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5章
021大家都有秘密
白丑遞過一疊信紙,白茯苓接過了簡單翻幾下,上面有這些工匠的姓名、年歲與居住地,更詳細的是關於他們所擅長的技藝的描述,語言簡單直白,就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懂大概所指。
木佩蘭聽了白丑的話大皺其眉,不滿道:「夫君,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傳出去了讓苓兒怎麼做人?」什麼叫「看上誰阿爹就想辦法替你把人弄回來」?這兩父女說話顛三倒四,真是讓人無語。
白丑乾笑兩聲道:「這裡不是沒外人嗎?」
白茯苓道:「娘親,這裡是我們的地盤,就是讓人聽見了又能把我怎麼著?」
「就是你爹把你慣得無法無天……」木佩蘭好氣又好笑,不過不知道忽然想起什麼,沒有再說下去,搖搖頭舉起手上縫了一半的衣衫繼續飛針走線。
白茯苓挨在父親身邊,兩父女一邊拆閱著桌子上的信函,一邊你一言我一語地交換著看法意見,木佩蘭在一旁聽著,不知不覺手上的動作越來越慢,忽然停下動作試探著道:「京中來信,說、說娘親想見見我與苓兒。」
這話她剛才就想說了,遲疑了這麼一陣,終於還是忍不住。
白丑雙手一抖,手上的信掉到了桌子上,怫然變色道:「你……你還跟京中那些人有聯絡?!」
木佩蘭垂頭道:「那、那畢竟是我親娘,她也沒什麼對不起我的,當年的事,她也是無可奈何……」
白丑見夫人這樣,頓時就心軟了,起身走過去拉起她的手道:「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怕那些人又來打你的主意,當年他們害你害得還不夠慘嗎?」
木佩蘭抬頭笑了笑道:「我現在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讓他們打主意的?我都這副模樣,這把年紀了……你當我還是當年的京師第一美人嗎?」
白丑摟著她的肩頭道:「不管你什麼模樣,什麼年紀,你永遠是我心裡的第一美人。」
不看畫面,這話還是挺讓人感動的,但是就算是親生父母,白茯苓也很難違心地抹殺掉與感動場景台詞背道而馳的驚悚人物形象。
白茯苓一臉囧相地看著他們,只覺得耳邊雷聲隆隆,眼前烏鴉亂轉。她一直覺得自己已經挺自戀的了,跟娘親大人一比,那簡直是謙遜到了謙卑的程度啊!
她娘親長成那樣當年就敢自稱京師第一美人!她這樣的該怎麼說?宇宙第一美人?天啊!還是京城的人都審美異常,就愛娘親那一款原生態的高大健碩形?
白丑兩夫婦柔情蜜意了一陣,終於發現女兒的不妥,倆人不好意思的咳嗽兩聲,對望一眼,問道:「小時候的事,苓兒還記得嗎?」
白茯苓舒服地歪到娘親身上蹭了蹭,娘親雖然容貌身形有些恐怖,但是身上那股柔柔的暖香她最喜歡了。口中懶洋洋道:「三歲以前的不記得,三歲以後的多半記得。」
這是她的一貫說辭,對於她身上種種不合常理的事情,兩夫婦似乎從來都沒有懷疑過,所以白茯苓也就懶得去掩飾了。
她記得三歲那年她清醒后首先見到的是娘親,還有廟裡的那個老和尚,後來跟著娘親回家,路上撿了陸英,那時家裡只有娘親與參叔等幾個人,娘親雖然嘴上不說什麼,但是日日坐立不安,過了幾日,父親忽然深夜一身血污地出現在她與娘親的房間里,倆人抱在一起無聲痛哭,他們以為白茯苓睡著了什麼都不知道,其實她一直睡不安穩,父親一進門她就醒了,裝睡偷偷把這一幕看在眼裡。
自那之後,娘親臉上重新有了笑容,除了父親出門「辦事」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生活在京城中,直到幾年後,發生了某些事才決意離開,一下子遷居到這離京千里的北關城來重新開始。
據白茯苓觀察,當年父親肯定在暗地下替某股朝廷勢力辦事,而且辦的是一些不太光明正大的事情。一家人極少提起過去在京城那段日子,白氏夫婦更從來沒有向白茯苓提起過白家的來歷與親戚之類。白茯苓也不問,只當父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無牽無掛倒也自在。
每個人都有秘密,她的父母有不少事從不曾對她提及,她也有個大秘密藏在心中,恐怕會跟著她進棺材,只要大家在一起的時候開心就好,何必一定要尋根問底?。
如果爹娘知道他們的親女兒早在三歲那年就夭亡,她不過是來自現代社會的一縷孤魂,他們會怎樣想?
如果他們知道她只能代替他們的女兒陪他們十五年,他們會不會為她傷心,覺得不舍?會不會從知道的那一刻起就在將會失去她的恐懼中惶惶難安?
所以有些秘密說出來徒增煩惱,破壞安定團結,和諧幸福的美滿生活,還是都爛在肚子里去吧!
白茯苓從來到這個世界那一刻,聽見那個她現在稱之為娘親的丑怪女人,在地藏王菩薩像前緊緊抱著她,說願意犧牲一切付出一切,只求女兒平安起,她就決定,忘記前生的種種,她要重新開始,她要好好享受這從不曾試過的母愛滋味。
兩夫妻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提起往事,只是避重就輕挑些白茯苓的童年趣事說笑一番,木佩蘭嘆口氣道:「苓兒小時候像個大人,這幾年倒開始像個孩子了。」
「娘親這是什麼話,分明是說我越活越回去了!」白茯苓嘴巴上不滿抗議,心裡卻是明白娘親的意思的。
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幸好母親信了廟裡老和尚的說辭,說她得菩薩賜福,開了靈竅所以格外聰明懂事,否則她說話做事完全不像個三歲孩童,沒有這一番鋪墊早就被當成妖孽滅了。
這幾年眼看著要辦的事已經快要辦成,加上身體與環境影響,她心境輕鬆,越來越有當孩子的感覺,也越發像個真正的十四、五歲的少女。
木佩蘭攬著她的肩膀道:「娘親喜歡苓兒現在的模樣,開心快活,娘親看著都高興……哎,今年你就要及笄了,別再老跟白平子他們玩在一起,待娘親替你挑個好夫婿,過兩年再給爹娘生個小孫子。」
白茯苓一聽這話就綠了,她不過還剩三年壽命,何苦招惹這些亂七八糟的?於是撒賴道:「娘親嫌我煩了嫌我老了,想把我嫁出去了,還只想要小外孫了!」
白丑嘿一聲道:「誰說要把你嫁出去,我們招贅一個你喜歡的回來!」
木佩蘭也連連點頭,他們可不捨得把女兒嫁人,招贅個女婿,日後還能天天看著他們的心肝寶貝,也不怕女兒被夫家欺負……雖然他們很懷疑有人敢欺負他們家女兒,她不去欺負人就不錯了。
白茯苓聽他們越說越興奮,連忙打住,借口在人市走了一天已經累了,趕緊撤退。
看著她婀娜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后,白丑捉起妻子的手,重提之前的話題道:「佩蘭,不是我狠心,實在是京城的水太深,我們好不容易離開……我不想你有事,也不想苓兒被牽扯到那些事情中去。」
木佩蘭眼圈微紅,低聲道:「我明白,只是娘親她孤零零一個人在京中,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我卻有你有苓兒相伴,想來有些替她難過……」
白丑抱住妻子不說話,只是輕輕拍打著她的肩膀,無聲安慰她。不管如何,他不會再讓妻女涉險,這一生,他們就在這北關城平平安安地過吧。
……◇……◇……◇……
楊珩開始有意識的時候,首先聽到的是一個男子的聲音道:「哎,這明明是王霸之相,我怎麼可能看錯?莫非書上說的那是騙人的?沒道理啊,看別人明明都准得很!奇怪……真是奇怪……」
又聽另一個男子聲音帶著明顯的無奈道:「二管事,你不幫忙的話,可否讓一讓,這病人的毒傷不淺,再不治療,怕會傷及根本了。」
毒傷?!楊珩心中一驚,猛然想起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他與列當商議好了,打算趁著陸英外出巡邊,派探子潛到他的軍營附近打探一些消息,而他則繼續微服留在北關城中,列當一早出城打算親自到白家莊探探白家的底細,近午的時候,忽然收到探子密信,稱發現有人出重金向江湖中聞名的sha手組織「一刀樓」買他的性命,一刀樓已經接下這樁生意,極可能會在這一兩天內動手刺殺他,請他儘快轉移到安全地點。
他小心觀察果然發現客棧附近有不明人士出沒,而且看那架勢似乎已經準備動手,他身邊得力人手有限,只得暫時撤退,先去與列當會合再從長計議。沒想到對方派出的人無論數量還是武功都遠超他的想象,他與侍衛們且戰且逃,最終失散。
他的武功放在江湖中也是高手一名,無奈對方圍攻的人極多,他竭力突圍,身上中了兩支毒鏢,憑著內力勉強壓制毒性最終雖然甩脫了追殺之人,但也已經神志迷糊。
他藏身路邊草叢裡,第一次嘗到了頻死的絕望滋味,朦朧中聽到有車馬路過的聲音,他知道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條,於是決定賭一賭,咬牙挪動身體弄出聲響來求救。
聽那個男子所說,似乎對治癒他身上的毒傷甚有把握,救他的究竟是什麼人呢?
022細皮嫩肉的窮鬼
楊珩身上藥性未過,眼睛睜不開,也無法開口說話,只能努力分析著他們話里的信息,試圖了解一下自己現在的情況,之前還有一個男子說什麼「王霸之相」?他說的是誰?莫非……是他楊珩?
「有你方海在,只要沒死就能救回來啦!你可是辛夷神醫的得意弟子!」先前說話的那個男子再度開腔。
楊珩一聽這話,頓時心裡一松,辛夷神醫的大名他也聽過,不但在江湖中享有盛名,祁國就是普通百姓都知道他有起死人肉白骨的高超醫術,宮中資格最老的韓太醫說起他的醫術來也自稱遠遠不如,沒想到自己竟能碰上他的弟子,看來這傷是不用太擔心了。
他神智只是清醒了一下子,就聽到了幾個令他精神振奮的好消息,心下安定,那兩個男子接下來的說什麼也在沒有精力去聽了,迷迷糊糊又再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楊珩覺得身上似乎有了些力氣,努力撐開眼睛一看,自己睡在一張木板床上,房間各色傢具一應俱全,卻沒有什麼雜物更無裝飾。粉白的牆壁、半新不舊的整齊傢具,看上去有一種簡簡單單的清爽素潔。
窗外已經是天色大亮,他靜靜躺了一陣試試動用內力在身周轉了一圈,雖然有些氣虛力弱,但似乎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妥,只是手腳麻木無法動彈。
他才受過毒傷,能夠這樣已經很是難得,正暗暗慶幸之際,忽然聽見吱嘎一聲,房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眉清目秀,大約十四五歲作僕人打扮的少年。
「你果然醒了,可要喝點水?」清秀少年走上前來道。
楊珩喉嚨幹得可以噴火,點了點頭,少年走上來蹲下身子抓住床下一個手柄輕搖了幾下,楊珩不明所以,不過很快他就覺得床在動,上半身隨著床板正一點一點被抬起來,不過一陣他就從躺著變成半坐著。
少年轉過身去倒了杯清水送到他嘴邊,楊珩顧不上詫異床鋪下的機關,張口就著他的手把水喝了下去。
他感覺喉嚨好了一些,於是開口問了個經典問題:「這裡是什麼地方?」
少年一邊又再倒了杯水給他,一邊答道:「這裡是白家莊,我家小姐把你救回來的,我叫甘藍,是負責照看你們的。你稍等,我請方先生來給你看看。」
說完也不等楊珩反應就出去了。楊珩心中一動,白家莊?小姐?莫非自己竟這麼湊巧地被那個囂張的小丫頭所救?!
方海很快就到了,替楊珩望聞問切一番后道:「已無大礙,休息兩天待藥性過後,就可以了,你身上其他傷傷口都不深,會有人每天替你換藥。你需要什麼也可以跟甘藍說,不過……如果不是非常需要,還是不要說了。」
楊珩聽得完全摸不著頭腦,什麼叫不是非常需要就不要說?
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方海這麼說的原因——這裡所有一切待遇,都是要收錢的!而且很貴!
兩天後,楊珩可以下床行動,甘藍送來一個信封讓他慢慢看,有問題可以找他問,然後就離開去幹活了。楊珩好奇地拆開信封一看,裡面厚厚的一疊紙上寫滿一條一條的全是「收費項目」,從把他運到白家莊的車費,到他方海出診的費用,藥費,他住在白家莊的住宿費,甘藍照顧他的「服務費」還有所穿衣物的價錢等等,大大小小巨細靡遺足有數十條之多,最後總結,共計五百二十八兩銀子。其中主要是方海的出診費用,三次合共四百五十兩!
最下方還蓋有白家莊的印鑒。
楊珩恍然大悟,為什麼方海自從他清醒后那天來看了他一次就再也不來,為什麼他會說那麼奇怪的話,他一直覺得這神醫弟子不太負責任,原來人家是好心為他省錢。
楊珩這輩子還沒見過救人之後這麼公然要錢的,一時哭笑不得,他出身皇家,雖然不是最受寵出眾的,但假假也是個正牌皇子,幾百兩銀子還不放在心上,不過問題是,他這次微服潛到北關城,身上並沒有帶太多銀兩。
而且現在也不宜暴露身份……楊珩揚眉輕笑,看來他要在這白家莊里白吃白喝當一回惡客了。
白家莊佔地極廣,百里山一帶都屬於白家莊所有,其中靠山門附近順著平緩的山勢建了兩個大院,一個叫成群院,是給新買回來準備進行訓練的奴僕居住的,一個叫待興院,主要是給一些傷病之人暫住,他們大多是白茯苓順手救回來的,楊珩所住的正是待興院。
從這兩個大院的名字,可以充分看出起名者白茯苓的惡趣味,前者成群院,取的是牛馬成群之意,後者待興院,則寓意百廢待興,簡單的說,前面住的將是她白茯苓的牛馬,後面住的是待治療康復的傷員病患等「百廢」之人。
兩個地方都有專門的管事,此刻百廢院的管事白芨正向白茯苓說明楊珩的情況,簡單總結為一句話——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他說他叫蓬帖,因為被奸人所害,師門已經毀於一旦,同門親友死的死、失散的失散,只剩他一人被仇家追殺至此,身上僅有幾十兩碎銀,別無長物。」白芨將楊珩自述的一番話簡單轉告。他與白商陸、白平子差不多的年紀,圓圓胖胖生得一臉和氣,十足的一個好好先生,不過如果誰把他當成什麼老好人,那就註定要吃虧!
能被白茯苓派去管待興院的,最重要的不是愛心,而是錙銖必較的算賬本領,楊珩收到的那疊厚厚的賬單正是出自他的手筆。白茯苓從來救人要錢兩不誤,人要救,但錢一個子兒都不能少收。
白茯苓聽了白芨的話皺眉道:「看他皮細肉嫩的還以為是個有錢人……真討厭!下午把他帶來,我看看他能幹什麼,讓他把錢還乾淨再走。方海就是個人品有嚴重問題的,好不容易替他找個病人,又是個金玉其外的窮鬼!醫藥費先從莊裡賬上墊付吧。」
白芨聽見「皮細肉嫩」這种放在一個大男人身上不倫不類的形容詞從一個不滿十五歲的美少女口中吐出來,臉皮忍不住抖了兩下,他抵抗力弱,這麼多年還不能完全習慣了小姐的「語言風格」,不過他沒膽子指正小姐的不當言行,只能很老實地點點頭退了下去。
楊珩完全沒想到,他與白茯苓第一次正式相見會是在這種他全然居於劣勢的情況之下……眼前的頑劣少女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兼債主!
可是縱使如此,楊珩依然很有心情看美人。
不得不說,從近處看,這個女子更是美得驚人,雖然只有十四五歲的年紀,相貌仍帶著幾分稚氣與青澀,卻已經有了傾國傾城的動人韻致。
她就坐在冷泉邊的一座精緻竹亭中,身外套了一件粉白綉五彩蝶半臂,月白窄袖上襦,青花藍絲絹長裙,半臂上的五彩蝴蝶繡得極是精細生動,一隻只姿態不同栩栩如生,好像下一刻就要從衣服上騰空飛起。烏黑的髮絲被鬆鬆挽起,露出她纖細優美如天鵝般的頸項,發上只插了支嵌了枚拇指大藍寶石的銀簪,素凈非常,別有一種清爽自在的美態。
最最動人的是那雙黑寶石一樣的眼睛,眼波流轉之間,她身後的山光水色彷彿都溶入了這一雙眼中,極多變又極純凈。
楊珩近乎放肆地打量著面前的美人,類似這種帶著欣賞的眼光白茯苓見得多了,人尤其是男人,喜歡看美女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反正她也毫不客氣地看回去了。
嘖嘖!這傢伙是不是王霸之相且不說,長得真是少見的好!那日他中了毒受了傷,一身狼狽臉色慘白神情扭曲還看不太明白,今天梳洗乾淨,神清氣爽地站在她面前,頓時讓人眼前一亮。
這個男人的容貌斯文爾雅,白茯苓卻從他狹長剔透的一雙鳳目中看到一股深沉詭譎的凌厲之氣,讓她想起沉寂蟄伏的雄獅,只要他覺得時機成熟,下一刻就會現出兇猛彪悍的利爪,給予所有敢於輕忽他的人致命的一擊。
楊珩看向白茯苓的眼光尚算平和有禮,可白茯苓總覺得其中充滿侵略之意,心跳不由自主快了兩三拍,這比一般男人帶色的打量眼神更讓她不安。
白茯苓腦子裡幾乎馬上響起了警報,這個男人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王霸之相,都不會是個簡單人物,最好還是不要輕易招惹。
這樣的氣勢,不會是一個普通江湖人會有的!
倆人互不相讓地大眼瞪小眼瞪了一陣,白茯苓打破詭異的靜默,先開口道:「你看夠了沒有?」
「失禮了!」楊珩想到現在站在人家的地盤上,笑了笑地主動退讓一步。
白茯苓壓下心中的怪異感覺,拿起身邊白芨留下的賬單,瞄了一眼道:「你還欠我五百二十八兩。」
楊珩的禮貌笑容中多了幾分無賴:「古語有云,施恩不望報……」
「我沒打算讓你結草銜環,為牛為馬報答我,不過也不能因為救你而吃虧賠本。」白茯苓振振有詞道。
一隻刁鑽潑辣半點虧不肯吃的小野貓!楊珩心中暗笑。
023內有猛獸
想起賬單上林林種種的收費項目,除了醫藥費外,其他費用確實不算離譜,而就算是醫藥費,公平地說也是物有所值,神醫辛夷那是萬金難求一診的,他的「得意弟子」出診三次只收四百五十兩,說起來算是很實惠了。
再說方海用的葯也真的十分有效,不過兩天他中的毒已經好得差不多,身上其他較輕的刀劍傷也明顯好轉,至少他已經可以站起身走動了,就是宮中也不見得有這樣的好葯。
楊珩倒不是真計較這幾百兩銀子,不過忍不住想逗一下面前的美麗少女罷了。不管之前對她的觀感如何惡劣,現在如玉美人活色生香地坐在他面前,要去排斥討厭她真的是很難的事情。
「白芨說你現在手頭不便,你可以選擇替我工作還債也可以留下欠條待日後再還。」白茯苓覺得自己已經盡量客氣,對於她認為不能惹的人,她不會輕易開罪。
這也是她喜歡北關城的原因,因為這裡她不能惹的人極少,少得可以基本忽略,她愛得罪誰都行。
「不知在下能做些什麼替姑娘效勞?」楊珩也有些好奇,白茯苓會讓他做什麼工作抵債,他並非全然不知民間疾苦之人,也清楚知道普通人要賺五百多兩銀子,恐怕不易。
既然無意中到了白家莊,斷然沒有空手而回的道理,陸英與白家關係密切,留在這裡一來可以避過不明勢力的追殺,二來也可以繼續自己的公務,何樂而不為?
不過一想到傳聞中陸英與面前少女的親近關係,楊珩不由得皺了下眉頭,兩人不是親兄妹,陸英更是聞名全國的英雄才俊……
白茯苓沒想到他的意思竟然是想留下做工抵債,看他一副養尊處優的樣子,哪裡像能甘居人下出賣勞力的人啊?不會是另有所圖吧?
她眯眼道:「那要看你會做什麼。」其實五百多兩銀子在她而言也不是多大的數目,只是她不習慣吃虧,尤其是在自己的地盤上!
她向白芍打個眼色道:「既然閣下決定暫時留下,白芍,你去找白平子替他安排吧。」白芍心領神會,知道小姐的意思,是要讓白平子小心這個人,躬身行了一禮就領命而去。
白茯苓不想與楊珩多說,示意陪同楊珩來的甘藍把人帶走。
這般讓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感覺,楊珩已經很久沒有試過了,事實上,除了宮裡那位父皇,就算是正得勢大皇兄與二皇兄也不會公然如此待他,而現在這麼不把他當回事的,不過是個小小的商人之女……楊珩心中好笑,他要隱瞞身份留在白家莊,這樣的情形以後必然會經常碰到,極有可能就是莊裡一個普通管事也會對他呼呼喝喝,就當是一種全新體驗吧。
現在只希望能儘快聯絡上列當,搞清楚外面的情況再做計議。這次遇險是他太大意了,對方能夠一次請動那麼多高手要殺他的,恐怕所謀非小,現在他離京千里,很多情況無法馬上掌握,如同聾子瞎子一般的感覺,真是糟糕透頂。
其實要對他下手的人無非就大皇兄或者二皇兄,這些年來他一直十分低調,除了極個別他有意親近交好的人之外,大部分人對於祁國六皇子的印象僅止於樣貌俊雅,風度翩翩,是個極受京中貴女歡迎的風流人物,直白點說就是血統高貴的繡花枕頭一隻。
他自問不曾得罪過什麼人令對方耗費心力冒著弒害皇親的重罪,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被人這般惦記,唯一的理由就是跟他這次的差事有關,而且必然是他此時身亡,會為對方帶來相當大的利益。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陸英,朝廷派欽差來查他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如果欽差在他的地盤上身亡,不管誰幹的,對他絕對是大麻煩一樁,除非他真打算造**反,否則沒必要如此冒險。要真打算冒險,他也沒必要請一刀樓出動那麼多高手搞暗殺,北關城城門一關,明刀明槍大肆搜捕,他多半難逃一劫。
而且就他這些天在北關城的觀察,陸英實在不像是有反意的亂臣賊子。北關城壓根不太像個軍事重鎮,反而像京城附近的繁華城鎮,各路客商雲集於此,祁國人與蠻族人全然不見半點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反而熱熱鬧鬧地做著生意。
陸英連同他的鎮北軍都十分低調,也沒有什麼正面的、負面的特別傳聞,北關城中,反而是白家的聲名更為顯赫,不管哪裡都能聽到人們津津樂道白家的各種傳聞,其中說得最多的除了白家的財勢,就是那位絕色傾城的大小姐白茯苓,她美麗出塵的容貌與囂張奢侈的行事風格同樣名聲在外。
而陸英則如同一個普通的勤勉將領一般,默默操練軍隊,一年大半時間在巡邊,掃蕩附近的流民盜匪與蠻族強盜,既沒有向周邊擴充地盤,也沒有在軍中搞個人崇拜,將國家軍隊變得如同私兵一般,更沒有看出絲毫要把北關城變作國中之國的打算。
楊珩覺得他的行為十分怪異,這完全不像一個有心建功立業,封侯拜相的武將所為,陸英的行徑,倒像是打算一生都耗在這北關城終老一般。
陸英才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已經有這樣的功勛威望,正是大展拳腳的時候,為什麼卻忽然止住腳步不肯繼續前行呢?
撇去陸英的怪異不說,有可能從他的死中獲益的就只有他的兩個好皇兄了。
他有個萬一,首先受到衝擊的必然是陸英,就算陸英從前與兩位皇兄並無瓜葛,這次都必須要選擇其中一方投靠,以保住性命官位。
大皇兄是皇貴妃所出,皇貴妃毛氏乃是開國元勛有一代戰神之稱的征西大元帥毛木通的嫡孫女,雖然經過幾代皇帝的有意分封提調,毛家至今能夠調動的兵力已經十分有限,但是毛木通父子在軍中聲望太高,隱然是朝中武將的領袖。
二皇兄則是皇后夏氏所出,能夠壓到毛氏成為皇后的,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夏家出過兩個內閣大學士,三個尚書,兩個狀元,進士十二名,舉人更是多不勝數,是祁國開國以來最負盛名的世家大族,從先帝到當今皇上,夏家都是文臣的宗主。
隨著這些年來邊關各處頻頻告急,國家正是用兵之時,武將的地位也水漲船高,夏家為了保住朝中勢力,開始拉攏一些與毛家關係不深的將領。
陸英恰好與毛家、夏家都沒有什麼淵源,幾年之間他便聲名鵲起,毛家夏家都有意拉攏他,偏偏他卻對兩方都是若即若離。
這次他楊珩這麼一個皇子死在陸英的地盤上,不管夏家或毛家都可能利用此事獲得某方面的利益,想起來真是令人鬱悶啊,他堂堂一國皇子,在那些人心目中,地位恐怕尚不如一個新貴武將。不過楊珩對此並不氣餒,反而有些慶幸,他們越是不把他放在眼內,對他便越是有利。
當務之急,他要摸清楚兩位皇兄的打算,才好因勢利導,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楊珩一邊想著一邊隨甘藍走回待興院。
他回到房中不過一炷香時間,白平子就來了,以十分詭異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番后,搖搖頭開始客氣地問起他的特長。
白平子一開口,楊珩就認出,這正是他昏迷時,說他有「王霸之相」的那個男子。楊珩心中一動,強忍住追問的衝動,把之前編好的身世又再說了一遍。
他身邊有個親信小太監是端州人,他從進入北關城起,就一直模仿那個小太監說話中所帶的鄉音,以掩飾自己的身份,在白家莊醒來后依然如此。
這套說辭他反覆推敲過好多次,蓬帖乃是真有其人,真有其事,不過真正的蓬帖其實是他身邊的一個暗衛,年紀與他相近,見過他真人的也不多。就算有人有心根據他的話去查他的身份,一時半刻也查不出什麼不妥。
白平子聽他說完,挑了挑眉毛道:「你確定你只是個普通江湖人?」
「不知白總管此話何意?」楊珩適當表露出幾分意外與不解。
白平子輕哼一聲道:「我相信我沒有看錯人,你絕不是普通人。你要實在不肯說也沒關係,只要你不做對白家對小姐不利的事,我也不會過問你的私事。」
楊珩平靜道:「白總管放心,在下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卻也不會做出恩將仇報之事。」他確實不打算做什麼對白家不利的事,考慮順手把他們的大小姐娶回京中應該不算是壞事吧……
「如此最好!你先在此休息幾日,待身上的傷好利索了,我會安排你做事。百里山這一帶你都可以隨意走動,不過山上的猛獸都不是吃素的,後山沒事就別去了。南面荷苓湖與你之前去過的冷泉一帶是女眷所住,裡面不但有猛獸還有機關,你切莫亂闖。」白平子交代完也起身離開了。
女眷居住的地方還養了猛獸?這白家莊究竟是什麼地方?
024惹禍的惡趣味
三日後,楊珩接到了第一樁差事,到成群院去教奴僕讀書識字。
良賤有別,就是一個普通良民也恥於與奴僕為伍,更不要說教他們識字,楊珩以為這是白平子有心折辱,眼中怒色一閃而過,問前來通知的甘藍道:「這是白總管給的差事?」
甘藍點頭道:「是,閣下現在身上傷勢未愈,這樣輕省的工作比較合適,白家莊每月有酬勞三兩銀子,扣掉食宿費用,尚餘二兩銀抵付之前的醫藥費。」一番話說得公事公辦又輕描淡寫,彷彿完全沒有感覺到楊珩的抵觸情緒。
楊珩面對這個八風吹不動的少年,忽然感到一陣無力,他不是擔心工作累更不是擔心工錢多少好不好?!
眯了眯眼,楊珩努力心平氣和道:「我想見一見白大小姐,請代為通傳。」
甘藍點了點頭,放下手上的小包袱道:「我去問問小姐可有空閑,這是上課要用到的教材,請先準備一下。」同樣繼續忽略楊珩眼中的怒意,甘藍好像根本沒看出來他不想接這個活計一樣,放下東西施施然轉身離開。
也不知道楊珩運氣算好還是不好,半個多時辰后,他如願見到了白茯苓,後者剛剛到成群院轉了一圈,檢查了一番她家「牛馬」的學習進度,聽甘藍說楊珩對分派給他的工作十分不滿,於是撥冗見了楊珩一面。
見面地點就在成群院院子一側的大樹下,濃密的樹蔭把熾熱的夏日艷陽全數抵擋在外,樹蔭下硬是比別的地方清涼了不少。
來之前楊珩已經想過了,他現在的身份不過是一介平民,還欠著白茯苓的恩情與錢債,事實上沒有立場去反對她的安排,不過也不等於他就要「坐以待斃」。
在邊疆情挑美人是風流韻事,教化奴僕賤民可不是什麼可歌可泣的動人事迹,日後如果傳出去就成為笑柄的幾率是百分之百,一個不好還會被政敵當成攻擊為難他的由頭。
「你是不是不想去教我家的傭人讀書識字?」白茯苓今天心情極好,所以沒有為難地一口道破了楊珩的心思。剛才楊梅告訴她很快又有一批奴僕可以贖身離去,成群院這些剛剛學成的新面孔將會補充到他們原來的崗位上,這樣她手上作廢的*****契又會多幾十張。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粉黃上襦,荷葉色的長裙,長發高高挽起,飄落幾縷秀髮與長長的翠綠色髮帶,清新嬌嫩得如同泉水裡新冒出來的白荷,楊珩看了心中暗贊,怒氣也不由自主消散了不少。
「他們沒有人會一世為奴,日後都會贖身成為良民,你不必擔心他們的身份會影響你的前程名聲,我買的官奴婢都是識字的,無需人教導。」白茯苓不等他回答便笑盈盈道,以往她碰到不少人是即使她出高價,仍不肯受聘教導奴僕識字的,所以很明白這些人心中的顧慮。
所謂官奴婢乃是指祁國官府戶籍記錄為奴籍之人,這些人很多是罪犯以及他們的家人子女,一旦成為官奴婢,除非遇上特赦,否則世世代代子子孫孫都是低人一等的奴隸。
民間也有人因為各種原因被賣為奴,這些只要遇上好主人,願意讓他們贖身,那還是可以重新成為平民的,這部分人也稱為私奴。私奴的*****契分為紅契與白契,紅契是加蓋了官府印鑒的,有官方認可,白契則只有買賣雙方的簽字畫押,可能連見證人都不一定有。白契同樣有法律效力,不過如果有持同一奴僕*****的紅契與白契的不同買主發生衝突,就會以紅契為準。
不管官奴婢還是私奴,國家都有明令限制每戶人家所能擁有的奴戶數量,也不能隨意私自交易買賣,只是落到實處無人執行,高官富戶都肆無忌憚地畜養奴隸。
這個蓬帖自稱是江湖中人,本不該太計較這個,他這麼在意,更證明了白茯苓對他身份的猜測。不過出於她的惡趣味,她樂得假作不知,正好折騰一下這個看似溫文實則傲慢的傢伙。
這麼一想,白茯苓更決定非把楊珩弄去教奴僕不可,他越是不願意就越要逼他干,這樣才好玩!
她搬到北關城這些年,日子過得太順遂,尤其陸英這座大靠山到后,她更是肆無忌憚,所以有些事明知不該做,明知道是玩火,仍是忍不住去做。如果她知道日後隨之而來的種種麻煩,恐怕今日一早就會躲得遠遠,絕對不會貪玩得罪楊珩了。
不過世上哪有後悔葯可吃?
楊珩聽了她的話,心念電轉,問道:「既然他們早晚要贖身,又何必大費周章教他們讀書識字?」
「他們如果不識字又沒有安身立命的本領,現在這樣的世道,轉眼又會為了生計再mai身為奴,那不是白白浪費了我家的好意?從我白家贖身出去的人不但要識字,而且個個都要有一技之長,賺錢自立不成問題才行。」白茯苓說到自己最得意的事情,眉眼間更是神采照人。
「這麼說來白家倒是行善積德,功德無量了。」楊珩不以為然,他又不是三歲孩童,還念叨「人之初,性本善」,他可不信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出錢出力不怕麻煩地大做善事。而且也沒見過哪戶積善之家會養了一大群身手不弱的家丁惡奴招搖過市又勾結地方官吏,聲稱代錶王法的。
白茯苓似是完全聽不懂他話里的諷刺,揚著小臉道:「那是那是,我們白家從來做好事不求回報的。」
說著也不顧楊珩那詭異的神色,步步緊逼:「那教人讀書識字的活,你做還是不做?就像你說的,這可是難得的行善積德好機會!你是江湖中人不是應該比較不拘小節嗎?更別說你還欠著我五百二十八兩,加上這幾天的食宿……」
楊珩知道自己身處劣勢,再說下去結果只會更糟糕,而且白茯苓話中有意無意提到他現在的身份……雖然他可以用身體尚未恢復為由拒絕,但是轉念一想,接觸一下白家的下人也許會探聽到更多關於白家以及陸英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列當那天離開是打算親自到白家莊探聽虛實的,他要與列當聯繫上,也必須要多接觸旁人才行,於是也就苦笑著點頭答應下來。
白茯苓大獲全勝,看著楊珩遠去的背影,拉過身邊的白果奸笑道:「偷偷告訴你個秘密!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白果翻翻白眼,無奈配合地問道:「什麼秘密?」
「未來的日子裡,成群院的學子們有福了!」
「有什麼福?」
白茯苓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道:「他們將會成為祁國六殿下的門生高足!」
「什麼?!」白果的聲音驟然拉高八度,把院子里樹木上的小鳥嚇得振翅亂飛。
「別激動別激動,你這麼大聲是想讓全祁國的人都知道嗎?」白茯苓同情地拍拍白果,笑得甜蜜可人。
白果知道這事非同小可,壓低了聲音道:「小姐,你……你說那個蓬帖是六殿下?」一邊說一邊掃了眼周圍,這裡是成群院,進進出出的人極多,她心中焦急,也顧不得什麼上下尊卑,不等白茯苓答話一手拉了她就往冷泉別院那邊去。
白茯苓隨她拉著走,還有心情說風涼話:「白果,你乾脆背我回去吧,又熱又曬,我走得又慢,好累哦……」
白果回頭瞪了她一眼,無奈彎下身子,背起這隻白氏懶豬,施展輕功往冷泉而去。
白茯苓身邊這些掛了白家姓氏的丫鬟,個個身手不弱,雖然負重急行依然穩捷非常,不到半柱香時間就回到了冷泉邊。
白茯苓輕輕鬆鬆跳落地上,往泉邊樹蔭下涼冰冰的雲石躺椅上一靠,舒服得幾乎想就地打個滾,還是自家小窩好啊!
白果不是那麼好打發的,走上前去瞪著她道:「你說清楚,怎麼回事?」
「前天阿爹收到准信,朝廷派到北關城犒賞鎮北軍的是六皇子,雖然沒有他的具體形貌描述,不過從年紀舉止看,八九不離十就是這個蓬帖。」白茯苓不以為意道。
白果還想追問,那邊馬蘭已經捧著水果茶點走了過來,她不得不暫時閉嘴。
一杯冰鎮的新鮮葡萄汁,還有一大缽切成小塊拌了酸奶的各色水果,白茯苓眉花眼笑地吃得開懷,白果看著眼饞,馬蘭卻只遞了杯溫茶給她道:「白果姐姐,你剛剛跑了一路,吃冰的容易吃壞肚子,還是喝口茶順順氣再說吧。」
「我家馬蘭真會照顧人,白果啊,你就安心喝你的茶吧。」白茯苓故意吃得嘖嘖有聲刺激人。
白果投給她一個充滿了各種羨慕嫉妒恨的大白眼,三兩下把打岔的馬蘭打發了,然後繼續追問道:「長得平頭正臉一身貴氣又面生的年輕人,北關城並不多見,可也不是絕對沒有,你又知道他就是六殿下了,他那一口端州口音,不像是京城來的人,而且欽差大臣就算要微服私訪,身邊總要帶上好些護衛吧,怎麼會落單了在野外差點丟了小命?」
025教師上崗
「這你要問他了,我也只是一種感覺,這傢伙絕對不是江湖中人。真的江湖中人我們也不是沒見過,至少該像白阿大他們,不是一臉橫肉就是骨子裡透出一股蠻狠勁,決不會像他這麼一副白臉書生的斯文好模樣。他的舉止氣度,分明是久居高位的人上人,而且白平子不是說他有王霸之相么?」白茯苓因為自身的奇特經歷,所以覺得這世上一切皆有可能,白果提出的疑點都不算什麼。
白果聽她全屬猜測,不由得泄氣道:「你怎麼忽然這麼相信二管事了?」
「我一直很信任他啊。」白茯苓一邊吃果果一邊擺出一副天真無辜的模樣來。
「你這個樣子留著騙別人吧。」白果哼一聲盤膝坐在了躺椅旁,慢慢喝了兩口溫茶,終於忍不住道:「你明明懷疑他的身份,為什麼還要這樣強人所難?惹得這些貴人們記仇怨恨,於我們又有什麼好處?你這個性子,哎……」
「他要微服私訪,隱瞞身份,我不過配合他罷了,不知者不罪嘛……」白茯苓嘴硬道,堅決不承認是因為自己的惡趣味發作。而且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楊珩不會真的跟她計較這些「小事」,有王霸之相的人一般不會太過拘於小節,畢竟自己救過他一命呢。
古代社會比現代社會更注重道德名聲,恩將仇報這種事,越是名人越不敢做,白家雖然只是一介商賈,但是她的義兄陸英卻是朝廷重臣,鎮守一方的大將,沒有人會願意為了一點點小怨氣就拿自己的名聲去冒險,尤其六殿下楊珩,現在還只是一個普通皇子,拉攏陸英都還來不及呢。
白茯苓越想越覺得自己這麼干不會有什麼問題,於是低聲吩咐白果道:「我跟你說的事,你對誰都不要說,包括二管事!」白平子那人雖然有能力,但是大咧咧地慣了,她的猜測還是先不要跟他說的好,不然他鼻子還不翹到天上去,他可是第一個鑒定出六殿下身份的人啊。
白果知道自己無法改變白茯苓的決定,只有點頭答應保守秘密,哎……事到如今也只有拿不知者不罪這塊大招牌來頂住了,所以知也要堅定不移地裝不知。
楊珩回到房間后隨手翻了翻甘藍送來的教材,上面的並非日常所見的啟蒙類《三字經》《千字文》之類,而是十分實用的純粹學字書,一開頭是一至十等數字的寫法,然後是一些簡單的器物、稱謂等詞語,嵌在常用到的文書詞句,由淺入深,十分實用。一本書學下來,要考童生什麼的基本沒機會,但是一般書信文書,卻已經能完全看懂。
最最奇怪的是楊珩拿到的這本書冊,不是手抄而成,竟是印出來的!
這本書少說有近百頁,而且從不見市面上流傳過,多半是白家請人自編自印的教材,這白家究竟想做什麼?!
第二天,楊珩帶著滿肚子疑問按時出現在成群院的丁字型大小大廳中,廳上已經有十個奴僕打扮,年齡從幾歲到三四十歲的男童男人在等著,人人面前都有一張小案,上面放了與他手上一般無二的一本「教材」。
甘藍走上前去介紹幾句,這十個人齊齊向楊珩躬身問好,口稱先生,楊珩心裡滿是不可思議的荒謬感覺,默默受了他們的禮,開始教他們識字,甘藍曾經說過這些奴僕已經學到倒數第三篇,因為一直教他們的先生家中有事未能到來,所以請楊珩代課一個月,每天只要一個下午就好。
楊珩壓下心中的不快與鬱悶,開始上課。昨夜他就翻過整本教材,到倒數第三篇的話,面前這些奴僕少說也該識得過千個常用字了,他隨意提問考察這些「學生」的程度,又翻看了他們的功課,雖然字多數寫得歪歪扭扭,但是寫錯的極少,顯然先前的「先生」教得十分認真,楊珩心中的不快慢慢變成了驚詫。
開始他並不相信白茯苓說的話,以為她只是自吹自擂罷了,以為有機會識字的都是白家重點培養的奴僕,日後可能要做管事一類,但眼看著幾乎每天「上課」見到的都是新面孔,而且課程進度各不相同,楊珩心裡的怪異感覺越發強烈……就是皇宮裡頭都不見得會有人教普通太監宮女讀書識字,能夠識字是極少數,而京中就算是夏家這樣的書香世家,識字的奴僕也僅限於伺候在主人身邊的那一小撮。白家這些來學字的奴僕幹什麼的都有,很多不過是管管花草洒掃一類的普通奴僕。
再想想甘藍之類在待興院照顧病人的僕人,個個進退有度,而且顯然也是識字的,白家雖然算不上談笑有鴻儒,但絕對是往來無白丁了。
楊珩對白家越發好奇起來,不過現在也只能接觸到白家的奴僕,這些人對他倒是恭恭敬敬,有問必答,不過他們多數在白家莊待的時間不過半年,知道的事情也很有限,要想再進一步楊珩就只有等身上傷勢徹底痊癒后,試試到成群、待興兩院外查探了。
正當楊珩盤算著之後的計劃,苦無幫手之時,列當找上了他。
看到被甘藍帶進房中的列當,楊珩喜出望外,甘藍前腳一走,列當就搶先開口道:「蓬帖,真沒想到竟然在這裡遇到你!」
楊珩一聽他的稱呼,知道他是擔心隔牆有耳,倆人的對話會被人竊聽,於是配合道:「是啊,我在北關城外被仇家追殺,險些喪命,幸好遇上白小姐一行,被救到此地,你怎麼也這麼巧在這裡呢。」
列當嘿嘿笑了一聲道:「老頭子流落至此尋親不遇盤纏用盡,聽聞白家要請人教導奴僕識字,就前來賺幾個錢糊口罷了。」
兩個人真假摻半地交待了各自別後的經歷,然後楊珩編借口嫌屋裡氣悶,與列當出去走走。倆人走到空曠處,匆匆交換了一些消息,這才各自分開。
白家莊的防衛內緊外松,百里山上除了白家主人女眷居住活動的宅第戒備森嚴外,其他地方都不甚管束人員往來,楊珩大模大樣地四處走動,幾天下來幾乎把百里山前山走了個遍,他不得不說這地方簡直跟仙境一般,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絕對無法相信邊陲蠻荒之地竟會有這樣美麗的所在。
他對白家也越來越好奇,這樣的手筆與花銷簡直難以想象,白家的錢從何來?一個小小牙行竟然有這樣豐厚的收益,不但供養得起偌大的山莊外加奴僕成群,還能連鎮北軍的開銷軍餉都一併包攬?!這個白家的財力與生意,顯然還不止表面所見的這些。
如果能將白家招攬到自己手下……最重要的是那隻牙尖嘴利的嬌氣小野貓也將屬於他,楊珩忽然覺得,這次的北關城之行,實在是來得太對了!
這些天,他與列當已經暗中與他的人取得聯繫,現在只等一個合適的機會,就可以公開身份,楊珩很有興趣知道,當那隻小野貓與那個說自己有王霸之相的白家二管事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白平子對他一直頗為客氣,他雖然很好奇白平子說過的「王霸之相」究竟是什麼意思,但現在這種情況卻不便直言詢問。
但凡有野心的男人,尤其是他這種不但有野心,也有成就野心的條件的男人,對於這種事情都會十分熱衷。
楊珩想要的機會很快就來了……
這日他正在山路上緩步而行,遠遠就見百里山偏北方向一陣塵土飛揚,十幾騎健馬一路馳騁至山門前才勒馬緩行,這十幾騎雖然一路疾奔,但是隊形整齊,紋絲不亂,楊珩遠遠看了,心中只覺得他們人數雖少,但是那股氣勢不輸於百千騎兵列陣在前。
馬上騎士個個身穿鎮北軍的青灰色軍服,為首一人穿的乃是將軍的服飾,隔得甚遠,看不清楚他們的面目,楊珩已經猜到,為首這人應該就是那位巡邊歸來的鎮北大將軍陸英了,而跟在他身後的,應該是他的親兵衛隊,赫赫有名的「鎮北十八騎」了。
昨日收到探子密報,稱陸英將軍尚未回城,今日就見他風塵僕僕出現在百里山,莫非回城後過家門而不入,直接先到白家來?他與白家的關係究竟好到什麼程度了?
陸英是白家莊的常客,也不必莊裡的僕人帶路,他隨手向身後的親兵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各自去休息,自己一個人騎馬上山去了白家大宅。
這些親兵早把白家莊當成自己第二個家一般,一路跟莊子里的人打招呼說笑,一路自行去特地為他們建造的客院梳洗休整。白家莊這裡的條件可比軍營好得多,所以他們聽說將軍不在北關城中停留要先到白家莊來,全然沒有半分怨言,反而一百個一千個願意。
列當不知何時出現在楊珩身邊,遠遠看著這一幕道:「陸英既然已經出現,主上打算什麼時候向他表明身份?」
楊珩微微一笑:「宜早不宜遲。」