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雍紹白心臟狂跳,雙目瞠大,但幽暗像團繭子,被裹在繭中、深埋在黑土裡的蟲,再如何努力去看,入目盡黑,沒有盡頭。
但兩耳能聽,那笑嘻嘻的聲音儘管輕快,卻刻意壓沉,變得略微粗扁,像個尚未完全變聲的少年公鴨嗓,裝得頗像,有點像雙青話時的語調,但……不,那人不雙青,那人……
「豆,豆提供。」
「不知大爺要找人?的直蹲在這兒點燈、放燈,瞧,這籃子里還有十來座沒放完呢,從頭到尾就沒見到誰過來,要不,大爺給的吧?看那人生得模樣、穿啥顏色衣衫,的這眼力雖不過目不忘,但也頗有能耐,不準能幫得上忙。」依舊殷勤笑語。
「誰聽你這嘴上沒毛的子羅哩羅唆!」隨從不耐煩地罵了句。
此時「清晏館」燈火通明的另邊傳出動靜,似有人要攀樹翻牆之類的,加上另批隨從往人工造池這邊喊了聲,召集同夥,眨眼間,放琉璃水燈的子便被遺忘到九霄雲外。
雍紹白仍無法完全斷定,明明聽出那人聲音,卻不敢置信,想不通,對方此時此際怎會出現在這種場所?
還……還女扮男裝,扮成某位頭牌公子的仆?
思緒尚未寧定,忽有隻手探進將完全包裹的黑繭中,安靜卻迅捷地覆住的嘴。
「雍爺,我。蘇仰嫻。」聲音不再刻意變化,離很近,馨暖氣息在鼻間輕盪。即使心音如鼓,仍鎮定點點頭,鼻中低哼聲表示明白。
「那些人被引到另邊去了,我先送你到安全地方,再安排馬車悄悄來接。」沒再捂的嘴,兩手卻忙碌地往身上招呼。
「……你、你……蘇仰嫻你干呢!」必然擠到身前,相距不到半臂,因怎閃都閃不開的「伺候」。
頭上的玉冠被摘掉,長發登時傾泄,感覺的十根指兒還探進來,故意撥亂的發。
蘇仰嫻道:「我借來件男子款式的靛青色袍子,雍爺暫且披著,多少能遮掩你這身墨紗衫子,等會兒走出去裝成醉酒的客人,不知你變裝,便不易被察覺。你、你……腰帶不見,前襟全被扯開,衣帶……衣帶好像斷了……」此刻才留意到狼狽模樣,喉頭髮堵,股想跳起來衝去找人理論的衝動在胸房中鼓噪。
雍紹白氣息粗濃,皮膚髮燙,過分沉靜的語氣透出強調的意味。「我無事。」
「嗯。」蘇仰嫻忍下那股火氣,在空間中儘可能迅速地將打理成另個模樣。
「好了,咱走,你靠著我,腳步越蹣跚越好,散著發別抬頭。」
兩眼望去依舊黑霧片,完全聽的話辦事,高大頎長的身軀往那邊靠,條胳臂橫過那纖巧的肩頭,將大半個自己往身上壓。
的手臂環著的腰,揪著的衣,另手則抓著掛在頸肩的臂,帶著慢吞吞往前走。
沒往明亮的地方走,雍紹白只覺越走越黑,似往這座水池園子的深處行去,忽然,不遠處有聲音揚起,疑惑問道——
「誰在那兒啊?這暗還往這兒走,……三春嗎?」
雍紹白聽到身邊的姑娘家再次壓著嗓,喊了回去,「啊,咱!」
「咦?又有客人醉酒,你這打算往院送出去啊?」那人顯然也在「清晏館」里做事的,不忘提點。「也對,今夜有高官包了前頭大場子,又有其貴客分別包下好幾間雅軒,你要往前頭去,衝撞大官和貴人,那就不好了,只門今夜也守著不少人,也不知想逮誰,你等會兒過去自個兒心些,別給咱館子添麻煩。」
「咱理會得!」
打發掉那人,感覺到雙肩微松,彷彿吁出口氣。
隨即聲音變回正常,聲道:「咱現在正往『清晏館』院走,穿過水池園子這兒有條徑,地上石板路,還算好走,兩邊有假山和湖石的造景,層層疊疊的,每個轉彎處都有盞鏤空石柱火盞,光線稀微,但聊勝無……」頓了頓,覺得需要加強解釋般,沉吟了會兒又:「秋倌……呃,我,這兒的頭牌琴秋公子了,有些嗯……尋芳客就喜歡這般幽微朦朧的燈火,在園子裡邊追逐尋覓,逮到人就往假山頭帶去,我本還擔心,你會躲到那裡去,還好沒有……你藏在拱橋底下,那裡很好。」
雍紹白抓緊的肩膀,頭暈得更厲害,全憑本能跟隨的腳步。
以為自己沒心神閑聊,嘴中卻吐出問。「秋倌?你與那位琴秋公子私交甚篤?」
蘇仰嫻應了聲,順口道:「我與挺好的。啊,心,前頭的石板道不太平坦,有些凹洞,別跨得太大步,還有還有,左前方不知樹的枝椏垂得好低,雍爺靠過來些,別被勾劃到了。」
雍紹白覺得自己似乎漏掉甚為緊要的點,心緒不穩,思緒不寧,聽到坦承與這倌館的頭牌交好,火氣莫名燒得更旺,而困在腹內的那團火加倍折謄人,讓越喘越難受,越難受越粗喘吁吁。
「快到了,再幾步而已,再會兒就能好好休息。」
姑娘家鼓舞的清清嗓音變成唯支撐,半刻鐘,被帶進間書閣,之所以知道身處書閣,也聽蘇仰嫻所描述——
「……怕其人瞧見,所以沒點燈,心桌角和瓶座擺件,往這邊走,前面書櫃,等等……要推開柜子,書櫃面有暗道,到裡邊就有燈火了。」
應該走進所謂的暗道內了。
前頭有光點浮動,且越來越清晣,雙目終捕捉到亮光和模糊的輪廓…………驀然間,腦中浮光掠過,墨眉飛桃,心凜。
橫在姑娘肩頭上的長臂驟然揮,將罩在頭上的布帽揮落,黑鴉鴉的髮絲如瀑泄散,竟把抓住的發。
髮絲被突如其來揪住,頭皮陡緊,蘇仰嫻吃疼地倒吸口氣,不得不仰高臉蛋。
撞開雍紹白眼中那團渾沌的,姑娘家那雙圓亮清澈的眸子。
即便此時的打扮成模樣,短衣寬褲、綁腿套鞋的,臉膚甚至故意抹成淡褐色,連眉毛都畫成粗粗兩道,那雙麗眸還,明亮如星。
垂目瞪視,抓著長發的單臂順勢箍住的肩頸,根本把整個人往胸前壓。
「你……你知道我的病?夜中不能視物,完全眼盲……你十分清楚!」
原來適才漏掉的這個點。
處在無邊無際的黑中,自然而然隨著的腳步和提點邁動雙腿,的扶助太過盡心儘力,也太過理所當然,處處為留心,每個細節都不放過,如今恍然大悟才猛然意會——
根本已知曉的眼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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