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金山銀海翡翠宮(2)

第7章 金山銀海翡翠宮(2)

我停住,沿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看見壁上有一個樹根斷掉后的圓形疤痕,直徑大約有兩尺。

這疤痕很好解釋,一定是若干年前的一棵根深葉茂的大樹留下的。樹根對於山體有把持鞏固的作用,但也會破壞建築物的根基牆體。所以,在既不影響古樹生長,又不破壞建築物主體的情況下,園林局人員會對其根須進行必要的砍伐修剪,確保兩下里和平相處。

「那只是一截樹根。」顧傾城解釋。

「不是,那是一棵帝王血龍木,在那樹下站過的,將來必成一代帝王。他,就是他——」明小姐向我一指,「他就站在帝王血龍木下,他是未來的帝王。」

我啞然失笑,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只有國家主席,哪有什麼帝王?所謂帝王之術、帝王之木、帝王之相等等,不過是算命方士編纂出來騙人的。如果有人真的相信,只怕最終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顧傾城卻沒將這句話視為玩笑,而是筆直地望著我。

可以想見,如果壁上疤痕處真有一棵樹長出來,其樹冠、樹枝的確在我頭頂處。

帝王血龍木倒也不是明小姐的妄言,印度梵文佛經中的確提到過這個樹名,其尊貴程度相當於佛教中的菩提樹。釋迦摩尼在菩提樹下覺悟,成就不朽之名,而印度幾大王朝的開國之君則全都在帝王血龍木下登基,還有幾位,則是卧榻之側長出帝王血龍木來。所以,這種樹早就被列入上古寶樹之一,世所罕見,不可多得。

「明小姐,你累了。」顧傾城說。

光天化日之下,我們看到的是樹根的疤痕,而明小姐看到的卻是帝王血龍木,只能證明她已經太累了,眼中開始出現了幻覺。

「走吧,我們先去車上休息一會兒。」顧傾城攙起了明小姐的左臂。

「我到過這裡——見了帝王,還不下跪,那是死罪,要誅滅九族的。」明小姐全力掙扎著。

她們兩人的身體和力氣有著明顯的差距,按理說,只要顧傾城不有意放手,明小姐是永遠掙脫不開的,只能乖乖跟著走。可是,當她掙扎了兩下后,竟然擺脫了顧傾城的手,踉踉蹌蹌向我跑過來。

「明小姐,當心腳下——」顧傾城大叫一聲。

明小姐應聲而倒,但不是摔倒,而是「跪倒」。

「參見王駕千歲,明水袖祝願王駕千歲身體康泰,喜樂無疆!」她撲下身子,額頭觸地,向我行叩拜大禮。

四周的遊客全都驚呆了,稍後,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如同看瘋子和醉漢一樣。

顧傾城並未急於跑過來攙扶明小姐,而是站在那裡,皺著眉觀察我。

我趕緊彎腰攙扶,捉著明小姐的手臂,把她扶起來站定。

「顧小姐,趕緊帶你朋友走吧。如果有時間,請帶她去看醫生。」我說。

明小姐這一鬧已經吸引了太多遊客的注意力,如果再持續下去,管理處的保安人員就要出現了。

「龍先生,這裡面必有蹊蹺。」顧傾城沉吟著說。

我扶著明小姐走過去,把她的手交到顧傾城手中。

「不管有沒有蹊蹺,你趕緊帶明小姐下去吧,要是遊客堵在這裡發生了踩踏事故,那就糟了。」我說。

律忠國也湊過來:「走吧走吧,咱們趕緊下去,別惹出別的事來。你們不要緊,倒時候我挨罰,扣獎金扣提成……」

顧傾城沒有糾纏,馬上帶明小姐下去。

遊客們顯然把剛剛明小姐下跪的一幕當做鬧劇,嬉笑了一陣,就緩緩散去了。

要知道,我現在穿著一身工作服,跟其它洞窟里的畫師沒有任何區別。在遊客眼中,我們這些人是莫高窟的一個組成部分,普普通通,見怪不怪,沒什麼值得特別關注的。

律忠國剛要跟著走,我立刻拍著肩膀留住他:「喂,律導遊,別一天到晚算計港澳台友人們口袋裡的錢。他們並非人人都是花錢如流水的大富翁,每一塊錢也都是辛辛苦苦的血汗錢,跟你我一樣。至少,放過剛剛的顧小姐、明小姐,好嗎?」

我不喜歡導遊這個群體,但我卻尊重這個世界上每一個憑著真實能力賺錢的人。只要律忠國不糾纏那位顧小姐,我們之間就相安無事。

「我掙我的錢,港澳台的友人怎麼啦?他們不也是中國人?既然在中國人,那就得人人平等,我騙國內大陸人的錢是錢,騙港澳台友人的錢也是錢。只要是錢就行,我管它是哪裡來的?再說了,我不掙錢,全家老小都喝西北風去?」律忠國低聲咆哮起來。

我的右手沿著他的左肩下滑,突地捏住了他的手腕脈門,隨即大拇指在上,其它四指在下,逆著關節彎曲的方向發力一拗。

「哎唷——哎唷,疼,疼死我了!」律忠國齜牙咧嘴地大叫。

「聽清了嗎?遠離顧小姐、明小姐,不要讓她們產生旅遊之外的任何意外消費。你造的那些『莫高窟轉身、金山銀海翡翠宮』之類的謠言騙騙老實人就算了,千萬別試圖兜售給顧小姐,聽清了嗎?聽懂了嗎?」我低聲問。

每問一聲,我的手指就增加一分力氣,疼得律忠國滿頭大汗。

「她們跟你有什麼關係?我騙她們,跟你有什麼……關係?哎唷哎唷,輕點,我手脖子快斷了!」律忠國彎下腰來*,但又對我大有忌憚,不敢破口大罵。

「不能騙她們,我就這一點要求,能不能做到?」我再次逼問。

這是我到敦煌之後第一次武力迫人,為顧傾城開這個戒,值得。

「我能,我能我能……可我根本就沒騙她們,不信你到敦煌旅遊圈裡打聽打聽,我律忠國從來不說沒譜沒影的話,我真是知道『金山銀海翡翠宮』的消息,騙你是烏龜王八蛋!莫高窟……哎唷哎唷,莫高窟真的能轉過身來,這是我爺爺、我爹親口說的,我發誓,我以律家祖宗十八代的牌位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律忠國氣急敗壞地叫著,連發誓帶賭咒。

一瞥之下,四名黑衣保安正飛快地向這邊跑過來。

我鬆開手,律忠國立刻後退,把雙臂背到身後去。

「記住我說的話。」我淡淡地一笑。

在港島時,我過了很長一段打打殺殺的日子。銅鑼灣、屯門、大澳、九龍塘、尖沙咀、荃灣都留下過大獲全勝的回憶,港島各大勢力的打仔們都知道我的名字,既忌憚,又敬佩。古惑仔的世界里,有膽、有勇、有謀、有義的人最容易上位,簡單直接,立竿見影。

如果沒有內心的掙扎與反思,我早就——

「什麼事?什麼事?」四名保安趕到,小頭目揪著律忠國的衣領,氣勢洶洶地問。

保安與導遊也有矛盾,但那是小事,不是因為爭錢,就是因為鬥氣。

「沒事,沒事。」我替律忠國打圓場。

這件事到此為止,沒必要讓莫高窟管理處的保安們再插手了。

律忠國掙脫那小頭目的手:「幹什麼幹什麼?要打人還是怎的?我剛剛跟這位先生交流壁畫知識,正談得興起,你們這些黑皮狗瞎汪汪什麼?」

小頭目怒喝一聲,四個人把律忠國團團圍住。

當然,敦煌導遊是一家,此刻莫高窟內外至少有十幾個旅行團在遊覽,也就是說,至少有十名以上的導遊在場。律忠國吵嚷了幾聲「保安打人」之後,立刻有帶著其它旅行團的導遊衝過來支援。

我沒有繼續捲入,而是選擇了回洞。

市井小民為了蠅營狗苟而戰,最終結果,只會推搡,不會發生大規模的流血毆鬥事件。這跟港島的幫派之戰有著明顯的區別,前者是幼兒園小朋友過家家,後者卻是實實在在地拔刀砍人,生死須臾之間。

回到洞窟里,我發現宋所長正站在我的畫架前。

他看得非常入神,直到我走到面前才醒覺。

「這個……龍飛,你今天畫的這幅畫真是……真是有點意思。幾天沒在一起切磋,你的畫技進步太大了……」宋所長似乎有些慌亂,匆忙用閑話掩飾。

那幅畫,我只打了底稿,塗抹陰影、構造對比、深化肌肉、描摹眼睛的是那神秘而古怪的明小姐。

她向我叩拜時,曾自稱為「明水袖」,看來這三個字是她的全名。

「宋所長過獎了。」我說。

顧傾城與明水袖的出現十分突兀,彷彿帶著某種神秘的啟迪。在查明真相之前,我不願跟任何人過多地提及她們。

「這張畫真是不錯,越看越有意思。咱們在一起待了那麼久,我還沒收藏你一張畫呢!不如,這張就送給我吧,做個紀念?」宋所長問。

畫師都是心口如一、不善掩飾的,宋所長說是「做個紀念」,實際他的貪婪眼神已經出賣了自己。

由此我斷定,這幅畫一定大有價值。

「宋所長,不要急。今天這張就算了,我明天再畫一幅好的給你。這張畫下筆有點匆忙,人物結構不夠好。」我說。

宋所長急了:「不不,這張很好,這張已經很好了。我現在就把它捲起來帶走——」

說著,他開始拿開畫板四周的夾子,準備取畫。

我上前一步,單手搭住宋所長的右手手背,態度堅決地說:「不,宋所長,你沒聽明白,這張畫既不出售,也不送人。君子不奪他人所愛,宋所長是君子,想必不會讓我為難吧?」

平心而論,如果不是明水袖的塗抹,這幅畫並不會引起宋所長的覬覦。我敏銳地感覺到,一定是畫中的某些元素觸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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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天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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