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4 凋謝
這一幕,發生得太過突然了些。
可以說,全然不在蕭綦,甚至那兩個黑白高手的預期之內。
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可高手,畢竟還是高手,不過須臾間,兩人便已是反應過來,幾個旋身間,倒是將之一一躲了過去。
只是,還不及回神,便見著一人手裡長刀橫劈,裹挾著利矢的殘風而來。
剛斗到一處,長刀橫掃過,將方才掉落地上的一支利矢捲起,直朝面上甩來,往邊上側讓,後面卻是女牆,偏趙安好似不要命一般,竟是顧頭不顧尾的殺招,織成綿密的刀網,將他們罩住。相比較而言,那利矢反倒要好對付些,只是,雖是避了開,卻還是被蹭破了一點兒油皮兒。
誰知,不過就是這一點兒油皮兒,不過片刻,登時,便深刻體認到了方才伏在牆上時,名副其實聽牆角聽到的什麼箭上特意淬了調製的毒,見血封喉,只要蹭破一點兒油皮兒,都是在劫難逃之言。
當然了,此乃后話,此時這邊廂,也不過就是高瘦的黑白男女中的一個被小巧的鐵箭蹭破了一點兒油皮兒,與趙安纏鬥到了一處。
趙安的身手本也不差。
畢竟是皇家近衛出身。
雖然比不得蕭綦重金招來的這些江湖異士,但他對葉準的忠心,卻是與那些拿錢賣武藝的江湖人士不同,因而,他的武功雖然未必比得上黑白二人,但不要命似的打法,一時間,卻還真將那兩人纏住了,分不開手來。
而那一廂,葉准射出那三支箭之後,弓弩的方向一調,便已對準了蕭綦。
蕭綦一時還在詫異,見得寒光森森,正對自己,倒是反應迅速,將懷裡的晟哥兒往前一舉,當起了現成的擋箭牌。
葉准眉心一蹙,將弓弩一收,便是朝前逼近,直接動手與蕭綦爭搶起了晟哥兒。
蕭綦不防葉准居然還會功夫,卻也靈敏,一手抱著晟哥兒,一手與蕭綦拆起招來。
只葉准本就只擅長箭術,拳腳功夫便是稀鬆平常,又怕傷著了晟哥兒,一時間,左右掣肘,反倒有些處於下風。
正在膠著之時,身後,那一身白的胖女人尖叫了起來,「當家的,你怎麼了?」這一黑一白,原來還是兩口子。
那黑瘦男人,卻已經抽搐著口吐白沫,嘴唇青紫,雙目獃滯,再回不了話了,不過頃刻間,便雙腿一蹬,沒了氣。
那白胖女人也是江湖中人,如何不知這是中毒之狀?而且還是見血封喉的劇毒,稍一思索,便知道是為何。
咬牙望著趙安,嘶吼一聲「我殺了你!」便是齜牙咧嘴朝著趙安撲將過去。
也全然是不要命的架勢,這麼一來,趙安也不知還能招架上多久?
葉准心念電轉間,抬眼見蕭綦神色間,斂不住得意的笑,心下微微一沉。拖下去,似乎也不是辦法。
正在這時,城牆下的打鬥之聲,隱隱多了兩分變化,好像是徐涇的聲音,從腳下傳來,「陛下有令,務必將逆賊蕭綦生擒,還有……確保靖安侯世子夫人和小公子安全!世子爺,你且等等,上面情況不明,危險啊,世子爺……」
世子爺?哪個世子爺?
裴錦箬心頭一動,驀然扭頭,望向了石階處。
蕭綦和葉準的神色亦是一變。
電光火石間,蕭綦竟是反手將葉准一推,腳下一發力,抱著晟哥兒,便是朝著女牆外躍去……
裴錦箬聽得動靜,驀地扭頭過來,便是見到了這驚魂一幕,還瞧見了蕭綦臉上詭異的笑,嚇得嘶聲尖叫起來。
蕭綦自有其驕傲,若是被拿住,到了御前,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如同老四那般,不死不活地成為階下囚,被終身監禁起來。說不得,連老四都不如。
如果是那般結局,還不如死了痛快。這條路,成王敗寇,本就早已註定。
不管來的那位「世子爺」,究竟是哪一個,有懷裡這小娃娃作陪,無論是葉准、燕崇,還是裴錦箬,誰又能好過了去?
俄頃間,蕭綦想得美好,卻沒有想到,斜刺里衝出一人來,用了所有的力氣,將他一撞,他手裡的晟哥兒,被撞得飛了出去,被人接住,順勢一推。
裴錦箬只覺得懷中一個狠撞,便已將一個香軟的小身子抱了個滿懷。
而蕭綦,與方才撞向他那人,已是從半人高的女牆凹型垛口處翻了下去……
裴錦箬抱緊懷裡的晟哥兒,顧不得感懷,顧不得去哄啼哭不止的晟哥兒,驚惶大叫一聲「兄長」,便是奔向了垛口處,卻見著葉准正帶著蕭綦往牆根下墜去,恍惚間,他好似笑著,身影輕如鴻毛,落在城牆下,已是結凍的鷺江面上,卻是「咚」地一聲巨響。
好似,落在心底,讓裴錦箬不由得一個瑟縮,愣愣看著,渾身打起了擺子。
鷺江江面上結了凍,比地還要硬,重重落在上面,葉准卻也只感覺到了一瞬的疼。
有飄忽的沫子被北風卷著,落在了他眼睫上,他修長的手指動了動,勉力抬起,掬得一朵,染上指尖。
看著那晶瑩的花朵,在他指尖綻放,他不由勾起唇角,嘴中喃喃低語,恍若無聲,「小雅,下雪了……」
只一瞬,眼前一黑,沒有瞧見,他的手,往冰面垂下時,那朵花,也悄然在他指尖枯萎、凋謝……
「啪」一聲,季舒雅手中的湯碗從指間滑落,摔跌在地上,跌了個粉碎。
碗里的冰糖燕窩,亦是濺了一地。
茉莉與她主僕二人皆是望著地上那碎了的瓷碗發了會兒愣,茉莉醒過神來,忙道,「沒關係,奴婢熬得多,再去給您盛一碗來,好歹,要多吃……姑娘!」話未說完,卻轉為了一聲驚叫,「您幹什麼?小心傷著腳!」
卻是季舒雅赤足從床上跳了下來,小跑著到了窗邊,將窗戶驀地一推,帶著寒意的冷風倏忽便是卷進了脖子里。
跟著到了窗邊的茉莉凍得一哆嗦,低頭一看,卻是倒抽了一口冷氣,季舒雅的腳,果真是被割傷了,好長一條口子,殷紅的血,汩汩地往外淌,還不知道當中有沒有碎瓷。
可季舒雅卻好似一無所覺一般,木然著一張臉,從洞開的窗戶,將手伸了出去,喃喃道,「下雪了。」
茉莉皺著眉抬起頭來,果然瞧見外面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
細細的,纖弱的,像是乍開乍謝的花,在天地間靜靜繽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