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醉酒
輕塵剛推開璟瑄殿的大門,一個面目清秀的宮女連忙迎上來:「姑娘可算回來了呢。」
回來?以後只怕連這宮門都進不得了。一想到這些,輕塵心中有些沉重,連帶著整個人都有些倦懶。
「姑娘,沐室已經預備妥當了。」
名喚弦月的這個宮女是顧然身邊的御侍,只是每次輕塵進宮時便會來璟瑄殿伺候她。輕塵本就討厭這些禮儀,性子又開朗直爽,一開始弦月還拘著,幾次下來,兩人倒是熟稔不少。
「弦月真是越來越懂我了,我正好也困了,沐浴完就先去睡一覺,無事不必擾我。」
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時分。起身用了些碧梗粥,輕塵撿了本書,便帶著弦月踏著夜色往御花園中去了。
正是初夏時節,弦月掌了一盞燈,同輕塵一起在花園水榭中乘涼。綠樹陰濃,樓台倒影,周圍一切柔美而靜謐。
忽然廊橋上傳來幾個宮女的說話聲,打破了這片寧靜。弦月剛要出聲,卻被輕塵一個手勢止住了。
「你們聽說了嗎?陛下在後日千秋宴上要選妃了呢。」
「什麼,先頭陛下不還駁了內事院千秋宴選妃的摺子嗎?說是新登大位,不急於一時啊。」
「誰說不是呢,可是今兒下午內事院面聖,重提了此事,陛下就應了,我在外間伺候著,親耳聽到的!」
「真的?那這候選之人可都定了?」
「據說正四品以上王公貴族家的小姐都可參選呢。」
說話的幾個人一陣哄哄鬧鬧,片刻后才聽一個宮女說道:「那輕塵姑娘不知道會不會也被納入後宮?」
「她?她不過是一個江湖女子罷了,說是陛下師妹,誰知道關係遠近?一無身份,二無家世,背景連我都不如,我爹好歹也是從四品少監,我看,不如最近我們也往御花園跑得勤快些,說不定能偶遇聖駕,一朝飛鳳。」
說罷又是一陣嘻嘻笑笑,弦月再也忍不住了,出聲訓斥:「你們一個個活膩煩了,在這亂嚼什麼舌根!?」
廊橋上的幾人先是嚇得沒了聲音,隨後順著聲音的放向來到水榭上,見是輕塵帶著弦月,頓時嚇得面色煞白。
「見過輕塵姑娘,見過弦月御侍。」
「身為宮人,不守本分,背後議論主子,你們好大的膽子!」弦月方才聽她們那樣說輕塵,氣得不行,回頭看看被說的人倒好,一臉的雲淡風輕。
輕塵放下手中的書,走到其中一個宮女面前蹲下,淡淡開口:「議論主子大不了是自己受罪,可身為陛下宮中的侍女,你可知泄漏傳遞君臣之間的談話,是誅滅九族的大罪?」
此刻的輕塵一改往常隨意親和之態,聲音清冷,隱隱約約竟透著一股王者之氣,連弦月也不禁失神。
那個宮女不住地顫抖起來,連連磕頭:「姑娘饒命,婢女再也不敢了。」
「今日敢將選妃這樣的內務傳到殿外,明日只怕連軍國大事都能傳出宮門。弦月,去告訴寶成,陛下身邊的人也該好好管束管束了。」
弦月忙答應了,再抬頭眼前白影一晃,輕塵已經腳踏蓮葉,向逸仙閣的方向掠去。弦月見慣了她這樣,倒是這群小宮女一個個受了驚,半天仍跪在地上看著輕塵的背影發愣。
就這樣的膽量和見識也敢與姑娘相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弦月搖搖頭,又教訓了幾句,這才遣散了眾人。
「你這鼻子果然靈得很,我剛開了一壇觴玉,你便來了。」
「景明公子親手釀的酒自然是醇香溢千里,」輕塵看著桌上的金酒壺金酒杯調侃道:「你果然是在深宮住久了,喝酒也開始用這些個俗物了。」
「所謂物俗與否,不過以心鑒之。心若不俗,物又怎麼會俗呢?」
輕塵這會子腦子亂得很,懶得與他鬥嘴,只瞪了他一眼,便提著罈子出門,躍上了閣頂,景明心痛地看著自己花了好些功夫釀的新酒就這麼沒了,只好又取了一壇新酒,隨之一躍而上在閣頂坐下來。
逸仙閣是宮中最高的建築,從這裡望出去,整個宮城燈火通明,遠處還有宮外的點點星光。這裡沒有戰爭,沒有死亡,沒有流血,目所能及之處皆是一派祥和興旺的景象。漆黑的夜空中掛著點點繁星,微風輕拂,輕塵喝了一口酒,愜意地閉上眼睛。
「心情不好?」
輕塵睜開眼,笑道:「怎麼可能?」
「你這性子,便是太要強,太為別人考慮了。有些事情,一個人心裡擔著未必比說開了好。」
若是坦白便能解決問題,誰又願意遮遮掩掩,裝傻充愣?有些痛苦,與其讓所有人都受折磨,那不如讓一個人擔著。
自己與師兄相處那麼久,只要對視一眼就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早就明白他知道自己是誰。自己只不過還存著一絲希望,對早就能預料結局的悲劇視而不見,貪心能在這悲劇到來之前,保留這段簡單的關係、純真的感情罷了。
「景明,如果兩個至親之人皆要你去做一件事,你會怎麼選?」
「那要看是何事了。若是不能調和,那便遵道秉義,方不負本心。」
良久沒有應答之聲,輕塵又提起酒罈灌了一大口。
「你傷還未愈,別喝這麼急。」景明握住輕塵的手,把酒罈放在一邊,「別逼自己太緊。你心中自有答案。無論你做什麼選擇,沒人會怪你。」
景明抱著輕塵回到璟瑄殿門口的時候,遠遠便看到一個明黃色的身影。那人見到他倆的姿態,面色甚是不虞,幾步上前將輕塵接了過去。
「怎麼喝了這麼多?」
「這丫頭嘴饞,我也就新釀了五壇觴玉,她喝了兩壇。」景明嗅了嗅空氣,「我們倆去喝了酒,你莫不是去喝了醋吧,怎麼這麼大股酸味?」
顧然瞪了他一眼,也不搭理他的話,往殿內走去。
「我說你不至於吧,這丫頭不就是沒去找你喝酒,來找我喝了么?你至於跟我橫眉豎眼的?要不咱們三再喝一場?」景明也有幾分醉意,抬腳就要跟進去。
「來人,把他給朕架走!」
幾個侍衛面面相覷,心中叫苦不迭,這可是景明公子,他要是還手我們可受不起。可皇命不可違啊,幾個人互相推搡了一番,半拉半哄地把人請走了。
觴玉本就不同尋常美酒,一般人喝個半壺就雲里霧裡了,輕塵喝了兩壇,醉成這樣也倒不稀奇。輕塵這會酒勁過去了一點,感覺有人把自己放在了床上,掙扎著要起來:「喝,再拿一壇來,繼續!」
顧然柔聲哄道:「塵兒,不喝了,睡吧。」
「師兄?」輕塵揉揉眼睛,迷朦朦地看向對面的人,「師兄你不是選妃去了嗎,怎麼在這?」
顧然一僵,內事院剛剛領命出宮,尚未將此事通曉宮中,輕塵是怎麼知道的?難道……難道她真的在自己宮中安插了眼線?見他不回答,輕塵心中頓感委屈:「我就知道,師兄娶了別人以後就不會再理我了。」說完雙眼一紅,竟有眼淚落了下來。
最後一次見她掉眼淚是什麼時候?顧然嘆口氣,將輕塵攬進懷中:「怎麼會呢?輕塵在師兄心中永遠是最重要的。」
聽了這句話,懷裡的人終於安靜下來,沉沉睡去。顧然盯著輕塵熟睡的臉,有一句話沒有問出口:那我呢?
從璟瑄殿出來,顧然黑著臉吩咐道:「給朕查,是誰敢在朕的宮裡竊聽政事,莫要驚動任何人。」
寶成聞言一愣,這弦月前頭提醒自己要多加約束南薰殿宮人,後腳陛下便下令肅清,想想又明白了,這必是輕塵姑娘提醒了陛下。
「是。」
寢宮內,顧然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身為帝王,本該雷厲風行、霸氣果決,可唯獨在她面前,偏偏多愁善感、優柔寡斷。兵部遞過來的奏摺說,肅王世子已經攻下益州王都,厲王已被生擒,朝廷與肅洛兩府之戰不會遠了。而她人在宮中,卻能毫無保留地將十萬大軍的調度權給了孟雲彥,這是怎樣的信任?
如果真的交手,楚靜宸,你又會站在哪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