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水流逐漸見緩,泛舟繞上半圈,我才知道這個地方名喚幽谷,而前面不遠便是幽谷城,城上幽谷二字明晃瀟洒地聳立,像從石澗上劈開,雄渾霸氣。
祁淵扶我下舟,帶我進城,好似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但細想之下又覺得並非偶然。
我自不能胡下定論,只因我問他,他皆一笑帶過,也不知我的猜想為真,抑或只是猜想。
找到一家客棧安頓下來,黃昏已然啟幕。
我伏柯當了這麼多年的神仙,還是頭一回住凡人的屋子。
若是尋常時候,在野外隨便一棵樹上也能做歇,只是祁淵和暗冥對決之後,氣血還未完全恢復,一路逞強也不是個辦法。
雖說這是鏡中世界,保不齊也藏著些許魔人,且他們多數死纏爛打的性子,對付起來也是件麻煩事。
祁淵便是這麼被我勸服的,這會他正在房中打坐運息,我悄悄退出房間不做打擾。
在二樓尋一處安靜的角落落座,凳子還未捂熱,小二已經過來招呼,面相熱情地倒滿茶水往我身前擱。
我看也未看,指著不遠處樓下的一桌,「我要那個。」
目光所指,是一群滿腮子長鬍的大漢,人人手上一個大碗,碗里的酒七八層滿,剩下的兩三層被濺在桌面。他們喝起酒來,嘴唇鼻子甚至眼睛也都要嘗上幾滴,模樣甚是豪放不羈。
「姑娘,那酒太烈,你……」
「瞧不起人?」那我便更要喝了。
那小二微愣,嘴巴張張合合了半晌,下一瞬眯著眉眼點頭,「得嘞。」
須臾小二把酒端來,我湊合著聞了一下,不夠香醇,再泯一小口,酒杯放下就不想再拿起。
「這是你們這裡最好的酒了?」
顯然我這嫌棄的模樣不夠收斂,小二當即嘴角抽搐眉頭凸起,看了看這酒,又看了看我,表情豐富一言難盡。
他該是覺著我不懂喝酒,又不好明著指出,幾番糾結下來,半天也擠不出來一個字。
倒是會尊重人,就是欠缺了一些機靈。揮手讓他下去,視線不由再次落在那群壯漢身上。
此時他們喝得那個盡興,我就是在旁看著也忍不住嘴饞。方才我當以為這酒有多好喝,殊不知這味兒和鎖梧的醉釀相比差太多,一口下腸就不想再多。
細細打量他們的衣著,像是胡人的裝扮。在凡間,我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胡人也不少。於我印象當中,胡人向來洒脫,最是拘束不得,與我這懶散慣了的性子倒也能一拍即合。當然,在喝酒上,我半點都不能將就。
記不得是何時下凡,我也曾交過一個胡人朋友。
彼時我剛從說書那裡出來,一小偷隨在我後面跟了幾條街,從我腰際摸走錢袋,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左右錢袋裡裝著的也是石頭,他想順走當寶貝我便給他這個順水人情,也當給他一個懲戒。
不想路上突然出現一個熱心腸的健壯少年,他先是大喝一句「把那姑娘的錢袋留下」提醒小偷開溜,喝不成事,又叫我放心,拔腿就去追人。
也不知他們一前一後跑了幾條街,還是小賊先停下,扶著牆柱就是大口大口地喘氣,看著少年,眼神在看瘋子,幽怨又服氣,把錢袋一丟,「給,給你,我不要了,不要了還不行?」
「當然不行。」少年上前就扯住他的胳膊,回頭看到我還愣了一下。
這一看也叫我難為情。他們兩大男人跑的這麼快,我單用腳是跟不上的,期間也就稍稍使用了一些仙術。
此時他們滿頭大汗,和我這滴汗未出相比,確實有些反常。
靈珠子一轉,我指著周圍胡謅道:「這個地方,你們已經繞著跑幾圈了。」
少年也沒懷疑,拎著小賊往地上一按,「姑娘想如何教訓他?」說完又想了想,乾脆替我做了主意,「他不是喜歡跑嗎?那就讓他跑個夠。」
話畢,他摸出一條鞭子來,一把就朝小賊的腿上打,只聽一聲『哎喲』慘叫,接著長鞭甩地的噼啪聲與之交替,慘烈又叫人耐不住笑。
別看那少年面善,他教訓起人來,下手是那個狠,甩鞭子像遛狗似的,惹得圍觀之人一陣失笑,小賊哭著嗓子求饒,還是被他拎去了衙門府。
出來后我就問他,「你一個新來的胡族人,怎敢惹這當地的老痞子?也不怕日後被他們尋仇?」
他卻說,「我們胡族人向來看不得女子被人欺負,欺負女人,非男子漢之所為。」
我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便也試圖請教另一些道理,「按你這麼說,若是女人欺負了男人,該如何算?」
他一臉自通道,「我們胡族的女人,只會欺負自己的丈夫。丈夫被欺負了,他們也只會樂得享受。」
當時我便猜想,想必他那胡族人寥寥無幾,未見得太多世面,不知這世上人心善變,更只會做表面的功夫。
我又問他,「若是他們互相欺負了,便都是男人的錯了?」
說完,他已經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我,笑了片刻,大大方方地拍了拍我瘦弱的肩膀,說,「你要是這麼想知道,我可以帶你去我們胡族生活之地,你去看一看不就什麼都明白了?」
我立刻搖頭拒絕。
他為了吸引我,還滿是深情地同我說了很多關於胡族的事情,我記不得多,隱約記得他說的地方是大漠之地。
他曾給我數日考慮,只是等我想好拒絕的措辭,他卻已經離開了衍城。
胡人洒脫,不拘一人,不拘一地,更適合當一過客,倒算得上最真摯的一面朋友。
肩膀忽然一重,我回眸,祁淵已經換了衣服,依舊白衣款款。
「喝酒了?」他掃了那酒瓶一眼,在我對面坐下。
「一小口。」看他這氣色,琢磨著他恢復得也七七八八了,但還是忍不住問,「恢復得如何?」
「本就無事。」說著端起我未喝完的酒杯聞了聞,期間眉頭皺起,卻還是仰頭飲下,「難怪被你嫌棄成這般,和紅楓酒釀比起來,遜色不少。」
我:「……」再遜色他也一口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