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往而深(二)
呂蒙送吳夫人吳景一行回府時,黃蓋與程普已守候許久。見到吳夫人,兩位年近不惑的老將皆萬分激動,快步上前行大禮道:「夫人!」
自打孫堅死後,吳夫人虔心向佛,早已將諸事看淡,此時看到他二人卻不免淚光閃閃:「公覆,德謀,真是多年未見了……」
程普老淚縱橫,叩首不肯起身:「若非孫將軍,德謀早已不在人世,當年峴山一戰,未能保護好將軍,德謀死有餘辜!」
故人相逢,自是喜淚交加,可此地並非敘舊佳處,吳景忙張羅道:「公覆,德謀,外面人多眼雜,我們屋裡說話。」
呂蒙見此,向眾人一禮,躬身告辭。黃蓋程普則隨吳景吳夫人一道,走入了府宅中。
眾人還未進堂屋,程普便急問道:「方才那孩子是誰?可還可靠?」
黃蓋含笑寬慰:「你不要見誰都懷疑一番,我見過那孩子,他是隨公瑾一道來的。」
這名字甚是耳熟,卻湮沒腦海難尋其蹤,程普只好再問:「公瑾又是誰?」
「便是那洛陽令周異之子周瑜,與我們少將軍素來交好的,生得極其漂亮,五年前你曾見過他,可是忘了?」黃蓋提起周瑜,讚不絕口。
程普臉上的疑竇未有分毫緩解,反而愈發凝重。吳夫人打開房門,走入堂屋,跪在佛像前拜了三拜,才起身問道:「二位將軍這般出來,袁術可會怪罪?」
程普這才緩了神色,回道:「曹操率三十萬大軍打來了,袁公路與他帳下眾臣定會為此傷透腦筋,哪裡有空顧及我們。」
吳景嘆道:「先前未曾與姐姐說,怕姐姐聽了難受。打從姐夫離世后,公覆與德謀在袁術軍中處境尷尬,時常被排擠,眼下已淪落為不入流的守門之將了。」
程普毫無傷懷之色,喜道:「所以我與公覆特來拜見夫人,再來拜見少將軍,我們二人都願意歸在少將軍麾下,聽憑他差遣,哪怕做個喂馬小卒,也心甘情願!」
黃蓋亦隨程普一拱手:「盼了這麼多年,終於把少將軍盼來了!若少將軍覺得我還堪用,黃某便萬死不辭!」
吳夫人含笑帶淚,揖道:「我代伯符謝謝你們二位叔伯了,只是宴席結束,他去尋公瑾仲謀與尚香,未與我們一道回來。」
吳景為眾人添茶倒水,又為吳夫人披上披肩:「趁這會兒功夫,我們不妨議一議,該如何讓袁術將姐夫當年那批人馬還給伯符罷。」
程普恰好口渴,端起茶盞一飲而盡:「我倆手下已無一兵一卒,袁術當不會在意。可當年跟隨孫將軍的,除了我和公覆外,尚有韓當、朱治二人,眼下皆為校尉,領一千人。除此之外,還有少將軍的兩個堂兄伯陽和國儀。伯陽已是丹楊都尉,領兵五千。國儀雖是校尉,也領了兩千兵馬。再加上吳將軍的手下,粗算下來,雖比孫將軍在世時少了不少,卻也有萬餘人了。」
曉風殘月,西窗燭暝暝晃眼。黃蓋長嘆道:「袁術此人心胸狹隘,生性多疑,若直接請求,非但無法如願,還可能給少將軍招致禍端。吾等要如何順理成章,歸入少將軍麾下,需得從長計議。」
方才程普所說的孫策的兩個堂兄,便是孫賁和孫輔,這兩人是孫堅的同母兄孫羌之子,十五六的年紀便跟隨孫堅南征北戰,現下仍在袁術軍中為將。
吳夫人應道:「賁兒和輔兒的事我知道,文台去世后,他們兩兄弟被袁術拆散,也都想著往一起聚呢。此事確需從長計議,當務之急便是先想個法子把你們二人和韓、朱兩將軍要過來。」
府衙迴廊下,孫尚香躲在小喬身後,小小的身子不住打抖。孫權與周瑜本一道去更衣,半路聽到響動,趕忙快步折回,急問道:「尚香,你們沒事吧?」
孫尚香哇的大哭一聲,撲入孫權懷中:「方才來了好多烏鴉,莫名其妙就往我們身上扎,得虧這個小哥哥,甩出一堆石頭,那些烏鴉才跑了!」
小喬見孫尚香當著周瑜的面誤將自己認作男孩,頗有些不好意思,訥道:「我是女的……」
「哇」,孫尚香又驚叫一聲,「那你長大后,也會像那個大美人兒一樣好看嗎?」
孫尚香的性子還真是可愛,小喬分毫生不起她的氣,笑言道:「或許吧,不過我也有可能隨我爹……」
孫權彎身一揖:「仲謀身為兄長,多謝小喬姑娘搭救舍妹。」
「你們兄妹倆倒是比那盲流可愛多了」,小喬莞爾一笑,目光卻停駐在近前來的周瑜身上。
雖然明知不妥,卻仍放心不下,周瑜躬身對小喬一禮,語帶沙啞道:「小人是匈奴人,懂些匈奴醫理,姑娘若不嫌棄,不妨讓小人為你診治一二。」
此處只有他們幾人,周瑜仍以匈奴人自稱,擺明了便是在提防自己。想到此處,小喬袖籠一甩,一顆飛石乍然而出,直奔周瑜鐵面上的銅鎖飛去。隨著「嘭」的一聲金石巨響,銅鎖依舊巋然不動,周瑜眸色深沉,語調無奈:「姑娘何苦來哉。」
小喬哼笑一聲,笑容卻十分苦澀:「沒什麼,我只是想看看,你是否與你的主君一樣,臉皮比城牆還厚。」
孫策與大喬一道前來,人未到,聲便起:「誰又趁我不在說我壞話呢?」
孫尚香循聲望去,看到孫策與大喬,激動不已。她躥上前去一蹦,雙臂牢牢環住孫策的脖頸,在他耳邊高聲問:「兄長為何跟大美人一起來?你們是不是偷偷相好了?」
孫策穩穩接住孫尚香,被她吵得耳鳴:「還說呢,若不是聽到你尖叫,我怎會著急趕過來?到底是誰又踩了我妹妹的尾巴?」
孫尚香被孫策逗得咯咯直笑,孫權疾步上來將她抱走:「兄長今日打仗,定是累了,你莫要一直鬧。」
「仲謀,方才我看到幾隻黑鳥乘著夜色飛到院外去了,你們可有受傷?」孫策與周瑜交換過眼神后,開口問孫權道。
孫權搖搖頭:「我和烏洛蘭更衣去了,小喬姑娘和尚香受到攻擊,不過她二人皆未受傷,算是萬幸。」
大喬走到小喬身側,關切道:「你身上還有傷,沒事吧?」
小喬吐舌一笑:「姐姐放心,孫小姐無事便好。」
孫策卻並不領情,神色一變,冷道:「深更半夜的,這鳥從哪裡冒出來?先前是在湯山,後來是巢湖邊,現下居然又追到了此處。這些鳥只怕是一直跟著你罷?今夜連我小妹都差點被襲,你若不說清楚,休怪我不客氣。」
小喬愣怔一瞬,反應過來后即刻大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故意招鳥來攻擊你妹妹嗎?」
今晚既得知傳國玉璽之事,父親之死便與袁術逃不開干係,現下又見怪鳥作祟,孫策已是怕極,生恐孫權或孫尚香有何閃失,氣道:「無論湯山還是巢湖岸邊,怪鳥皆是為你而來,聽你指揮。襲擊我妹妹,若非受你指使又是為何?」
孫策話音方落,大喬翩然上前,斥道:「虧你自詡英雄蓋世,可知道遇事不能妄加揣測!那天在巢湖岸邊,正是那群怪鳥襲擊了我妹妹!」
飛鳥之事有太多疑竇,聽到大喬此言,周瑜若有所悟:原來巢湖外小喬的傷並非箭矢所致,而是被怪鳥啄傷,難怪這傷口反覆難以彌合,怕是有獸毒作祟。
孫尚香小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兄長真是怪錯了人,方才那些丑鳥飛來,一通亂扎,小喬姐姐一直護著我!」
聽了大喬與孫尚香的話,孫策懊悔一時衝動,卻又不知該如何收場,瞪著眼叉著腰鼓著腮幫,很是尷尬。
孫權上前一禮,溫和開口道:「兄長關心則亂,卻有失察之處,仲謀代兄長賠罪,請兩位姑娘消消氣。」
小喬此時已聽不進孫權之言,只覺心底極寒:原來無論出什麼事,自己都是被揣測懷疑的對象,哪怕她為了守護孫尚香,周身被啄傷好幾處。小喬看了看孫策,又看了看周瑜,冷笑一聲,轉身欲走。誰知未走出幾步,她瘦弱的手臂便被一把拉住,她回眸一望,只見來人竟是周瑜,暗夜鐵甲下,他的神色難以看清,語調卻出奇得鏗然:「姑娘受傷了,且讓在下為你診脈。」
既然提防懷疑,又何必假意關心?小喬一把甩開周瑜的手,顫聲冷道:「我體質特異,唯有居巢縣縣令周公瑾能診斷……只可惜,他未在此地。」
語罷,小喬再未做分毫停駐,起身揚長而去。大喬瞟了孫策一眼,眸中有痴有怨,百轉千回,而後亦隨小喬一道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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