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江都之謀(二)

第六章 江都之謀(二)

樹林外,阿蒙揉揉惺忪睡眼,打著哈欠流下了兩行熱淚。周瑜自林間走出,對上阿蒙一雙朦朧淚眼,驚得一怔:「怎的才離家半日就哭了?可是想你那相好的了?」

阿蒙抬起袖籠胡亂擦臉,憨笑道:「我可沒什麼相好,哪似大人那般鶯鶯燕燕的……」

聽出阿蒙話裡有話,周瑜神色一凜:「你這話什麼意思。」

阿蒙賊笑著,雙手做成個喇叭樣,俯首欲向周瑜說悄悄話。周瑜一掌將他推開,正正衣襟:「大丈夫頂天立地,有話好好說,莫要在這裡私語。」

阿蒙壞笑道:「大人可真是改了口味,怎的對那假小子如此上心?」

自己不過是將小喬當作懸壺濟世的對象,落在他人眼中,竟是別有所圖。周瑜心中磊落,回道:「即便不是小喬姑娘,換做是你,我也一樣會救。」

阿蒙吐舌道:「大人心裡只有夫人,可有些事,還是想開些好……」

聽了阿蒙這話,周瑜未曾傷懷,反倒笑了起來:「你這小猴崽子知道什麼?好好帶你的路,若是帶錯,我就將那麻沸散全灌給你。」

阿蒙嬉笑著拱手一禮,小跑回到隊前,翻身上馬準備出發。

馬車處,大喬早已等得焦急,見小喬回來,不由嗔怪:「你跑到哪去了,我還擔心你遇到壞人……」

小喬餘光瞥著周瑜,冷哼道:「姐姐算是說對了,確實遇見了壞人。」

大喬茫然不已,開口欲追問。誰知小喬猴兒似的,掀起車簾一溜煙鑽進了轎廂中。

周瑜上前,與孫策並肩而立:「大喬姑娘,令妹身上的傷口,還請多加照拂。天氣漸熱,車行顛簸,萬勿留疤。」

「多謝周公子關照」,大喬沖二人一禮,登入車內,放下了簾帳。

孫策伸了個懶腰,對周瑜道:「照如此速度,後天一早便能趕到袁術軍營。」

周瑜拍拍孫策的肩,低聲道:「伯符,我正要與你商量,我們不妨慢些行軍罷,今日就宿在江都,如何?」

孫策一怔,用手肘蹭著周瑜的心口,打趣道:「可是太平官做久了,身子不牢靠,騎馬顛得受不住了?」

周瑜笑道:「我見道旁紙草叢裡有片空地,不放我們去比劃比劃?」

「罷了罷了」,孫策沖周瑜擠眼道,「你我情勝兄弟,若因為這些小事動武,豈非讓人笑話?為兄讓你便是!」

車廂中,小喬將孫策與周瑜這一席話盡數收入耳中,小臉兒上波瀾不驚,瘦弱的身子卻靠在大喬懷中,喃道:「姐姐,幫婉兒上上藥罷……」

傍晚時分,眾人行至江都,阿蒙調轉馬頭駛向車前,對周瑜道:「大人,天快黑了,今日是否在江都投宿?」

孫策低聲罵道:「你這臭小子裝什麼傻?我們是去軍營,不是去郊遊!再者說,這一百餘號人如何打尖住店,要花多少銀錢?西城門外有片寬敞空地,今晚我們便在那裡安營紮寨了!」

阿蒙撇嘴嘟囔兩句,似在偷罵孫策小氣,百般不情願地打馬而去。孫策氣不打一處來,叉腰道:「這小混球,動輒就甩臉子,也不知道你究竟看中他什麼,竟如此信賴他!」

周瑜含笑寬慰道:「莫動氣,小子雖然魯莽不知禮數,確是個實打實的可靠之人。而且他祖籍亦是吳郡,與你同鄉。」

孫策明顯對阿蒙沒什麼興趣,張圓嘴哈欠道:「早知道還得繞回江都,不如就在原地等你,省得生出那些事端。」

「成事在人謀事在天,你如何能算出這些?一會兒待安頓下來,我與你一道進城,拜見伯母罷。」

孫策俊目一轉,笑容里滿是奸賊與喜慶:「也好也好,除我母親外,還有一個人心心念念想見你呢。」

周瑜想當然道:「你說的是仲謀罷,每次見他,都要纏著我給他講兵書。」

孫策歪嘴一笑,未再多話。不過須臾功夫,一行人來到江都城西城門外,誠如孫策所言,此地寬敞且罕有人煙,確實適合紮營。周瑜吩咐阿蒙張羅眾人扎帳,自己則隨孫策一道入了江都城。

入夜時分,街道上空無一人,清風徐來,本應是春夜爽朗,卻因城垣破敗人煙荒蕪,平添了幾分傷懷可怖。

孫策帶著周瑜七拐八拐,走盡旁道,終於來到一座府宅前。兩人乘夜色走上,只見院門緊閉,門環上一層薄灰,孫策不由敗了興緻,低聲嘆道:「我猜他們也不會老老實實等我,肯定是趁我不在,偷溜去玩了。」

周瑜見城中荒無人煙,蒼涼無比,與自己記憶中大相徑庭,不由喃喃:「這好好的一座城,怎麼破敗成這樣了……」

「江都百姓不比居巢,命里無福,攤上的毫無擔當的父母官,每當有匪寇殺來,就棄城而逃,根本不管這些百姓的死活。」

周瑜聽了這話,十足心痛江都百姓,嘆道:「幼時讀屈子,『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只覺的十分悲涼,現在看來,簡直錐心。」

孫策攬過周瑜的肩,擠眉弄眼笑道:「錐心有何用?要改變這亂世,只能靠你我這樣的人才……」

周瑜見孫策神采奕奕,摩拳擦掌,不由輕笑:「你倒好,還有心說笑,難道一點不擔心伯母與弟妹的安危嗎?」

「安危?」如霜月色下,孫策俊臉上儘是一言難盡之色,「姑且不說仲謀,尚香今年不過十二歲,就已經潑辣的不成樣子,不知將來什麼樣的男人敢娶她,真是讓我這做兄長的頭疼……」

不遠處幾棵參天喬木傳來一陣沙沙聲,聲音極小,本不易被察覺,卻還是驚動了周瑜:「誰?」

孫策拉著周瑜一團身躲進暗影,右手緊緊按住腰間的短刀,盯著黑夜中難以明辨的黑影,一瞬不瞬。不消說,若對方有異動,孫策定能一擊制敵。

那黑影現形出來,正是一高一矮兩人,孫策的短刀方飛出便後悔不已,他驚叫一聲,飛身撲上欲捉住脫手的刀柄。

可刀柄乘奔御風,早已不受孫策約束。所幸來人身手矯捷,寬袖一甩,飛出石子將短刀打偏。

孫策驚魂甫定,大聲斥道:「你們倆不在營房待著,來這裡瞎跑什麼?」

大喬款款走上前,笑道:「我們高低沒有受傷,公子不必介懷。」

溶溶月色,大喬一身儒裳男裝,竟比女裝時更加嬌美動人。孫策湊上前,圍在大喬身側耳語道:「姑娘真是國色天香,一想到再過三日,姑娘便要將自己輸給孫某,真是令人難掩激動啊。」

大喬淺笑道:「公子別說大話,興許是你會輸給小女子呢?」

周瑜無暇管他們二人間的調侃,蹙眉問:「兩位姑娘怎麼進城了?可是城外出了什麼事?」

小喬扭頭嘟嘴道:「還好意思問,你那群傻子兵在城外跟一夥盲流打起來了。阿蒙像個猴兒似的,攀著樹爬得好高,大喊著讓我們來尋你呢。」

周瑜腦中即刻浮現出阿蒙攀在樹上大喊大叫的模樣,這孩子武功不低,若非遭遇強敵,不會貿然爬樹。想到這裡,周瑜一改往日沉靜模樣:「快,快回西城外去!」

城西紮營處篝火叢叢,不知哪裡鑽出一群全副武裝的兵士,叫嚷著被阿蒙等人搶了地盤,氣勢洶洶分毫不讓。阿蒙本是性情急躁之人,見對方如此,一言不合就與之火併了起來。

對方率眾三兩百,與阿蒙等人鏖戰。似乎領會到擒賊擒王的道理,十餘人緊緊圍著阿蒙,逼得他縱身一躍上了樹,手中的弩機對準樹下人不停射去。

樹下圍捕之人亦不甘落後,接連甩刀放箭,阿蒙借著樹榦掩護左抵右擋,射傷數人。正在僵持不下時,一名將領模樣男子走上前來,高聲制止道:「統統住手!」

樹下人皆僵住不動了,阿蒙卻沒有收手的意思,須臾間又射倒一片。那男子登時急了,大聲喊道:「你可是江都孫策的護衛,我是他親娘舅,快快住手!」

聽了這話,阿蒙一時驚慌,手不把滑,竟從樹上重重跌了下來。也難怪阿蒙心驚,他這不分青紅皂白打傷十幾人,竟是誤傷自家,若被孫策知道可如何了得?

想到這裡,阿蒙僵直挺在樹下,腦袋愈發疼得厲害了。正當此時,遠處隱隱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一雙骨節分明的素手托住阿蒙的頭頸,他睜開眼,只見來人正是周瑜。孫策的唾罵聲同時響起,振聾發聵:「你們這起子蠢貨,打架前不問家門嗎!」

那將領模樣男子上前,拍拍孫策的肩背,寬解道:「你們兩個帶頭的躥進城去,也難怪這幾個小子沒了主心骨。讓他們善後處理吧,伯符公瑾,你們倆隨我到帳里來。」

此人正是孫策母親的胞弟吳景,時下亦在袁術軍中,只是位階過低,不受重用。才入帳里,孫策便高聲問道:「舅父,我母親和弟妹怎的沒在家中?」

吳景擺擺手,示意孫策小聲說話:「前兩日又有匪兵入江都,我命手下送他們去壽春了。」

周瑜上前,向吳景行禮道:「見過吳叔父。」

吳景笑逐顏開,上前雙手抓住周瑜的肩背:「好小子,數年未見,已經比我高了……」

孫策正口渴,拿起案上杯盞仰頭牛飲,聽了吳景這話一口全噴了出來:「舅父還當我們是小孩子?公瑾已是個鰥夫了,舅父這般說怎麼合適?」

聽了孫策一席話,吳景這四十齣頭的漢子笑得萬分尷尬:「你這孩子,說話怎的這樣不中聽,可是誠心讓老夫下不來台?」

好在周瑜分毫勿怪,擺手道:「無妨無妨,在這裡能遇上吳叔父實在太巧,我們二人正要往壽春去,敢問叔父欲往何地?」

「我們同路,我正為袁將軍押運糧草,計劃兩日後抵達壽春。你們二人同行,必是為了討兵之事罷?」

孫策壞笑上前,一把夾住吳景的脖頸:「舅父來得正好,我正愁不知該如何入袁術軍營,有你在便萬事足了。」

吳景打開孫策的手,蹙眉道:「臭小子,你有所不知,天下多有義士憎恨袁術。單單上個月,便有十餘人慾行刺於他。袁術本就心胸不寬,現下更是驚懼非常,軍營內外管控愈發嚴苛。你舅父人微言輕,若是貿然帶你去引薦,只怕你我甥舅還未開口,便會被人梟首於石階之上啊。」

孫策與周瑜面面相覷,良久,孫策梗脖道:「我不怕,我與公瑾功夫不差,即便萬人來敵,也能抵擋一炷香的時間……」

吳景氣急,抬手欲拍孫策,踮起腳來卻未站穩,撲空險些摔了。這七尺高的漢子顏面盡掃,卻仍不肯丟去舅父的威嚴,他強直起身,叉腰數落道:「若到那一步,豈非更讓人誤會你就是刺客!即便能撐一炷香的功夫,還不是要人頭落地嗎!」

「即便我死,也要先砍下那老兒的腦袋!」

吳景大驚,雙手徑直上去捂住孫策的嘴。孫策嚇得差點咬了舌頭,躲開吳景,連連退步:「舅父手上什麼味道,難道……」

吳景不好意思地將手在衣衫上一蹭:「我才去馬棚飲馬,可能染上些味道。」

孫策苦著臉,呸呸幾聲:「舅父怕是去撿馬糞了罷!」

周瑜思忖半晌,對兩人道:「吳叔父,伯符,你們先莫爭辯。引薦之事並不算難,我們這裡有現成的人選,為何不用?」

吳景原本板著臉,此時卻忽然拊掌:「對了,我可聽說了,與你們同行的那兩個丫頭,正是喬將軍的兩個女兒罷?若有喬蕤引薦,可算是名正言順了!」

孫策忽然想起與大喬的賭約,一拍大腿:「我說那丫頭為何突然要與我打賭,原來算計我孫伯符這麼久,我還蒙在鼓裡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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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錦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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