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乾坤一擲(二)
經此一事,孫策與大喬心生嫌隙,互不理睬,甚至懶得正眼相看。見他二人從郎情妾意到冷眼相向,周瑜十分不解,問正在河邊刷馬的孫策道:「伯符,你與大喬姑娘怎麼了?」
孫策冷笑一聲,回道:「莫看這位姑娘貌美如花,心裡可是裝了蘇秦張儀啊,我孫伯符惹不起,躲著總行了吧?」
見孫策陰陽怪氣,周瑜忍著憋笑:「即便她身負父命,算計於你,也不過是忠人之事,怎麼能把你氣成這樣?」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討厭工於心計的女子,更討厭仗著有幾分姿色算計到我頭上的女子」,孫策邊說邊使大兩分力氣,刷得大宛駒生疼,尥起蹶子險些將他踹飛。
周瑜終於忍不住,大笑著將孫策拉到一旁:「你可別刷了,我有一計,說不定能助你順利見到袁術,你且聽我一言。」
另一頭營帳里,小喬緊盯著縫補衣衫的大喬,神情怪異。大喬抬眼看看小喬,邊縫邊問:「婉兒怎麼了?可是我臉上有髒東西?」
小喬吐舌笑道:「往日吃飯時,姐姐都與那姓孫的眉來眼去的,今日怎的互不理睬了?」
聽了小喬這話,大喬「嘶」的一聲,不慎扎了手。
小喬本是與大喬玩笑,見她如此反應,卻著實有些擔憂:「姐姐你……沒事吧?」
大喬放下針線衣衫,嘆氣道:「父親交代的任務未完成,你讓我如何還能像個沒事人一般,安坐無憂呢?」
小喬搖著大喬的手,安撫道:「姐姐不必憂心,世間的將才那麼多,又不止他孫伯符一人……」
大喬臉上的愁色沒有分毫緩和:「你年紀小,許多事還不懂。這幾年袁將軍營中各方勢力糾集,父親雖為第一大將,得勢失勢卻只在朝夕。何況父親日漸年邁,不可能還似年輕時那般南征北伐,本想找個無根基之人,替他做事,沒想到孫伯符不識抬舉。罷了,就當我們白費力了。」
小喬掩口笑道:「姐姐這語氣,不像為父親痛失人才,倒像是感傷芳心錯付呢。」
大喬臉一紅,搶白道:「瞎說什麼?那孫伯符有什麼值得我看上的?」
小喬見大喬真動怒了,趕忙應和道:「是是是,愛慕姐姐的男子多有官階,最不濟也有家中庇蔭,像孫伯符這樣一窮二白的有幾個?除了模樣比旁人俊俏些,他實在是一無所長。姐姐就別再為他煩心了,可好?」
大喬輕拍小喬的小臉兒:「別在這裡油嘴滑舌的,快去問問,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去壽春?」
小喬聳著肩,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姐姐跟孫伯符吵架了,就要我去問,我也不想跟他說話。」
大喬無奈道:「不想問孫伯符,總可以問問周公瑾罷?」
小喬思忖一瞬,歪頭笑道:「姐姐稍等,我去去就來。」
大帳里,周瑜試罷鐵面具,正要去吩咐手下人如何行動。孫策欲兵行險招,化裝作吳景手下,混入袁術營中再做其他。而周瑜則因先前之故,不便露面,只得戴上鐵面具,偽裝面部有黥字的匈奴人。
周瑜心中有千百籌謀,快步走出大帳,與前來問話的小喬撞了個滿懷。小喬踉蹌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周瑜趕忙去扶:「小喬姑娘沒事吧?」
小喬掙紮起身:「周大人怎麼也跟姓孫的一樣,腳底擦了油似的。」
周瑜連忙拱手賠罪:「心裡念著旁的事,未曾留意姑娘,萬望恕罪。」
見周瑜如此態度,小喬心底暗笑,乜斜一眼,拖長腔問:「都等了大半日了,什麼時候出發啊?」
「用過午飯後即刻出發,伯符與阿蒙隨吳將軍運糧,順道送兩位姑娘去軍營,周某在此地相候。」
小喬瞪大清目:「周公子不去壽春了嗎?」
周瑜笑回道:「我岳父與袁將軍素有嫌隙,周某前去不便,就在這裡等伯符了。」
几絲失落感驀然從心底湧起,小喬生恐心緒難掩,「哦」了一聲算作回應,起身拔腿便跑。
小喬向來古靈精怪,周瑜見她如此,並未怪罪,輕喚道:「小喬姑娘,傷處莫要忘了擦藥,仔細留疤。」
小喬腳步一頓,頭卻不回:「你可實在算不得什麼良醫……」
無論是相遇之日的傷寒還是鳥啄的皮肉之傷,皆已醫好,周瑜如丈二和尚般摸不著頭腦,卻見小喬步履輕快,如煙如霧般消失在了一片春色之中。
晌午過後,孫策與阿蒙扮作兵士,隨吳景一行快馬護送二十餘糧車趕往袁術駐軍處。傍晚時分,眾人來帶壽春城外,淮水邊十里連營,四處皆是旌旗獵獵,上用隸書綉著碩大「袁」字,好不威風。
孫策緊跟在幾名兵士之後,看到營中刀叉劍戟,兵士訓練有素,想到父親曾在此旗麾下浴血而戰,不由熱血沸騰。可他深知眼下形勢,暗暗揩摸著手上的「卍」字傷痕,調息凝神,讓自己逐漸平靜下來。
孫策身後,呂蒙與一鐵面男子并行。只怕天下人想破腦袋也難以猜到,這刻意駝背、亂髮鐵面的狼狽男子,竟然是那個風流倜儻,郎艷獨絕的周瑜。
隊伍行至營門停住,守營者上前將眾人逐一搜查。及至周瑜處,守營人高聲喚吳景:「吳將軍,這人是誰,為何戴著面具?」
吳景上前拱手道:「這是我新得的護衛,本是匈奴人,在我大漢犯了律法,面有黥字。他的族人以他為恥,所以打了鐵面扣在他臉上,鑰匙早已丟失了……可他實在是個可靠之人,還請通融通融罷。」
吳景在袁術軍中雖然位階不高,卻是個實打實的老資格,守營人不疑有詐,依例搜查遍周瑜全身,而後做了個放行的手勢。
孫策與周瑜皆鬆了一口氣,隨眾人去庫房卸糧。與此同時,大小喬的馬車行入大營,不知誰喊了一聲:「大喬姑娘回來了!」即刻有十餘青年謀士將領從四面八方趕上前去,將馬車團團圍住。
這一幕恰好落入孫策眼中,他狠命薅出一袋糧草,重重灌於地上。周瑜拾起那麻袋,整整齊齊碼好,低聲笑道:「好端端的怎麼動氣了?」
「真是個輕薄的女人」,孫策叉腰小聲罵道,「你看她竟然沖著那些登徒子笑,對我就那般橫眉冷對的!遲早有一日,我會讓那臭丫頭哭著求我娶她,我卻不肯要!」
營房前,大喬與眾人寒暄罷,柔聲喚小喬道:「婉兒,父親隨袁將軍出去了,我們先回房罷。」
小喬未回應,只是盯著倉庫方向出神。離開江都時,她親眼看到周瑜未曾跟隨,而那戴面具的男子則是與他們一道出發。為何方才一瞬,她忽然覺得那鐵面男子頗有幾分周瑜的風姿?
「婉兒,婉兒?」大喬見小喬毫無反應,上前來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袖,「你可是在看那登徒子?」
小喬邊隨大喬回房邊喃道:「姐姐,既然知道那孫伯符喬裝混進來了,為何不直截了當揭發他?」
大喬搖搖頭,笑道:「橫豎他翻不起什麼浪來,何必要致人於死地呢?何況我真想看看,他究竟有什麼本事,竟敢如此傲氣。」
小喬明眸骨碌一轉,小臉兒上湧出一抹極其燦爛的笑意:「姐姐說的是,婉兒也等著看戲就是了。」
搬罷糧草,三人分別前往吳景的營帳處。因為位份低微,吳景的營帳地處偏遠,倒是十足方便密會。待孫策、周瑜與呂蒙悉數到場后,吳景拉著一黑臉堂中年男子一道走入了帳里。兩人邊走邊齟齬,只聽那人不住擺手道:「吳老兄,我可不愛看什麼少年,你拉我來這裡做什麼!」
吳景不由分說連推帶搡,將那人推上前來:「憑你愛不愛看,今日都必須得看!」
那人被吳景推得幾步踉蹌,孫策趕忙上前相扶:「黃二伯!好久不見!」
那黑臉漢緊緊盯著孫策,一愣神的功夫后,拍大腿道:「伯符!我的少主!竟然是你!」
原來這漢子不是別人,正是當年跟著孫堅出生入死的老將黃蓋。黃蓋字公覆,荊州零陵人,帶兵打仗時總是十分嚴肅地板著個臉,平日里卻是個十分有正義感又熱心腸的老伯。
孫策感覺手臂一沉,只見黃蓋飛身撲來,將整個人的重量掛在他身上,嚎道:「老將軍走了五年了!我黃公覆無一日不惦記著少主啊!老夫能在苟活之日再見到你,真是此生無憾了!」
周瑜見黃蓋太過激動,趕忙上前低聲勸慰:「黃將軍乃重情之人,只是眼下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看到眼前驀然出現一個頭戴面具之人,黃蓋嚇得一蹦:「你又是誰?為何以如此形象示人?」
周瑜還未來得及回話,便聽孫策笑道:「這是我的好友周公瑾啊,黃老伯應當見過他罷?」
黃蓋湊上前去,欲從周瑜鐵面雙眼的孔洞處向內看去:「公瑾?那孩子小時候生得極其漂亮,現下是怎麼了?為何戴著面具?」
吳景一把將黃蓋拽下:「你不是不愛看少年嗎?為何盯著公瑾?我們尋你來,可是有正事要問的:袁將軍可在?」
「今日討伐祖朗,出陣去了。」
「那祖朗人在何處?」孫策目露精光,急急追問道。
「出營門往東二十里的八公山……」
黃蓋話音未落,便見孫策與周瑜相視一眼,眸中皆是躊躇滿志。吳景似是看出他二人別有籌謀,趕忙出言相勸:「你們兩個小子,這軍營可不是混鬧的地方,不可……」
吳景話未說完,便見孫策與周瑜呂蒙急急衝出營帳,跨上戰馬,一溜煙跑沒了蹤影。
吳景氣得捶胸頓足,卻少不得趕忙跑到營門處,厚著臉皮編瞎話向守衛們解釋。
黃蓋掀開帳簾,望著孫策策馬而去的背影,喉頭微緊,視線模糊。人生如大夢,一晃眼,孫堅已離世整整五年,好似一個輪迴般,現下這策馬賓士的銀槍少年復來,同樣俊逸不羈。天邊風雲驟起,攪動亂世,怕是無人能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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