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買櫝還珠
回頭看,不是別人,正是剛才在門外問我的少女。她移步走進了棺材鋪,腰間的金屬片碰撞,發出悅耳聲響。
那隻小豹子立刻回頭,跳下棺材,跟在了少女身後。
這時細看,小豹子渾身毛髮如綢緞一般,透著金屬光澤,煞是絢麗奪目。
沒想到,這麼漂亮的小豹子居然是她養的。
「敢問,你可知道烏頭村在哪裡?」少女忽然對我問道。
我被她問愣住了,這女孩穿的很另類,怎麼說話倒像是個古人……
不等我回答,縮在櫃檯后的掌柜探出頭來,搶著說:「沒錯,這小夥子叫丁小希,正是烏頭村人。」
然後那掌柜想起來正事,又說:「既然是汪瞎子介紹來的,我給你個優惠價,三千五,一分都不能再少了。」
「我去!」我心中暗罵,還以為汪瞎子能有多大的面子,原來也就值五百塊,話說就算不提他,這五百塊我也還的下來。
「大叔,再少點吧,三千塊就好。」靠人不如靠自己,我開始和掌柜討價還價。
一般來說,辦紅、白事的東西是不能太過講價的,這副棺材三千五也算很公道,可我就三千塊,不還價不行……
「你這小夥子,哪有買壽材還這樣討價還價的?」掌柜的不高興了,「家裡老了人,當然要儘快安葬才好,大叔我本來就沒賺你什麼錢;再說我這壽材,精工打造,質料上乘,睡著可舒服了,安穩百年!」
我倆開始爭了起來,面紅耳赤,周圍逐漸圍了許多人,指指點點,就差罵我不肖了。我臉都紅了,可是沒轍,只能強撐著。
爭著爭著,掌柜的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看向那口棺材。
只見剛才問話的少女坐在棺材里,嘟嘟囔囔:「這棺木真有那麼好?我躺躺看到底舒不舒服……」
按照傳統,一具棺木只能睡一人,誰都想不到,這個外來的小姑娘竟然絲毫不講禁忌,要去睡人家的棺材。
「不要!」掌柜的怪叫阻止,一旦被別人睡過,就算事後處理,也賣不上價了。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就在掌柜喊出口的瞬間,少女往後一仰,躺在了柏木棺材里。
原本鬧哄哄的棺材鋪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傻了眼,這樣的情景,還從未有人見過,全都不知所措。
「根本就不舒服嘛。」少女忽然從棺材里跳出來,帶著小豹子拔腿就跑,還一路埋怨:「又涼又硌,老闆你騙人!」
趁人不備,少女竟然就這樣穿過人群跑了。
「這……」掌柜的指指人家消失的方向、指指我,又指指那副棺材,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我心裡已經有底了,裝模作樣嘆道:「唉……看來,我只能去找方木匠現打了……」
棺材鋪雖然只有一家,可本地木匠多得是,專打桌椅板凳和壽材的方木匠也不少,既然你這裡沒合適的,我去找木匠打總行了吧?也就耽誤一兩天。
眼看我要走,棺材鋪掌柜的急了,一把拉住我,連聲說:「不要緊不要緊,我用柳枝掃一下就好,照樣可以安睡,沒區別的。」
柳枝可以去晦氣,掃一下的確又能用,可那樣,就不算是新棺材了。
「三千,就三千塊!」不用我開口,掌柜的主動降價。
我並沒有這些忌諱,不過依然裝作勉強,好一番為難後方才點了點頭。
掌柜的鬆了口氣,吩咐人在外面折柳枝掃棺材,不停陪著笑,現在是他求著我買。
掃完了后,鋪子里幾個人搭手,把棺材搬上了大車,看看天色已經不早,我付了錢,急急忙忙上路。
這麼一番耽擱下來,天都黑了。
出了蒼山鎮西北,就是通往烏頭村的小路,一個人都沒,兩邊生滿了茂密的灌木。
我抽了毛驢一鞭子,準備快點回家,誰料剛加上速,左邊的灌木叢一分,一條黃影躥出來,擋在前路上,正是那隻小豹子。
雖然小,到底是野獸,毛驢受了驚,忙不迭停下來,不住踏著蹄子後退,發出不安的嘶叫。
我站起來四望,不見人影,索性大喊:「姑娘,你家小豹子丟啦!」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懶洋洋的聲音,「沒丟,我在這兒,趕你的路吧。」
回頭看,嚇了我一跳,只見那位少女坐在棺材上,晃蕩著一條腿,優哉游哉。
「你下來!」我厲聲大喝:「這是我娘的壽材!」
剛喊完,少女輕輕巧巧跳下來,不帶一點聲響,坐在了我身邊,眼睛直直看著前方,不屑道:「臭規矩真多,這樣總行了吧?快趕路,帶我一程。」
小豹子閃電般躥上來,蜷縮在了她的懷裡。
看架勢,她是要去烏頭村,在這裡等著我搭便車的。她剛才幫了我,天又快黑了,我自然不能趕她,拉著一起上路。
天黑路不好走,二十里地怎麼也得要兩個小時才能到,我索性找她聊起天來。
「噯,你是哪家的親戚?」我在烏頭村從小長到大,可從來沒見過她,不由好奇問。
這姑娘似乎不怎麼好說話,一直看著前方,隨口回:「不關你事。」
得,熱臉貼了人家的冷屁股,我捏著鼻子繼續趕車。
這一帶是荒野,黑洞洞的,打著手電筒也只能照幾米遠,我只得倍加小心。
一個半小時過去,月亮升起來,灑下清冷的光,我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看見道了。那條懶驢這時也放開了,撒著歡小跑,歸心似箭。
平原盡頭,已經能看見烏頭崗,月色下,好像一隻巨大的烏龜趴在地上。
「前面就是烏頭村了嗎?」一直悶不做聲的少女忽然開口問。
「是啊。」我甩了個鞭花,答道:「方圓十里,就咱一個村子,看見烏頭崗就等於看見了烏頭村。」
話音剛落,一直跑得歡實的毛驢發出一聲嘶叫,緩緩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停下來幹嘛?快走啊!」我把鞭子抽得「噼啪」作響,催毛驢快走,可這牲口不但不聽,反而撂著蹶子不住後退。
畢竟是人家的驢,我也就是嚇唬嚇唬,它不走,我也不好真的下手抽它。
眼看沒法,我只得跳下來,抓住毛驢的嚼子,用力向前拖。這深更半夜的,總是僵著也不是個事,汪瞎子還在家裡等我。
誰料到,這驢當真是驢脾氣,任憑我怎麼用力,它就是不走,不停發出古怪的叫聲。
「別拉了。」車架上傳來少女的聲音,「它怕是看見了什麼東西,不敢往前走。」
她這一提醒,我方才想起來,傳說中,牲口的五感比人敏銳許多,尤其是在夜裡。
為了避免燈下黑,我索性把手電筒關了,借著月色四處打量。
大平原上,生著半人高的雜草灌木,一片坦途,即便是夜晚也可以看出很遠。一陣風吹來,草灘起伏不定,「沙沙」作響,彷彿藏著許多東西。
我打了個寒噤,拔出了腰間的鐮刀,警惕戒備,心說該不會是秦嶺里的狼群下來了吧?
這種事情往年也有過,在秦嶺里找不到吃的,這些野獸就會趁黑摸下平原,掠食牲畜甚至是活人,然後在天黑之前再回去。
荒郊野外的,一輛驢車,兩個人,正是狼群的絕佳目標。
「這個你拿著防身。」越想越害怕,我把鐮刀拋向了車上的少女,準備自己用鞭子。人家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不比我這個大老爺們,利刃還是給她比較好。
誰料她看都不看,隨手一揮,鐮刀怎麼去又怎麼飛了回來。
我一把接住鐮刀,正準備詢問,就在這時,一旁的草叢中傳來「唰」的一聲。我悚然一驚,轉頭看,只見野草被帶出了一條線,劇烈搖擺。
果然有東西!我大驚失色,連忙後退,背靠著車板。不管這少女是誰,既然是我把她拉來的,就一定要保護她的安全。
肩膀一緊,那少女在車板上站了起來,皺著眉頭看向草叢,一隻手將我按住,似乎發現了什麼。
下一刻,四周圍的草叢全都動了起來,藏在裡面的東西也不知有多少。
「糟了」!我心頭大駭,看來真的有狼群,數量還不少!
下一刻,路邊草叢一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躥了出來。看清是什麼后,我頭皮發炸,根本就不是狼,而是更加兇惡的水猴子!
這東西像猴不是猴,渾身臟污糾纏的硬毛,四肢著地緩緩逼近,仰著頭,用一雙灰白色的死魚眼瞪著我們。
接下來,一隻接著一隻水猴子從草叢裡爬了出來,轉眼之間,我們就被包圍了。
這些孽畜一聲不吭,陰陰的、冷冷的,彷彿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欲擇人而噬。
「今夜只怕要交代了……」我心中絕望,實在是太多了,一擁而上,我根本就沒有還手之力,瞬間就會被活撕了。
我死不要緊,背後還有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想到她也會跟著遭殃,我的血氣立刻上涌,低聲叮囑:「我引開這些水猴子,你駕著驢車快跑,記得村口第一家就是我家。」
話音剛落,背後的少女大喝一聲「好」,然後只聽毛驢發出瘋狂的嘶叫,突然沖了出去。
這頭懶驢彷彿被打了雞血,爆發出了難以想象的高速,和烈馬都有的一比!我還沒反應過來,它已經拉著車狂奔而出,撞開水猴子的包圍圈,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