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去戴澤山拜師最初的那數年,我成天做著女嬌娥的活兒,洗衣做飯打掃庭院樣樣都干,日出日落均不得歇。並非我喜愛,也非我勤奮,只是昆宗仙君的吩咐我不得不從。
然這並不能壓制我那不安分的天性,也因我耐不住在洞里修鍊的枯燥,便成天思索著如何避開師兄們去凡間溜達。一旦抓著機會,就整日整日地往凡間跑,芩祤怕我惹禍,得空就在我那雪窯洞口守著,寸步不離。
我且想著他和我那幾個哥哥一般大,對我也端著同樣的心思,也便將對付哥哥們的招數在他身上套用,果然,他也兜不住我這三寸不爛之舌的軟磨硬泡,一陣糾結難耐之後還得乖乖妥協。
但我怕他事後算賬,索性也把他一起忽悠下凡,以為就此抓了他一個把柄,往後能樂得一個逍遙自在。
未想那一趟回來后,他深覺自己愧對師父的教導,當天就去和昆宗坦白認錯,一併把我也拖下了水。
為此我被昆宗關在洞里封閉修鍊了半個月。出來的半個月里,我對芩祤全然愛搭不理,一個好臉色都沒有。他察覺我是真生氣,日日來我這雪窯洞門口守著,見我就來一場情真意切地討好,還把其它師兄給拉過來替他說話。
我估摸著氣撒得也差不多了,這才和他談條件,逼他在私自下凡這條戒律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回去苦苦掙扎了好幾日才來給我答覆,神情還更加懇切,非叫我難為情。明明是我故意佔他便宜,或許還有幾分無理取鬧,他卻甘願低聲下氣地哄我,讓我生了太多的良心不安。以至於在他附加的一道『下凡之前得封住仙術』的條件上,我當即爽快地答應了。
他們就是怕我控制不住性子惹禍端,我也怕。
自那之後我也便更任性了,性子上來,乾脆兩手一攤撒手不管,跑去凡間偷懶,總歸最後都有芩祤幫我收拾爛攤子,只要不太過分,他不會上報師父。
久而久之,偷溜下凡也成了我的尋常習慣。豈料日後我會因此攤上這麼大的禍害。
那天我從凡間回來,暗冥就這麼身負重傷,鮮血淋漓地倒在我面前,擋住我的前路不說,餘下『救我』二字后便瀟洒地暈了一個徹底。
我本不願多管閑事,可師父的教導不能忘,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且我若對他置之不理,日後想起來心裡還得不安心。
幾經躊躇,我還是折回來,費上九牛二虎之力方把他背上山,就藏在我那雪窯洞里,日日夜夜好葯好飯供著。
救下他我也不求人情,只圖心安,卻不想我撿回來的就是一個麻煩。
暗冥身體恢復后,不僅不肯離開,還以報恩為借口賴下不走,我猜他只是無路可走留下來噌吃噌喝,也好躲避仇敵,便好言勸了他許久,最後竟莫名讓他對我起了好感。
我想著是自己的說話方式不對,讓他生了誤會,每每看到他越發愛慕的眼神,我便慚愧得不能自己。
起初為了趕走他,我擺著性子讓他承攬了戴澤山上下所有的苦活兒,然足足兩個月過去也沒能讓他放棄,最後只好作罷。
在他再三央求下,我姑且收他為徒,他也便有個像樣的身份留下。那時昆宗仙君授予我的悟性,多半也給他學了去,他倒是一個聰慧的好苗子,悟性比我高了太多,為師我頻頻自愧不如。
只是這一切並不得久,只因它的開始便是個錯誤。
若非一日昆宗仙君偶然來我雪窯洞,一眼識破他是魔族的身份,至今我都不知自己竟被瞞了這麼久。
他暗冥的說謊之術巔峰造極,滴水不漏,是個花言巧語的好苗子。枉我聰明了幾萬年,最後竟栽在自己徒弟手上。
之後他自是要被趕出戴澤山的。我雖心念師徒之情,卻更知神魔向來勢不兩立之局,是以狠下心來,對其哀求視而不見。
哪料那暗冥不肯死心,三番兩次潛上山來,定要同我解釋。我也多次相勸大可不必,他卻以為我原諒了他。
為了讓他徹底死心,我不得不提出與他斷絕師徒關係。那日見他失魂落魄地離開,我還傷心沉悶了許久,然須臾,他又尋上門,還以阿柯相稱,並立下娶妻誓言,自此與我糾纏不休。
想來是我太過心軟,若非多管閑事,也不會招來這般橫禍。
托腮走神間,忽有一道黑影擋住了光線,我猛地回神,那人已經在旁款款落座,倒了杯水自飲,卻生生把我這正主忽略個盡。
剛想開口說話,他便看了過來,我只好假裝輕咳,繼道,「這位仙君,你是不是,太不客氣了些?」
原本還想開口直接驅人,但看清少年模樣后,這些話生生堵在喉嚨,在舌頭不知打了多少個結。
我伏柯活了七八萬的歲數,見過像昆宗仙君那樣要好的皮囊,也領略過不少英俊的少年郎,可若和眼前這個比起來,他們卻都略略遜色了些許,若直接把他趕出去,心裡難免會有些愧疚。
細細打量下,的確是張不可挑剔的俊朗公子,只是生得冷了些,倒也能彰顯他身上特有的氣質。
讓我奇怪的是,他那劍拔上揚的濃眉橫生凌銳,兩雙炯黑如墨的眼眸卻溫柔似水,像在看一個深愛之人。
然他看的是我,我斷然不能對號入座……
「阿柯可是看夠了?」
像水流入乾涸的地面,茲發出嘶啞的聲音,卻好是動聽。
後知後覺才聽明白,他在喊我阿柯。
愣了半響,我說不出話來,又是一陣輕咳,他則直接起身,拂手在我後背上輕輕拍著,我只覺全身不自在,忙避開他往旁邊站。
他似是早就意料到我會有這般反應,輕抿著唇角,眼角像有傾瀉不盡的溫潤博愛,低喃念著我的名字。
不由驚起一身疙瘩,也怕是睡了百年,夢裡折來了幾段桃花枝,我竟渾然不知。
斂了斂思緒,我問道,「這位仙君,請問……」
「阿柯不必趕我,我不會走。」他說完,便直接去了我的睡榻,然後看著目瞪口呆的我,勾了勾那好看的唇,「阿柯想睡裡面還是外面?」
我愣了幾秒,回神,微慍,「你是自己下來,還是我上去拉你?」
他竟真作糾結,須臾后伸出手來,「我拉你上來,可好?」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