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5 別看
下雪便下雪吧!這鳳京城中,哪年的冬天不是有一半的時間在下雪嗎?
上一場雪,也不過昨夜夜半才停而已,哪裡就值得你這般了?將腳都割傷了,還只顧著下雪。
茉莉心中又是心疼,又是不解,轉過頭來,卻是一愣。
她的姑娘……手裡掬著一朵雪花,嘴角微微翹著,可卻不知何時,已是淚流滿面。
這樣無聲的眼淚,不若那日姑爺死時的撕心裂肺,可不知為何,卻是看得茉莉心頭似是被什麼緊緊掐住一般,難受得厲害,轉眼,竟也跟著哭了起來,將季舒雅的手,緊緊扯住,觸手,一片冰涼。
茉莉慌得沒邊兒,迭聲喊道,「姑娘,姑娘你怎麼了?姑娘?」
季舒雅目光直直望著窗外,恍恍惚惚應道,「我沒事兒。」
語調飄忽得緊,茉莉握緊了她的手,用力點著頭,拉起她的手,呵著氣,想讓她暖些,再暖些。
沒事!當然會沒事!
她的姑娘,這一生,經歷了多少苦?太太死時,她扛過來了。姑爺死時,她也扛過來了。生產時,九死一生,多麼兇險,她也熬過來了。
還有,上一次,葉先生的死訊傳來時,他們多麼擔心她,她不也好生生地該吃吃,該睡睡,活得好好的么?
還有什麼坎兒過不去?
會沒事兒的。會沒事兒……吧?
鷺江邊的城牆上,裴錦箬還如同雕塑一般,杵在女牆邊兒上。
「錦箬……」身後,有人遲疑地低低喚著,將手搭在了她肩上,裴錦箬茫茫然回過頭來,在對上那人關切的雙眼時,心中最後一點希冀頃刻間,也化為了烏有。
那「世子爺」不是燕崇,而是袁恪。
「恪表哥……」她恍恍惚惚喊道。
頰上有些冰涼,她抬起頭來,才發覺,原來,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只這會兒,那雪顯得細碎而柔弱,只一點,落在她臉上,轉眼,便是化了。
明明只是一點兒沁涼,卻凍得裴錦箬驀地一個哆嗦,眼神清明過來,將手裡的晟哥兒往袁恪懷裡一塞,「表哥,你幫我顧著晟哥兒。」
而後,便是拎起裙擺,沿著石階,往城牆下奔去。
裴錦箬到時,那裡已經立著一道人影,是趙安。
方才,那白胖女人見得此番變故,又見這麼多的官兵,到底是沒有再繼續纏鬥下去,攜了她男人的屍首,便在重兵包圍之下,揚長而去,追之不及。
即便如此,趙安還是渾身浴血,入目所見,皆是傷。尤其是左邊手臂,幾乎被削掉了半邊,臂上的肉被剜掉了大半,血淋淋的,隱隱露出森森的白骨。他卻好似半點兒不覺得疼一般,只那樣直挺挺站著,恍若成了雪地里的一塑冰雕。
裴錦箬也無力再多管其他,幾乎是踉蹌著朝前奔了過去。
只是,越到近前,腳步,便越帶躊躇。
從趙安腳邊,可以瞧見冰凍的河面上,蜿蜒淌出的血,殷紅的,觸目驚心。
她緩下步子,瞪著雙眼,繞了過去,緩緩抬眼,一隻手,卻從後面伸出,帶著久違的溫暖與安定,緊緊捂住了她的眼,「別看!」
耳邊是沙啞卻堅穩的嗓音,身後那人的懷抱里,帶著塵土風沙,還有汗味交雜的味道,甚至還有些鐵腥氣……不太好聞,熏得她鼻尖一酸。
這些時日承受的一切,到得此時,再也無所顧忌,盡數宣洩而出。
熱燙的淚,很快便濕了那人的掌心,裴錦箬漸漸哭出聲來,緊接著,便更是無所顧忌,伏在來人胸口,哭得像個孩子一般。
那人遮在她眼上的手,自始至終沒有挪開,另一隻手,帶著滿滿的心疼與安撫,像她果真是個孩子一般,在她背後輕輕拍撫著,一下,再一下。
裴錦箬從夢中驚醒的剎那,便是白了臉,從枕上一彈而起,正在茫茫然,還沒有分清夢境與現實時,低垂的簾帳被人掀起,一個人探身進來,嗓音低柔道,「醒了?」
裴錦箬驀地扭頭望過去,眼中先是掠過一抹喜色,繼而,便又沉斂下來,臉色亦有些發僵,「你果真回來了?」所以,之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不只是噩夢一場?
燕崇目下閃了兩閃,比之從鳳京城離開前,清瘦了許多,膚色黝黑了不少,甚至還多了幾道深深淺淺疤痕的臉上,卻是帶出了笑,斜斜扯著嘴角道,「怎麼?綰綰這是不高興我回來啊?」
怎麼可能?裴錦箬沒有反問出這一句,只是深深望著他,不期然又是紅了眼眶,下一刻,便是蹭起身來,不由分說,緊緊抱住了他。
燕崇微微頓了一下,感覺到耳畔熱燙的溫度,嘆息了一聲,抬起手來,輕輕拍撫著她。
裴錦箬卻是沉吟著,低低道了一聲,「對不起……」
燕崇微微一僵,雖然沒有明說,可這一聲對不起里卻是包含了太多太多。
最最對不起,方才,他明明才是那個最難過的人,卻還要顧及她,他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不讓她看,便可以少了兩分難過。
可又有誰能遮住他的眼睛,讓他少難過兩分呢?
這些話,沒有說出口,可燕崇卻都明白。
喉頭一滾,他沒有說話,卻是將她攬得更緊了些,臉深埋進她發間,她的氣息,才是他鎮痛的靈丹妙藥。
好一會兒后,兩人的心緒才平穩了些。
燕崇將她略略推開了些,看她紅腫的眼,嘆息了一聲道,「怎麼又這般愛哭?可別生個愛哭鼻子的才好。」
裴錦箬聽得這話,便知道他是已經知曉她懷著身孕的事兒了,當下破涕為笑,卻又有些不甘心地道,「你之前也說我們晟哥兒出生后是個愁眉苦臉的小老頭兒,可你瞧瞧,我們晟哥兒多麼愛笑,誰瞧著不歡喜?」
說起晟哥兒,她這才記起來,忙蹭起身道,「晟哥兒呢?他有沒有傷著,有沒有嚇著?」
「沒事兒。」燕崇將她壓了回去,「男孩子家,哪兒那麼嬌氣?」見裴錦箬瞪著他,他這才嘆息一聲,實話實說道,「可能是不習慣新的乳娘,哭了一宿,天亮時才睡著了。」
裴錦箬心口一酸,小小的人兒,就經了這樣的事兒,還有乳娘……他心裡自然不安,若她這個當娘的陪著還好,偏偏她昨天居然哭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