四目相對,不是很大,像一個孩子的頭那麼大,和我當時的腦袋大小差不多,就那麼躺著,除了那個頭骨,裡面其它什麼都沒有,沒有手,也沒有腳,躺在殘留的那墳最里端。
因為只有頭骨偏向渾圓,野狗,是叼不走的,看到那頭骨的第一眼我是怕的,卻沒有後退,睜眼看著ta,腦子裡有些發懵,還有些可憐。
不知道是臆想還是心理作用,只那一眼,我從那空洞的眼眶裡似乎看到了怒氣,就像我媽生氣瞪著我不說話時的眼神。
「對不起,對不起」嘴裡嘀咕道歉,我忙把手裡電筒的光束移開出墳坑。
摸著開關,我很快的把電筒關了,心裡虛的慌,朝著小坡上順著滑下去,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我拿著手電筒的手腕,在隱隱發疼。
就像有東西抓著勒緊,又像裡面有東西在攪動,很不舒服,但是不劇烈,卻能讓人明顯感覺的到。
我犯了錯,觸碰了忌諱,別人口裡的忌諱。
從小坡上下來,穿過竹林可以看見一小片菜花田,是媽媽種的,黃色的花東一朵西一朵的開著,把手電筒放在地上,手上的不適感還在,沒有褪去。
一把一把揪下一朵朵黃色的菜花,菜地里開的花基本都揪沒了,和著幾朵不知名的野花,扯了一把狗尾草莖捆上,拿著跑去那半截墳地邊上,爬上小坡,我把一大束黃燦燦的菜花放到墳口邊上。
「我就是好奇,對不起。」雙手合十,緊緊的閉眼,我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嚇的,帶著后怕,手上的感覺還在。
不管對方存在與否,死者為大,我的行為,從一開始的好奇,到沒有尊重擾了別人,不管生與死,這一點上,我就做錯了,關鍵,ta還是一個孩子,和我一般大的年齡,我這樣,很不地道。
睜眼看,那黑洞洞的灰白色還在,嘴裡喃喃低聲著對不起,順著坡滑了下去,手電筒沒拿,要是丟了又是一頓打,有點落荒而逃的狼狽。
待跑到菜花田時,手上的感覺消失了……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看見好看的花,如果順路的話,我會一把揪下,放到那個墳邊上。
那些花兒黃色的居多,也有紅的,但是看那些掃墓的人,似乎,都是送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