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乾坤一擲(一)
月落子規啼,矮小的營房裡,軍醫正為受傷的兵士包紮傷口。阿蒙本是奉命來向眾人道歉,此時卻立在席鋪前手舞足蹈,吹得天花爛墜,口沫橫飛。
受傷的兵士們並排或趴或躺,無一不盯著阿蒙,有的甚至忘了提褲子。只聽阿蒙慷慨道:「那日一早天方擦亮,我就隨姐夫上山去了。騎馬走了七八里,忽然聽到一陣怪聲。我轉頭一看,四下里灰茫茫一片,再回頭時,就見一隻頭大腚肥的老虎不知打何處來,猛地撲向我姐夫!」
士兵們發出一陣驚呼,瞪眼咧嘴,彷彿身臨其境。阿蒙見此,愈發亢奮,雙手一拍,拉開架勢:「我阿蒙何等人哉!怎麼能眼睜睜看我姐姐成了寡婦?我衝上前去一個大跳……」
眾人聽得痴迷,只見阿蒙為配合情景,一躍跳上了身側高物,可他並未發覺,那東西竟是軍醫用來裝炭火的鐵桶。阿蒙尖叫一聲,凄慘無比,連人帶桶歪倒一旁,狼狽向後摔去。
炭火從筒中滾出,散落四方,發出懾人的火光,阿蒙身體失重,緊閉雙目,心中暗想此番怕是要毀容。正當此時,阿蒙只覺脖頸后衣領被人一提,他踉蹌幾步卻未摔倒,雙臂一環,牢牢掛在那人身上,抬眼一對,竟對上周瑜那冷若冰霜的眼眸。
見阿蒙望著自己發愣,周瑜乾咳幾聲:「我非山間虎,你可是摟夠了?」
阿蒙慌忙撒了手,拱手道:「小人失禮,還請大人責罰。」
周瑜彈彈衣襟上的灰埃,漫不經心道:「不必跟我道歉,你傷了吳景將軍手下這些人,去給他叩個頭,賠個不是罷。」
阿蒙聳著腦袋,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隨周瑜走出了帳篷。
三五丈遠外的大帳里,吳景仍在與孫策爭辯,他萬分不解,圍著孫策左右發問:「從情從理來說,那喬蕤都是最適合為你引薦之人,你為何不肯?」
孫策不欲將與大喬打賭之事告知吳景,胡亂應付道:「我年輕氣盛,武藝高強,長得還比他好看。那喬蕤怕是要嫉妒我,不會用心……」
吳景聽了孫策這牽強理由,氣不打一處來,拽著孫策的耳朵,咬牙道:「我可沒有你娘那般好應付,少胡說來糊弄我!」
孫策吃痛不已,雙腳直踢騰:「舅父信佛之人,竟下如此狠手!」
周瑜帶著阿蒙走進大帳,見他二人如此,趕忙拱手招呼:「吳叔父,我把阿蒙帶來,他要給你叩頭賠罪呢。」
阿蒙趨步上前,撲通跪下,叩首道:「小人無知,誤傷自家,請吳將軍恕罪。」
吳景鬆開孫策的耳朵,上前扶起阿蒙:「小子,你家大人讓你來賠罪,你可是心裡一百個不願意?」
阿蒙撓頭道:「地方是我先佔的,你們來了就罵人,我這才開打的……不過大人批評的是,我確實不該不問來人就出手。」
吳景大笑道:「好小子,小小年紀功夫了得,有你跟在他們二人身邊,老夫放心!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未曾想吳景分毫未怪罪,阿蒙撓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小的姓呂名蒙,小字子明,今年十四了……」
吳景連連稱好,對孫策周瑜吩咐道:「小子雖年少,卻也不能總阿蒙阿蒙的混叫,等到及冠之年會被人恥笑。往後或叫呂蒙,或叫子明,你們二人做表率,過不了幾日,眾人便都更改過來了。」
顛簸一整日,孫策早已困得不成樣子,用手撐頭敷衍道:「好好好,呂蒙呂蒙,我和公瑾是不是可以回帳里睡覺了?」
孫策的父親去世早,吳景身為舅父,一直覺得自己肩負教養重任。可孫策的性子比他父親更加不羈,實在令吳景有些招架不住。天大的事還未談妥,孫策竟然像個沒事人一般,鬧著要睡覺?吳景氣得話已說不利索:「伯符,你這……你到底怎麼打算?是否要請喬蕤將軍代為引薦?」
大喬的模樣浮現在腦中,孫策斷然拒道:「當然不要!」
吳景不由更急:「那你這……」
「舅父,我帶的這一百餘人怕是不能帶入袁術軍營,就暫且讓他們在此地相候。你那運糧的兵士里挑出兩人來,與我和呂蒙交換衣裳,我們二人扮作你的人,先混進軍營再說。」
吳景了解孫策性情,知曉強勸無用,只好先答允:「那……便先如此罷……」
「單是你們兩個人去怎麼能行,阿……呂蒙性子莽直,你又不了解袁術品行,我定與你們同去才放心」,周瑜說道。
「上次袁術招你前去,欲許官於你,你故意出盡洋相,推脫自己無能。此時若與我同去,恐怕會激怒袁術,要是惹來禍端可還了得?」
吳景聽他二人之言,猛然靈機一動,拊掌道:「老夫前幾日得了個物件,十分有趣,有了它,公瑾可隨我們一道入軍營!」
孫策與周瑜相視一眼,異口同聲問:「什麼物件?」
雲藏月影,三星在天。江都城外一夜,眾人皆睡得香甜,馬兒交頸而眠,應和著隱隱傳來的潺潺水聲,蕩滌無夢。
天方擦亮,周瑜與孫策一道走出營帳,只見不遠處一條清河穿過,水汽氤氳,霧靄迷濛。朦朧間,有一清瘦身影立在水邊汲水。周瑜抬眼望去,正詫異那人身份,卻見孫策伸手過來:「快,把你的羽扇借我一用。」
周瑜不解,站著未動。孫策見此,徑直從周瑜袖袋裡薅出羽扇,大搖大擺向河邊走去。
大喬一身儒裳男裝,立在河邊擺弄著小木桶,忽聽有人在不遠處高聲吟誦:「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大喬回眸一望,只見孫策搖著羽扇,玉樹臨風站在丈外雜草叢生處。大喬歪頭笑問:「孫公子好早,特來尋我,可是為了賭約之事?」
孫策含笑走上前來,在大喬耳邊低語:「姑娘,你煞費苦心前往居巢,不為別的,正是為了孫某吧?」
大喬美目流盼,故作無辜道:「孫公子說什麼,小女子怎麼聽不懂?」
孫策不徐不疾,繼續說道:「想來姑娘去尋我,乃是奉了令尊喬將軍之命罷?不知令尊大人看上孫某什麼?可是要招我為婿?」
大喬明知孫策故意輕薄,回身閃避,與他拉開方丈距離:「孫公子多慮了,家父是行伍出身,深知家母思君之苦,不希望我們姐妹二人再嫁與行伍之人。」
「那就奇怪了」,孫策故作迷茫之狀,「孫某與喬將軍從無往來,為何要讓你專程來尋我這一趟?」
看來孫策打算裝傻到底,大喬權衡后,直截了當道:「家父願為孫公子引薦,保公子順利見到袁將軍。」
孫策盯著大喬的絕美容顏,笑容漸逝:「大喬姑娘如此美人,莫要潛心這些污濁之事,毀了你這天賜的冰肌玉骨。」
大喬清目一凜,神情異常難堪:「孫公子這話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如若你是我的女人,我一定讓你離這些蠅營狗苟之事遠遠的,只可惜……孫某的事,便不勞姑娘費心了。」
見孫策起身欲走,大喬心中焦急,上前拉住孫策的衣襟:「我知道公子恨被人算計,可軍營戒備森嚴不比其他,無人引薦是見不到袁將軍的,公子即便神功蓋世,也不該拿自己的命去博弈。家父誠心與孫公子相交,公子也該好好為自己籌謀才是……」
看到那握著自己衣襟的小手,孫策莫名心軟了一瞬,可想到那賭約,稍加不慎,便可能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孫策抽了衣襟,故作輕佻之態:「大喬姑娘急什麼?再過兩日你就我的人了,屆時隨你要如何扯我的衣裳,豈不更痛快?」
大喬氣得小臉兒漲紅,只恨自己不似小喬身懷絕技,否則一定要打得孫策滿頭包,她提起小桶,冷然一笑:「公子還是祈禱兩日後,莫變作旁人的刀下鬼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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